钟相是什么人?他早就听洛云飞跟他详细说过。
此人在洞庭湖一带名声颇大,大到什么程度?他和杨么等人建立了一个“国家”,名号大楚,还有自己的年号“天载”,他的长子钟子昂与他“同级”为太子。当然了,现在他是皇上,钟相也是“皇上”,他们两个同级。钟相此人深受当地百姓的拥戴,岳飞收复建康时,一直担心他会从背后偷袭,但是他一直按兵不动,虽然没有支持,但是也没有破坏他的行动,这让岳飞对这位农民起义军的首领有了些好感。
赵天赐对他心存为难,其实主要还是因为他提出的主张不错,待百姓也和善。等贵贱,均贫富,这都是底层人民的美好愿望,他知道,即便是在几千年后的现代世界里,这种理念也只是一个理想而已。但是钟相做了,他虽然也是以宗教的形式招拢教众加入,但是凡是入教者,均需缴纳一定数量的钱粮,然后便可享受同样的待遇,免了赋税,闲时为农,战时为兵。在他的印象中,这可是“社会主义”的最初形态,他甚至曾经想过请此人入阁,所以他不想伤害他,但是却偏偏是他跳出来跟他的新政做对,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他很为难!
范浚知道他的想法,因为赵天赐曾经和他讨论过钟相此人,范浚也颇为认可钟相的某些做法,但是他并不认为钟相此人有入阁的资本,他的想法比钟相更深入,正是因为深入,所以他才知道其断不可行。至少在为人上,钟相缺少容人之量,这在朝堂上根本就站不住脚。
“皇上,他……怎么办?”范浚见赵天赐在犹豫,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上前一步轻声问道。
赵天赐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
范浚蹲下身去探了探钟相的鼻息,虽然很微弱,但是说明他还活着,便伸手在他人中上掐了掐,钟相闷哼一声幽幽醒转。
赵天赐也转过身来,和范浚一道把钟相扶着坐了起来,然后自己也一屁股坐他对面。
钟相睁开眼睛便看见坐在自己面前的小皇帝,他大吃一惊,伸手就想去腰间摸索,可是胳膊却没动,刺骨的疼痛传来,他皱了皱眉头,知道自己的胳膊已经断了。
赵天赐看了他一眼,“你的胳膊断了,不想废掉就别乱动!”说着对车下的赵颐言喊道,“颐言,给我扔根木棒上来!”
赵颐言依言取过一根木棒扔了上来,赵天赐接过木棒放在腿上轻轻一敲,木棒折为两断,他从钟相身上撕下两块布条,小心地把他的胳膊绑了起来。
钟相有些发傻,这个黄袍在身的小皇帝竟然在为他包扎伤臂?!
包扎完毕,赵天赐重新坐回到他对面,“钟相,你的腿没问题,不过可能碰到了神经,暂时还不能动。”
钟相面色数变,愣愣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你死!”赵天赐与他对视,“跟我说说你是为什么吧?”
“什么为什么?”钟相问道。
“为什么要潜入临安府,听了那些人的蛊惑作出杀官之事?”赵天赐问道。
钟相久久不语,赵天赐道,“你的做法我很赞同,人生而平等,不应有高低贵贱之分,财富也不应该被少数人独占,我的新政和你的理念并不冲突。”
“新政?”钟相不屑道,“你能有什么新政?还不是以官欺民,苛捐杂税,弄得民不聊生的那一套吗?”
赵天赐摇了摇头,“看来他们没和你说实话。”他指了指下面那些人,“文官反我,是因为我夺了他们的特权,取消了上下尊卑的等级,武官反我,是因为我想夺他们的兵权,禁止他们豢养私兵。”
钟相呆了呆,“你是真这么想的?”
赵天赐点了点头,“有一种人,可以同患难,却不能同富贵,你明白我意思吗?”
钟相没有作声。
赵天赐继续道,“但凡农民起义,都会打出类似‘均贫富,等贵贱,分田亩’的口号,你并不是特例,而且你也没有错。”
钟相张大了嘴巴,“你认为我没有错?”
“对!你没有错!”赵天赐道,“我知道还有一个地方,暴发过一次更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他们也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名字叫太平天国。”
“太平天国?”
“对!但是他们失败了,打败他们的是他们自己。原因只有一个,他们的集团,都是由一帮只能同患难却不能同富贵的人构成的,面对同一个敌人时尚可团结一心,但是一旦有了成果,就开始你争我抢了。”
钟相撇了撇嘴,“乌合之众!”
“你也如此!”赵天赐道。
钟相断然道,“不可能!我手下都是忠义之辈,不可能是你说的那种人。”
“好!那我们就假定你手下的人都是忠义之辈,那我问你,等贵贱没错,但是何为贵,何为贱?”赵天赐问道。
钟相道,“达官贵人为贵,下九流庶民百姓为贱,这有何难?”
“好!”赵天赐又问道,“那些由百姓读书入仕,或是武功升迁之人,是为贵还是为贱?”
钟相呆了呆,“这……”他回答不上来了。
赵天赐笑了笑,“钟相,你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可是你忽略了个人的能力,有些人依靠自己努力有可能成为‘贵人’,而有的人即便让他坐上了‘贵位’,也成不了贵人。”他见钟相沉默不语,接着说道,“你在你的统治区中杀官破府,废法自立,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杀了一个官,你是不是还需要另外一个官,烧了一座府邸,是不是还需要再建一座?破坏永远比新建来得更容易,更让人解气,对不对?”
钟相皱眉道,“你是皇上,想杀便杀,何必与我说这些大道理?”
赵天赐却不理他,继续说道,“均贫富,听上去更加诱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贫富是可以均的吗?田地是可以均的吗?现在有别人的财富可以均,有别人的田地也可以分,但是你的人口不增长吗?新生的人口他们的财富在哪里?他们的田地在哪里?”
钟相彻底傻眼了,这个问题他没想过,他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按你的理论,那就只能有一个办法。”赵天赐站起身来,“那就是不断地扩张,掠夺。请问,这是你的最终想法吗?”
钟相摇了摇头,“我没想过那么多!”
赵天赐道,“你不用想,因为结果是明白无误的,平均之后会出现一大批懒人,然后形成新的不公,钟相,恐怕让你长生不死,你的目标也实现不了。”
钟相嘿然道,“你和我说了这么多,究竟想干什么?”
赵天赐道,“我的某些想法和你一样,但是做法绝不会和你相同,我不想杀你,但是也绝对不能容忍你胡作非为,杀官破立。”
“你想招安?”钟相撇了撇嘴,“我钟相杀官无数,不可能接受你的招安。”
“招安?”赵天赐摇了摇头,“你没有资本让我招安,而且我也不会招任何人的安。我看中的是你的思想,如果我把洞庭湖一带划给你治理,你尽可按自己的想法去做,朝廷不加干涉,但是不能自立为国,你觉得如何?”
“啊?”钟相愣了,“你这话当真?”
赵天赐点了点头,“当真!我给你三年期限,如果你能保证洞庭湖一带民生富足,我还会嘉奖你。否则,如果你坚持不了三年,就得带着你的人归化朝廷,如何?”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钟相奇道。
“因为我要到那边去!”赵天赐把手向北边一指,“我不想杀一个被百姓拥护之人,更何况你还曾经全力抗金,所以我不要求你为恢复国土出力,但是你必须保证让我没有后顾之忧。”
钟相感觉自己的腿恢复了些知觉,他吃力地站了起来,身子晃了晃,赵天赐伸手把他拉住,这才站稳了身形。
赵天赐望向他,“你可否愿与我作此约定?”
钟相注视他良久,慢慢地弯下腰来,曲膝跪倒在地,“草民钟相,愿与圣上做此三年之约定,三年一过,钟相必有抉择!”
赵天赐笑了笑,“好!我们一言为定!”说着伸出一只手来,钟相也伸手和他轻轻一拍。
钟相站起身来说道,“我们既然做此约定,说不定我还可以去劝劝李进!”
“不可!”赵天赐断然道,“李进此人必须除掉!他纵容手下为祸一方,欺压良民,为恶无数,此人断不能留。”随后和声道,“钟相,你为人过于耿直,不善心机,所以不要做些无谓之事,守好你的洞庭水乡,他日我若马踏黄龙,得胜而归,说不定还要请你带我去你那里看一看呢!”
钟相身形微颤,热血上涌,双拳紧握道,“皇上,我钟某与金人也誓不两立……”
赵天赐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但是你记住,如果没有我的旨意,无论何时都不可与官军同路,更不可与官员同谋,否则一旦突发意外,我也护不了你。”
钟相顿生知己之感,摇头叹道,“皇上年纪幼小,竟然有如此心胸,钟某钦佩之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