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渐渐落下,一辆漆黑色的加长轿车破开雨幕行进在通往内城的大桥上,轿车后方的雨幕里明显有一块空位始终跟在它后面。
但驾驶员没有去注意,雨刮器呼啦呼啦地勉强将雨水刷掉,片刻之后又是朦胧。这样的雨里只能降低速度,要不然连路面都看不清。
沐灵枫坐在车内,正透过玻璃看着雨幕中的都城,隆在一旁操作着手里的便携计算机。而角落里,女孩身上靠着双眼微红的司南,她哭了很久,直到累了才停下。现在靠着女孩的肩膀,渐渐睡去。
他们本是在城外的屋内,半个小时前,这辆漆黑色的轿车冲到了草坪上,司机拿着邀请函从雨里走出。
雨水丝毫没有落在司机同样漆黑的西装上,就像不存在这个世界的灵魂,雨水透过他的身体坠落到地面。
沐灵枫他们没办法拒绝那封邀请,因为司机腰间别着两把致命的冲锋枪,那银白色的枪口在雨里闪着寒光。
“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隆抬头问着司机,从刚才上车之后,司机就一言未发。
“去一个,你们该去的地方。”司机淡淡地说,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建筑。
那是内城的中心,皇族所生活的地方,雨水落在那尖锐的塔尖上,被击散着四溅。
同时,内城中央的塔内。
一名年轻的男子坐在这所大厅的最上面,他手里拿着国会递上来的各种辞呈,手里的钢笔不断在白色的纸上审批。一旁的使者都安静地站在一边,只要男子一声令下,他们就会马上做出行动。
这是教皇的位置,少数人都已经知道了教皇陨落的消息,但是每天审批的奏帖和辞呈还是会下发,就好像传言是假的一样。
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站在了他的面前,安静地站着。而就在刚才他并没有在那,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无声无息。
“现在都是怎么了,一个个都要告老还乡。”坐在教皇位置上的男子将手里的辞呈往桌面扔去。
“现在局势动荡,他们自然是保命为要。”中央的男子发言。
“你又来了,又是什么麻烦事。”男子不耐烦地揉着额头,身前的这一堆文件就够让他头疼的了。
男子是即将即位的教皇,也是唯一的一个可以上位的继承人。前任教皇在位时间太长,膝下的儿子都已经老了,现在只有这辈人才可以即位。但是这年轻的一辈中又了了几个才是精英,一提到要继位,马上就有几个跑掉了,最适合的月皇子还是逃得最快的那一个。
现在有情报传来,月皇子已经逝世,唯一在都城的皇子就只剩下台上的晞皇子,继位迫在眉睫,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你不是有一个妹妹么。”男子轻轻说,并不注重台上皇子的身份。
“妹妹?”晞咬着钢笔思考了一下。
皇子确实有妹妹,而且只有一个,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教皇在这一辈所留下的子嗣中只有一个女孩。皇子当然是知道的,只不过从小就被关在一个像牢笼的学院里,连最亲的几个兄弟都没有见过,哪怕是一面。
“听爷爷说过,我们这代人中只有一个女孩,是最小的南。”皇子说,“只不过几年前逃出了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来到都城了。”男子平静地说,好像是在说今天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
“什么!”晞拍着桌按站了起来,脸上都是破碎的钢笔中流出的墨水。“在哪?她现在在哪!”晞兴奋地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
“你要淡定,教皇的位置上是不允许这样胡闹的。”男子指着晞脸上的墨水。
“我怎么能淡定得下来,被称作机械天才的妹妹,我就要和她见面了。妹妹…我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她还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晞沿着案台走来走去,“不行,我不能等,我要马上去见她。”
男子扯过晞的袖口将晞拉住,“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然后男子又说,“不过,我们也是最近才发现了,来源于一个学院。”
“学院?”晞回头看着男子。
“对于这所学院我们没有太多的了解,还是教皇设立的一所学院,在当天还亲自去剪彩了。”男子如实地说
“什么学院,我才没兴趣。”晞摆脱男子的控制,靠在大厅中的柱子上。
“那个…”男子第一次露出有些难堪的语气,“我接下来说的,还请您不要生气。”真是难得,男子第一次用恭敬的语气向晞说。
“什么事会让我生气的,是不是什么人死了,不会是我妹妹吧!啊!这怎么可以…”晞突然抱着头就要嚎哭。
“这倒不是。”男子连忙解释。
“哦,那是什么说吧。”晞瞬间恢复原样。
“您一定不要生气。”
“好,我不生气。”晞果断地说。
“南公主,被学院的一个师兄给,玷污了。”男子终于吐出了这句话,十分艰难地说出。
沉默了一分钟,之后,
“告诉老子他是谁!!!”
“我去杀了他!!”
咆哮声在寂静的大厅里回荡,盖过了嘈杂的雨声。
轿车在雨里不紧不慢地行进,隆坐在车内操控着手上的便携计算机,淡蓝色的光芒在他手上闪现。
隆早就知道了这辆车会将他们带到什么地方,那是内城区最守卫最深严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计算机前显示着一架头机装载着三玫黑色尖刺的飞船,特勤作战飞船夜莺。现在那里面驾驶的是风暴的最后一名工程师,如果国会要挟他们,想用武力将他们全部留在内城的话,隆不介意满载弹量的夜莺对着内城的塔楼来上一发。
司南在睡梦中醒来,用手揉了一下发红的双眼。
“我们这是准备要去哪儿…”司南小声地说。
“你醒了…”隆抬头看司南,“这个等会再说。”隆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司南手上,那是一枚微型通讯器。
“嗯?”司南看了下手里的通讯器,抬头看到了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
司南轻声说:“子岚师兄他…”
“他跟我们都说了,交代了全部。”隆淡淡地说。
司南追问:“他都说了什么…”
“说一辈子都会为你负责的。”沐灵枫冷冷地插上一句,将隆要说出口的话全部挤回去。
其实隆想说,子岚是误以为你是他的妹妹,才会将你抱起,而且你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酒浸湿,如果不脱下来的话,是会着凉感冒的。
但是这些全部被沐灵枫一句冰冷的话打散了。
隆扭头看向沐灵枫,他正盯着窗外的暴雨,眼眸里没有丝毫表情。
沐灵枫不明白所谓的他们之间是什么样的,但是有一种直觉,如果他不这样说,就会有人伤心。
司南可能会因为极度伤心而自暴自弃,子岚可能会因为心里的内疚痛苦一生,而造成这一切,就是他。
沐灵枫不想留有悔恨这样的感情,那会像跗骨之蛆伴随一生,尽管错的不是自己,但有能力避免那样的结局却没去做,是他最不愿去想的。
司南轻轻深呼吸,靠着了女孩身旁,眼眸盯着窗外。看上去她好了很多,但却不是这样,看着车窗外的暴雨,司南鼻头一酸,眼角开始流出泪。昨天夜里,她以为是哥哥回来了,只有哥哥才会那样温柔地抱着她。
可是梦醒了之后,却不是同一张脸,刹那间心里的一切都要崩塌,一想到这里,眼泪忍不住又夺眶而出。
其实喜欢一个人和依赖一个人完全是两回事,不要将它们混为一谈。
“…哥…哥”
轻轻的哽咽在车内回响,沐灵枫转过头看着那个自己好像并不认识的女孩,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执念,才会让司南一直想着衫月。
其实隆后来和衫月在基地的那段时间里,看到衫月并不像刚开始认识的那样,那个家伙可是可以为身边的人所付出一切。一次次登上零式的驾驶舱时,隆感觉到那个少年坚毅的内心,可最后却永远死在了那里。
说起来子岚其实是和衫月有很多相像的地方,又或者可以说,司南是错误地认为自己的哥哥回来了,从某天开始就把子岚当做哥哥的镜像。
这种感觉非常难以割舍,如果它崩塌了,司南的世界就一无所有了。
原本司南的世界,就只剩下哥哥。
子岚,你欺骗了司南,让她的世界一无所有,你又能拿出什么来,补偿她呢。
车外的世界喧嚣着,雨滴打在屋檐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一切都被掩盖,包括少女的心碎声。
轿车穿过防守在城墙下的士兵,停在了城堡里。
“我们到了,下车吧。”司机冰冷地说。
他们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周围都是士兵,他们手里拿着清一色的武器。庄严而肃穆地站立在两旁,目光并没有望向他们。如果不是那夹着雨丝的狂风吹起他们的衣袖,会以为那只是一排石块,冰冷的雕像。
对于司南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冰冷的,无论是事物还是记忆。
司机带着他们穿过狭长而又幽深的走廊,两侧是各个时期各路名家的书法,在这幽暗的走廊里即使是再亮的灯光都达不到深处,不禁让人感到一丝心寒。
周围回荡的只有司机那坚硬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连雨声都无法渗透,像是一处世外,又像是隔绝一切的牢笼。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是不是每天都像在做梦一样,与世隔绝。
是不是只有听见雨声,才会觉得世界还清醒着。
“教皇就住这样的地方…”隆喃喃着,完全不管身前带路的司机。
小队里都已经知道了,教皇已经陨落,现在整个国家不过都是国会在一手执掌。隆完全没有抨击教皇的意思,只是有意地说着国会而已。
“这里这么大,你们是不是天天都会迷路啊。”见司机没有说话,隆接着又问。
司机轻轻笑着:“这倒不会,走的次数多了,自然就熟悉了。”
“看来你走过很多次啊…”隆接着问。
“不,我是第一次走这条路。”司机如实回答。
“那你怎么认识路?”隆好奇地问。
“只不过是知道这里的一些东西,顺着它们就能找到,比如这盆花的香味。”他们终于走到底了,眼前是一扇巨大的门。
“花香?”
“是啊,这里每一间屋子前摆放的花都不一样,我可以寻着花香找到它们。”司机淡淡地说,露出一丝微笑,这也是一路来,沐灵枫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笑过。
“司机还要学会这么多东西么?”隆笑着问,他觉得这个司机不简单。
司机回头看隆,“我本来是一名花匠,后来才当的司机。”
“怎么了,这里的薪水要更高么。”隆调侃着。
“不,这里有我在意的人。”司机轻轻走到门边,拉开了门把手,但是司机没有进去,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静静看着他们。“我只能带你们到这儿了,要见你们的人就在里面。”
沐灵枫看着那位司机没有说话,司机此时微笑着站在打开的门边,手里做着不标准的请的手势。
一个花匠,为了什么才来到这儿的,沐灵枫不知道。在意的人么,可能只是敷衍,那不标准的姿势里,藏着什么东西。
“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和您做朋友。”沐灵枫看着司机的眼睛说。
司机会心地笑了,“当然,我不介意有这么小的朋友,可是没机会了。”
“我觉得有,现在就是。”沐灵枫从刀匣里抽出一柄短刀,放在司机的手里。“就当是礼物。”
“我第一次收到这么小的朋友的礼物,作为回礼,”司机摘下了衣袖口的一枚袖扣,“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这个是我唯一能送的了。”
司机蹲下身,将袖扣放在了沐灵枫手心。“就当是礼物。”司机重复了一遍沐灵枫的话。
随后沐灵枫跟随着隆的脚步也走进了门,眼里不带一丝情绪。
他们都走进门后,司机站在门前慢慢将其关上,随后摊开手心,看着那柄银色的细刀。
“最后一个…朋友么…”
他们在门后看到了身前所处的地方,这是一处大厅,无数的立柱将这里撑起,整个大厅里只有了了几盏昏黄的灯光,照亮着中央的一片区域。偌大的区域内只有两个人在一副案台后,一个人坐在那儿书写,一个人在后面站着。
安静的室内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清。
“你们来了。”晞装作有些许苍老的声音问着他们,“好久不见呐。”
“你是谁?”隆站在沐灵枫他们身前。
“我是教皇,现任的教皇。”晞故意说了两遍。
“可我不认识,这么年轻的教皇。”隆看到了晞书写的手,和那随意翘着的腿,虽然他们都用长袍遮住了面容。
“被你发现了…”晞扯掉长袍,露出一张笑脸看向他们。
“阁下是谁?”沐灵枫走了出来,眼神盯着晞的身后。
晞指着自己:“我么?我当然是…”
“不是说你。”沐灵枫冷冷地截断了晞的话。
但那黑袍人没有说话,一直静静站着。
场面突然降温,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沐灵枫已经抽出了细刀,眼神紧盯着那黑袍人。黑袍人身旁的年轻人看起来并没有威胁,主要是那黑色的家伙,让沐灵枫感到不安。那种感觉和老者身上的感觉是一样的,他都开始怀疑这里其实是老者的地盘,那个不守信用的老混蛋。
“我是谁不重要,”黑袍人开口,“我只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才留下来的。”他将手里的木牌往角落扔。
沐灵枫感觉到的就是那块牌子,其实在不经意间,他已经被老者下了某种追踪的印记,虽然那种印记会随时间慢慢消失。
而那个黑袍人,其实就是老者的一名手下。组织在国会里的渗透,已经到了国会无法想象的地步。
“我们能正常点的来说话么?”晞说。
“你又是谁。”沐灵枫将眼神转向晞。
“我…我是,”被突然盯得晞有些紧张,“我是晞,也是这一辈最高的大哥,就是长皇子。”他说着有些无奈,怎么会如此难堪。
司南微红的眼睛突然望向晞,晞这个名字司南听到的次数不是很多,很大一部分都是听哥哥说着要给晞带书籍,要给晞带点心,要给晞带什么之类的。也是在司南心里唯一的一个记忆模糊的大哥。
“晞?”司南走到晞面前轻轻说。
“对,是我。”晞微笑着回答。
司南的手臂突然上扬,身体靠在案台上,双手轻轻地抚上晞的脸。
“你没有胡子…哎…”司南笑着说。
“早上已经花半小时刮掉了。”晞回答。
司南微红的眼里突然流出一丝泪水,“晞哥哥…”
“嗯…”晞轻轻回应。
“你的眼睛好小哦。”司南笑着说,嘴上露出几颗稚嫩的虎牙。
“…”晞有些为难,在这里晞最讨厌有人说他的眼睛小了。但是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妹妹,却无法反驳她天真的话。
“怎么了?不说话。”司南好奇地问。
“不是,突然想到了,我还没吃饭。”晞如实说,肚子也如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