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深处后山
这里是一处不大的屋子,屋内唯一的椅子上坐着一位老人。几名药童匆匆拿着手里纸张跑向远处,还有的在他的身旁研磨着墨。
“把纸笔给我吧,你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老人呡了一口茶,接过药童手里的毛笔。
“长老,这不合适吧?”一旁的药师说着。
老人是这药庐内最德高望重的医师,而且年龄也是最大的。生活一直是保持着古代人的样子,身旁陪伴的总有笔墨纸砚。
“不妨,还是病人比较重要。”他微笑着坐下,苍劲的笔迹慢慢在宣纸上展开。
“可是那孩子还没有醒来,一直都在昏迷当中。”药师看着屋内的床上,那漆黑的人影胸口起伏。
“他还没放弃自己,所以我们也不能放弃他。”长老说着将药方递给一旁等候的药童。
药师叹气着说:“但我觉得他应该是醒不过来了。”
长老也看着那安然躺着的少年,“药还是要灌下去的,如果不这样做,他现在就没命了。”
“我担心的是,如果他醒来是敌人的话,我们就危险了。”药师说出了他心里的顾虑。
“要是面前有一个快要垂死的孩子,而自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换成是陌柏你的话,会怎么做?”长老突然转头问他。
“我不知道。”他回答,“如果是长老的话,您会如何选择?”
“我不会容忍自己见死不救,”长老语重心长地说,“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最开始都是降临在这个世界的孩子,他们都需要人照顾才能成长,才会懂得是非善恶。”
药师回答,“我希望我们是在做正确的选择。”
“没有是非因果,又何来对错。”长老突然说。“哦,对了,青诚那小子哪去了,最近都见不到他,是不是又在忙什么新的药方?”
“他本来就很少出现,有时候都不知道在干什么,前段时间还带回来一个孩子现在都不知道哪去了。”
那药师摇着头,青药师在他们的印象中都是不怎么坏的一个人,当然也好不到哪去。主要是他太过神秘了,平时想要找他都看不见影子。
“他也带回来一个孩子?”长老突然提高了音量,质问着药师。
“是啊。”药师回答。
“那孩子长什么样子?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长老继续问着,一脸严肃的表情。
“倒是没有什么的,除了一身黑衣以外,好像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了。”药师摸着腮思考,“不过,库房的徐伯和他有过一些接触,说那孩子一直嚷嚷着自己的刀在哪。”
“徐伯现在人在哪儿?”长老起身扫了扫身上灰屑,一副要走出屋子的模样。
“徐伯很早就已经离开了药庐,就在小镇的供电线被压断的当天。现在应该是身在城市里了。”药师解释着。
长老看着他的眼睛,叹气着说:“那就糟糕了,我感觉有事要发生。”
“应该是您多虑了吧,现在会有什么事,雪崩么。”药师笑着说。
“不,是比那更严重的事情。”长老走到窗边,看着那飘落的细雪,“你还记得不久前我们收留的那伙病人么?”
屋内的药童都回头看着长老。
药师对他们挥着手,“我记得灵桐不耐冻,你们先去看看吧,最好是收起来。”将药童们礼貌地赶了出去。
等到药童们都离开之后,他将木门关上。
“有药童说,见到徐伯和那些病人有过接触。”药师平静地说。
“这我已经知道了,徐伯是药房的监管者,又不懂医术,怎么会和病人待在一起。不过我看在他来这药庐的年岁已经很长了,就没有去细查。”长老淡淡地说。
“现在看来是有必要去查一查他的底细了。”药师回答着。
“但我这一个小小的药庐,有什么值得他探查的?还隐藏了这么久。”长老突然回头问药师。
“这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也许只是巧合,徐伯依旧是徐伯。”药师突然说。
“但我看到,风暴将临。”长老慢慢转身,抬头仰望远处的天空。
“我们能逃过这一劫么?”药师问。
“我不知道,也没人知道。”长老带着沙哑的声音回答。
药师走到长老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顺势而为。”长老回答。
“顺势而为…”药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望着漫天飘雪思考着。
厨房
梆!
灵枫将一块冻住的排骨扔到案板上,举起菜刀就用力砍下。
“你会做菜么?”他突然低喃,半边的瞳孔恢复了漆黑。
“你是谁?”灵枫看着自己不由自主地握刀切下,这种感觉很奇怪,自己明明就是清醒的,但不能操控自己的身体,像是被鬼魂附身一样。
“不对,你是寒?”他突然问。
“看来我还活着并不是巧合啊。”灵枫脑海里突然传来一声回答,他觉得那声音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我能听到你的说话。”灵枫恢复控制的右手停下,刀锋撞击在案板上的声音也嘎然而止。
“严格上来说我不是人,只是借着你的身体不能死去的灵魂而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身体之前还有一个残缺的灵魂存在,对吧?”
“你是谁?”灵枫盯着眼前的空气,严肃地问。
“我都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了,你这样问我也没有办法回答啊。”他的语气带着些许的无奈。“不过,我会做菜,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灵枫又不受控制地拿起刀,铲起那已经切好的肉块,倒进了小盆子内。
“我这是怎么回事…”灵枫叹了一口气,“我只不过是一个正常人,还不是能力者,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会被意识里无数的吵闹声叫醒,然后被一堆灵魂争抢着身体从床上爬起,疲惫地环顾四周。耳边的喧闹一刻都不会停止,仿佛一个精神出了问题的神经病。
“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还活着就是好事,
“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灵枫懒懒地说着。
“你应该可以借助我的力量来解决问题的,比如刚才那两个烦人的小鬼。”他突然说,灵枫都能想象到他正在偷笑。
“明明就是你用着我的身体好么,你到底是从哪来的?”灵枫抱怨地问着,“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记得了么?”
他想着应该是自己无意间碰上的魂系能力者,就好像是教堂那一战里遇到的魂一样。可惜他还没有练到那种地步,不然就不会死在那儿了。
“我当然还记得自己的经历,我可是…”
“怎么?继续说啊。”灵枫看着自己突然停顿的双手,淡淡地说着。
“怎么还真想不起来了…不对啊,我是谁来着…怎么就忘了。”他焦急地说着。
灵枫轻轻活动着属于自己的舌头,平静地感觉那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慌乱。
“啊!对了!”他突然大声说,“恶魔,对…我是恶魔。”
“这回答真是令人吃惊。”灵枫一脸平静地说,疲倦地看着双手重新摆弄食材。
先是灵魂,再是恶魔,接下来是不是要突然冒出来一个天使?灵枫怪异地想着。天使还好,如果是男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如果是女的!那就太糟糕了。
“天使是什么?”他突然问。
灵枫愣了一下,自己想的东西他也能读到,那不是什么底都会被他知道!
“天使就是恶魔的对立,做着和你相反的事情。”灵枫解释。
“也就是说天使不会做菜,听起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啊。”
“对,我只是个人,这些都和我无关。我要怎样做才可以让你离开我的身体,我可不喜欢被人读心的滋味。”灵枫说着。
“我不知道。”他回答着,将砂锅放入大锅内,伸手拿下几块木柴扔到灶洞里。
“真是简单的回答。”灵枫不再理会他,眼神紧盯着灶洞中的火苗。
“我是真不知道,我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而且我骗你又有什么好处,借着你的身体重生么?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一只魔会做那样的事。”他继续解释。
“看来你们还是有一些规矩的,魔?那又是什么组织。”灵枫淡淡地问。
“我能感觉到周围有些和我一样的家伙,很清晰,所以我不是孤单一个。”
灵枫将木柴往里推推,一脸平静地问:“你怎么能确认自己就是魔,说不定又是一个灵魂…”
“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告诉我自己就是魔的存在。”他回答着,话语像一个神经病一样。
恶魔继续说:“而且不只是我,你也一样。”
“你这话什么意思?”灵枫突然问。
“你以为自己是正常人么?那你就错了。”
左眼的红光突然大盛,将整个厨房都没入红芒之中。
“我感觉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就是你…”
灵枫叹了口气,“你的世界能感觉到的,只有我一个吧?”
“暂时是这样。”恶魔肯定地回答。
“那可真是没救了。”灵枫说,“你知道精神病院么?那里全部都是你这样的人,还每天被人伺候着。你要是有一天自己出来了,我觉得那一定是你的归宿。”
“真有那么好的地方?他们都是什么样子的?三头六臂?还是浑身燃烧着火焰?我真想马上去认识他们。”他激动地说着。
“里面还有自称是耶稣的,你应该是教堂里的那种恶魔吧,那应该是归耶稣那一类的。”灵枫懒懒地说着。
“耶稣是什么?”
“当我没说。”灵枫突然闭上嘴。
许久之后灵枫一直是听着他的胡言乱语,整个人的精神都有些不好了。
“我该不会以后耳边都有你这个家伙在吵闹吧?真是噩梦。”灵枫突然想捂着耳朵,但那属于意识间传递的语言并不需要经过耳朵。
“我这可是第一次醒来,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才会出现,比如这一次我就知道你根本不会下厨,所以我就借着你的身体出来了。”
“所以你一直都在暗处观察着我。”
“也不是一直,只不过是最近才醒过来的缘故…”恶魔解释着。
“所以你观察我。”灵枫冷冷地说着。
“我们现在是处在同一条船上的伙伴是不是,所以…”
灵枫关上灶洞,再次冷冷地说:“这是我的身体,什么同一条船?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恶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说:“应该是你受到致命的威胁时我才会借机出现,现在还不知道能维持多长的时间。说起来你的体质也非常特殊,能够容纳下其他灵魂,我飘荡了几千年都没有见过。”
“现在是可以说你是怎么来的吧?”灵枫平静地问,“我相信你一定是知道的,就像当初寒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一样。”
他说着双手握上唐刀,将它从背上取下,轻抚着那漆黑色的刀鞘。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已经是渐渐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
“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但每一次你感觉到巨大的威胁时,我就会苏醒在你的意识中。看着你所看到的一切,听着你耳旁的呼啸风声,一切都如此真实。第一次我真的是以为自己活了过来,我已经是好久没有下厨,希望不会搞砸了。”他语气中带着笑意。
“你知道能力者么?”灵枫突然问。
“能力者?嗯…有一点印象,几千年之前身边的还是有不少是能力者的,那时候我们的称呼应该是异灵师,不是抓鬼的那个。”恶魔解释着。
“那我是正常人,还是特殊的能力者?”灵枫好奇地问着他,自己能接纳灵魂,这应该不是巧合。
“我印象中是没有你这样的,”恶魔的话像是一把冷水浇到了他的头上,“不过,异灵师的种类一直都没有确切的记载和标注。而且我感觉到周围的异灵师并不多,倒是普通人多得一塌糊涂。”
“那不是很正常么…”灵枫冷冷地吐槽了一句。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已经活了几千年了?”他突然问恶魔。
一直都在沉睡中的残魂,应该是没有苏醒意识的,对时间应该也无法计算的才对啊。
“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很自然就知道了。”恶魔平静地解释。
灵枫这时候掀开锅盖,用竹夹取出砂锅。“应该是好了吧。”
“这个时候是已经差不多了,你这是要做给谁吃的?”恶魔好奇地问着。
“恶魔不需要知道。”灵枫感觉自己慢慢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懒懒地回应了一句。
“说起来我也该走了,时间上是差不多了。”恶魔突然叹气地说,因为灵枫听到了一声叹息。
“说起来今天还要谢谢你。”灵枫将整个砂锅用棉布垫着,然后放入了木匣中。
今天的汤要不是没有他的帮忙,对于根本就不会下厨的自己是绝对熬不出来的。
“这倒没什么的,对了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恶魔突然说。
“你讲吧。”
“如果刚才那家伙真的把木棍劈下,而我没有出现,你会怎么做?”恶魔好奇地问。
灵枫思考了一下,自己当时根本就不在意那个胖子。按照他的习惯来说,接近自己的威胁都会被切开,接下来的场景应该是胖子捂着自己断开的伤口吧。
但他觉得那不像是自己,暴戾从来都不是自己的代名词。
要是换成是以前的自己,恐怕都不会和药童交流,不去理会的话就没有伤害,心里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可能最多也只是用眼神回敬一下。
“在你犹豫的时候,已经被木棍击中了。”恶魔说,“那么你在犹豫着什么?”
“我来做的话,会直接砍断他的手。”灵枫平静地说。
“但你在想着,之后的事情要怎么处理。”恶魔说出了他的原话。
灵枫看着自己的双手,“他还是一个孩子,不是罪恶的特工,只不过是有些欺负人而已。如果就这样砍掉了他的手,真是有些太残忍了。”
“魔鬼是不需要怜悯的。”恶魔突然冷冷地说着。
“但我不是魔鬼,你才是。”灵枫冷冷地回应他。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那个最可怕的魔鬼,就是你自己。”恶魔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像是慢慢在他的意识中沉睡。
灵枫慢慢拿起一旁的唐刀,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漆黑的刀鞘。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亲手杀了我自己。”他对着空气轻声说,语气坚定无比。
那一刻门外的飘雪被狂风吹入,夹着风流在屋内飘舞,它们吹拂在灵枫的黑衣上,慢慢落在地面。
他手提木盒慢慢转身,微笑着看了风雪一眼,随后踏出了厨房。
雪越下越大了,狂风吹袭着整个药庐,雪渐渐在地上累积起厚厚的一层,所有踩过的脚印都被积雪掩埋。
“长老!您在么?”药童背着阿郎推开木门,环顾四周。
但屋内空荡荡的,只有烛火燃烧。
药童不顾身上的积雪,将背上的人放到了床上,之后狂奔着跑向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