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少年拉着女孩走在积雪未化的木制栈道上。在这悬挂绝壁的小道两边，还有些许被雪轻轻覆盖的杂草，看样子是很久都没有人走过了。
灵枫回头看着女孩轻轻踩着栈道，她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这也是她以前常来的地方吧，千年时光一转即逝，可惜陪她的人已经不是那个记忆中的哥哥了。
山下的寒风吹拂起，女孩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面对着山下。
“有些冷…”她低声说着，“那儿的居民们都还在外边么？我好像听不到那热闹的声音了。”
灵枫愣住也望着山下，那里一片漆黑，烛火也慢慢开始消散。
“他们应该是回去睡了吧。”他回答。
她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回头面对灵枫，“哥哥你喜欢这里么？”
他沉默了。
其实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远离黑暗的小镇，还有一个治病救人的药庐。也算是大部分想隐居者的归途吧，可惜不是自己的。
心里说喜欢还不确定，但不讨厌是真的。
“这儿蛮安静的，挺好的。”他开口说。
“是啊…不久之后会更安静的。”她轻声说着，“但哥哥你却不想留下来。”
“我会常回来看看的。”
他说的是实话，不过到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出现在某个女孩看不到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不需要交集，终究只是过客。
如果自己将来有机会幸存下来的话，也许就是那样的归来吧。
“你在说谎。”女孩果断地说。
灵枫呆掉了，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读自己的心。这下要怎么办，说什么解释都没有用的吧。
“哥哥你真是个笨蛋啊…”她继续说。
“是啊，也有人这么对我说过。”他承认着。
天边渐渐泛白，眼看黎明就要到来了。
他拉着女孩的手紧了紧，取出怀里的计时盘看了一眼，随后带着女孩继续向栈道走着。
“天快亮了，我们快点到山顶吧。”他轻声说着。
女孩跟着他的脚步，转过头面对天空。
厚厚的云层还在下着小雪，虽然有些空隙存在，但这样的天气里是见不到日出的。更不要说是晨光照射的模样了。
但灵枫还是拉着她走着，答应过的承诺，就算是不一样的结果，他也要去做。也不想看到她失望的样子，自己在这儿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也许今晚，也许明天，她醒来之后会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虽然会难过，但至少不会撕心裂肺。
不知不觉已经是走到栈道的后半段了，他拉着女孩停了下来。这里的木板都布满了窟窿，一不小心就可能会坠落山崖。
而崖下可是几百米的落差，正常人掉下去必定是粉身碎骨。
丝丝微风透过那木板上的窟窿，吹到了灵枫脸上。
“这里看上去很危险，抓紧我的手。”他对女孩平静地说着，脚底踩着一块支撑的巨大木梁，手边的绳索向岩壁上弹去。
他将自己和女孩都用绳索固定，之后才敢小心地走上那段栈道。
不过这样的做法危险又麻烦，每隔一段距离就要重新将绳索用索机固定在崖壁，而且脚下的木板还不稳。
这是千年前的一段栈道，平时采药的药师都是直接攀着绳索向崖壁上攀登的。只不过他带着女孩不好在那布满锋利石块的石壁上攀登，怕她不小心被那利物刮擦到。
用索机这样的方法虽然是麻烦了点，不过也安全不少。虽然两种办法都很危险。
但就在他将绳索往石壁上弹射的时候，脚下的木梁突然断裂！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刹那间强烈的浮空感传来，他身上的绳索已经是被自己解开了。
而自己还抓着女孩的手，如果不松开的话，他们是会一起掉下山崖的。
灵枫自己还好，腰间的风暴牙可以作为落下时缓冲的工具，但女孩可没有什么保护措施，这样直接掉下去是会没命的。
然而他想松开女孩的手，却发现自己反过来被紧紧握着。
“那一根绳索支撑不了两人的重量，快点松开！”灵枫对着女孩吼着，现在不松开，她就真的危险了。
“那就不要绳索了。”她微笑着将腰间的绳索也解开。
“你不要命了！”灵枫猛地闭上眼睛，她松开绳索的后果很清楚，就是被自己带着一起掉下山崖。
“为什么这么说？这样又不会有事。”她仍旧是平静地说着。
预料中的撞击没有到来，伴随身旁的风声也悄然沉寂。
灵枫慢慢睁开双眼，面前的一幕超乎了他的现象。
他们还在栈道上，只不过脚下的已经不是腐朽的木板，而是空气。
而转眼看女孩，她立在空气中，身上没有绳索，脚下也没有任何支撑物。
“真是…怎么回事…”灵枫看着难以置信的一幕，喃喃着。
但女孩一直微笑地看着他，“天好像快亮了，哥哥不带我去看日出么？”
他发愣了几秒，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这里是山崖上，周围只有一条危险的栈道，而自己现在凭空而立，怎么说看起来都有些不真实。
“哥哥？”她轻声呼唤着。
“啊…哦，你叫我？”他有些失神，怕自己脚一抬起就会整个人快速落下。
“哥哥是不是傻掉了，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么？”她感觉到灵枫脸上不自然的表情，焦急地问着：“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吓到了？”
他又看了一眼脚下，淡淡地说：“确实是有些。”
换成谁都是一样的，突然踩着毫不真实的空气，谁都会有些担心的。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刚才我都要担心死了，她怎么可以自己解开绳索。
不过这会确实是自己被救了，不管怎么说，心里对她的印象都有一些变化。
“我现在是可以抬脚了么？”他突然问着女孩，知道自己这样很傻，但手还是被她紧紧握着。要是自己再次掉下去的话，可不能保证还能不能活着。
“可以了哦，就和走在平地上是一样的。”她说完在灵枫面前踩着空气走近了他，脚下离栈道就只有薄薄的一层空气。
“真是厉害…”他试着走了两步，惊叹地看向脚底。
这应该就是空间系能力者的能力吧，短时间内压缩空气形成一块类似玻璃的东西，想想有些能力者也是需要想象力，才可以将能力发挥到极致的吧。
抬头望了一眼远方的天空，灵枫向怀里摸索了一阵，计时盘已经是在刚才的瞬间掉落了吧，现在只好是快些赶到山顶了。
不过好在离山顶已经是很短的一段路了，栈道的后半段有些是可以直接用绳索攀登上的，所以修缮的时候居民们为了节省材料，就没有考虑到这儿。
平时也不会有人登上这山峰，何况还是在这样的天气里。
渐渐栈道走到了尽头，最后变成了一段通向山峰的石阶。一旁的树根已经将一些石阶翘起，不少的白色石阶断成两半歪歪扭扭地镶嵌着。
石阶两旁的杂草破开积雪屹立着，而杂草的深处有块歪斜的石柱，半截的切面上已经是被泥沙覆盖。看样子那是之前的一个拱门，只不过剩下的部件都已经是找不到了。
他拉着女孩小心地走过半人高的杂草间隙，最后登上了山峰上，眼前出现了一座残破的建筑。向远处望去，天空渐渐变得乳白，但阳光还未升起。
“是到了么？家族的祠堂。”女孩轻声说着。
这里原来是他们家族的祠堂啊，他带着女孩慢慢走向了建筑的正面。脚下是薄薄的一层积雪，很奇怪，这里周围并没有被太多的杂草侵犯，像是有人经常打扫一般。
就连祠堂内，看上去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脏乱。被侵蚀的木牌稀稀拉拉地摆放着，那供桌前的香炉，已经是被风侵蚀得不像样了。
看着那脱落的墙壁后的泥土，灵枫已经是能想象到这座建筑经历的风霜。
但很奇怪，地上除了一些厚厚的灰尘之外就没有掉落的杂物，偶尔有些许落叶飘在祠堂内，但都没有太过深入。好像那里存在着什么东西一样，不可侵犯。
“陌家的祠堂…”他盯着深处的木牌，轻声说着。
那木牌上的名字也就是陌离的亲人，出于好奇他拉着女孩慢慢走向了祠堂内。
祠堂不算大，角落里有一张木椅和扫帚，真的是经常有人在打扫。而且刚刚踏进门内，他就闻到了一股熏香味。
目光环视四周，正中央的几块木牌比其它的要新很多，而上面刻的名字，则是让他愣了几秒钟。
“徐伯在么？”女孩突然轻声问着，她一时没忍住，千年之前就是这样的场景。
“忘记了，他应该已经不在了…”随后女孩意识到了，脸上的惊喜慢慢褪下。
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就像是没有变化一样，她看不到，只能是凭着感觉。
灵枫转头看着她，随后将目光转向了供台上的灵位。那里刻着的名字不是其他人，而是药青诚、陌寒还有…
手轻轻摸着案台，感觉到了一层薄薄的灰。冬天了，空气中的灰尘本来就很少了，累积成这副样子，差不多也要几年才有。
最后一位祭奠的人会是谁，陌家的后人么…
“哥哥…你还记得母亲是什么样子的么？”她轻声问着，语气中带着一股淡淡的伤感。
灵枫看着女孩沉默了，失去家人的孩子，孤独的感觉他可是深有体会的。而自己还好，没见过父母至少可以想象，甚至都可以不去想。
但她经历过的就不一样了，那像是一场难以遗忘的悲剧，一生都抹不掉的。
她还活着，但身边的亲人都死了。是那么深刻地体会过，所以才对哥哥那么执着吧。他抬头看着陌寒的灵位，这真是个残酷的现实，残忍的世界。
“太阳要升起来了，我带你去看…”他想转移这难堪的气氛，拉着女孩的手就往祠堂外走，但被站在原地的她拉住了。
“母亲，已经走了么…”她面对着灵位睁开双眼，虽然看不见，但也要努力去感觉。
“对…”他平静地回答，“没有人靠着正常的生活能持续活着，就算是你自己也只是靠着时间无法流逝的空间才活到现在的。我们都只是个正常人，终有老死的一…”
看着女孩的样子，他突然沉默了。
原本以为她能够走出塔外，就会变得不一样，孤独会被外界的繁华所褪去。可现实却是，她知道的越多，就越孤独。
其实女孩的世界很小，时间流逝之后，身旁能安全依靠的全都不在了，感觉心里的寄托一下子全部失去了。握着灵枫的手慢慢紧了一些。
如果一直在塔内，还可以想象着亲人存在的模样，不用去想千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一旦面对这真实的模样，刹那间幻梦崩塌，世界倾覆。
女孩沉默走近了他，慢慢靠在灵枫的肩膀上。
他感觉着怀里轻微的哽咽，轻轻抱着她。他不是很会安慰人，除了轻抱和贡献肩膀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远处晨曦渐渐升起，密布的云层后露出一道晨光，温暖地洒在他们身上。
灵枫慢慢转过头，果然还是勉强么，在这样的天气里已经是错过了朝阳最美的一幕。
但那刻天空的云层突然全部向两边排开，像是一股神秘而巨大的力量在干扰着，几秒之后湛蓝的天空展现在他眼前。
灵枫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蓝的天空，以及那么温暖的朝阳。
大地的积雪在那瞬间被消融，绿色回归到山峰上，青草顶破泥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松树也慢慢抖落着积雪，长出了苍翠的绿叶。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充满活力，那么不可思议。
身旁的严寒也被驱散，女孩从他的肩膀里抬起头，慢慢带着他一起走到了祠堂前的空地上。
灵枫看着她慢慢抹掉眼泪，张开手臂感受着暖和的微风吹拂。
“哥哥…你看到了吗？”她微笑了起来，对着空气倾诉，“这感觉很温柔，像是母亲一样。”
他目光望着远处的朝阳，金色的光辉洒在小镇内，像是全部披上了金色的戎装一样。他已经是不去想这里发生的异像，这一刻安安静静地陪着她就好，就这一刻。
“晨曦代表了希望…”他突然说，“就像我们的生活一样，尽管事事不如意，但它总是有希望一直都在。有人说，希望是好的，它不会让我们毫无意义地度过一生。你是你哥哥的希望，我相信他还…他在的话，一定会回来的。”
“所以我希望你好好地生活下去，就像之前一样，好好认识这个世界，尽管它有时候很残酷，但其实也很美。”他轻声说着。
“你要走么…”她其实早就知道了，这个问题已经是得到了很多次的回答，但就是想最后再确认一遍。
“我必须要走的。”他再一次如实地说。
女孩回头面对着祠堂，然后转向了朝阳。
“那你还回来么？”她继续问。
他沉默了几秒，之后慢慢地说：“我答应你会回来的。”
“但我希望你不要回来，离开了就不要回来了…”她轻声说着，眼角的泪滴悄悄滑落。
如果注定要分离，当初为什么要相遇。
晨光很暖，但是暖和不了她心里那处真正的严寒，那是个注定的结局，无法改变。
“对不起…”他也只能说出这句话了，安慰和道歉，倒不如坦然接受。
女孩轻轻擦掉泪痕，握着他的手面朝着日出，“你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道歉。”她说地很冷，好像不带有一丝温度，又像是倔强的反击。
他注定是要伤害她的，伤痛从相遇的那一刻就一直在，从未离开。灵枫知道伤痛一直放在心底是会变成什么样子，但自己就是无法改变。
那种悲伤可以渺小到被遗忘，也可以永远占据心里的一块位置。
“我希望你可以慢慢忘了我，就当我从来不曾来过。”他平静地轻声说，而且他也准备这样做。
女孩闭上双眼，低头轻声低喃：“如果那样就可以的话，就太好了。”
随后女孩抬起头面对他，“其实我想看到的是雪有一天会消融，寒冷有一天不再侵蚀大地，那时候哥哥可以陪着我一起看每天的日出和日落，想想每天都是那个模样，该有多好啊。”
他想象着女孩描绘的世界，彩蝶飞舞在草地上，居民收割着田里的庄稼，伴随着温暖的阳光。那是一副多么其乐融融的世界啊，但不存在现实中。
“那确实很美…”他转头看着女孩沐浴在晨光中的脸颊，感慨地说着。他突然脸上一红，慌乱地转过头。
“哥哥…”她轻声呼唤着。
“嗯？”
“如果有一天，冰雪真的消融，你会回来陪着我一起看日出和日落么？”
他听着女孩的话，抬起头望向远处慢慢升起的朝阳，心里不禁有些犹豫。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陪你看。”他一脸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