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林寂静，乔凡跟在江楼月身后，快步行走。
离江楼月发怒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但他余怒未消，一边的乔凡大气不敢出，偷看了半天脸色，直到他终于可亲了一点才大胆开口道：“你先前……怎么了？”
“嗯？”
妈……妈啊！
也难怪江楼月生气，那老树见江楼月拔剑，却依旧不慌不忙，盯了江楼月一阵后竟然嗤笑了起来，那笑声非常古怪，活似一条蛇妖，就在乔凡以为他们要大打出手，胆都快吓破的时候，那老树竟然把眼睛嘴巴一闭，又睡了过去，任江楼月怎么折腾都不搭理了。
况且树人的脾气十分执拗，这牧林中又指不定藏了多少，若惊动了这一个，连带着起了千千万万个，事情就不好解决了，江楼月只好无奈收剑停手。
但是大佬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惹你的是那棵树不是我啊！！
可是沉默下去更尴尬，乔凡只好硬着头皮接着问：“就是那首童谣……怎么了吗？”
听到“童谣”二字，江楼月皱眉，下意识产生了抵触情绪，并不是很想和人说起。但转头看到乔凡小心翼翼的神情后又觉得不行，乔凡和他过去接触过的人不一样，更弱更麻烦，总是有许多别人没有的问题，况且他来自下界，与蜃楼界无关，稍微说说也无妨。
江楼月心中默念一次清心诀，开口道：“那首童谣是蜃楼界禁曲。”
乔凡诧异：“禁曲？”
“嗯，起于万年前。”江楼月沉吟片刻，“唱了当时发生的一些大事。”
哦豁，还是个叙事形诗歌，乔凡恍然。
“那为什么说是禁曲？”
也没听说荷马史诗被禁啊。
“问题出在后半段，听上去像是几句预言，据说曾在蜃楼界引起过巨大的恐慌，蜃楼界空前动荡，骚乱平息之后，仙洲院各长老协商后决定封存这首童谣，以免再出岔子。”
江楼月掐头去尾，乔凡听了个大概，识趣的不再追问。同时在心里理解了江楼月的举动，虽说认识不久，但江楼月生于仙洲长于玄门，出类拔萃，虽说从普通人的角度看情商感人了一点，但肯定对蜃楼界抱有责任感，当然不允许出什么岔子。
江楼月的脸色好了许多，乔凡终于松了口气。
一放松下来，废话就多。
“你听我一句，日后若是再要问人什么问题，你今日这样是问不出来的，尤其是这种年纪大，倚老卖老，又不是阶下囚的人，还是慢慢来的好，否则打起来了怎么办！”
乔凡循循善诱，原本江楼月心里还有点暴躁，耐心解释都是仁至义尽，差点想上一个禁言术，好不容易才忍住，听久之后消了气，反而又觉得乔凡这样挺有趣的，过去见他发火的人要么跪地求饶，要么瑟瑟发抖，还真没见过乔凡这样的。
“你紧张？”
乔凡被噎了正着，心想那怎么能不紧张呢？！
“那棵树可是有上万岁，法力指不定多厉害。”你又不能用仙术，这不是找死吗？
江楼月当乔凡是关心他：“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树人爱好清净，否则万年前……不，方才也不会这么容易收手。”
乔凡心里想起老树的那声冷笑，觉得并不是那么平和，似乎有别的深意，尤其是最后看江楼月的眼神。由于工作原因，乔凡自信对人的眼神非常敏感，刚刚老树的眼神分明不对，最初像是在辨认，一瞬的恍然后就是无尽的嘲讽。
那不像是避难，倒像是无声的抗议。
乔凡联系了一下歌词上下文，心想难道是玄门仙君们千万年前曾对树人种族进行过屠杀不成？
“不说这个，你先前跟树人说的故事是怎么回事？”
“……嗯？什么故事？”
江楼月提醒：“朝着月亮跳下去的那个。”
“哦，那个啊。”乔凡恍然，心里觉得没什么好稀奇的，“那就是我们那里的一个小话本，挺常见的。”
江楼月点头，沉吟片刻后又问：“你说他最后朝着月亮跳了下去……然后呢？那梦里的世界与他原本的世界怎么样了？”
乔凡一开始还以为江楼月是没话找话，回身时发觉不对，除了那天晚上他们两说起云海下的生活，这位了不得的夜君还从没这么认真的求证过一件事呢。
况且还是一个童话一样的剧本。
他突然又觉得江楼月挺可爱的了，一个外表认真浑身糊满不屑的人竟然对这种小童话感兴趣，这算什么，反差萌吗？
这样都让乔凡不好意思随便乱说了。
他仔细想了想之后的走向：“原来梦的女王就是作家死去的妹妹，她在最后时刻醒了过来，以自己完全死亡为代价将沉睡在梦境中的人送了出去。梦境失去支撑，分崩离析，所有人又重新在现世醒了过来。”
“那些醒过来的人如何？现世又如何？”
“现世有饥饿、贫穷、怀才不遇、家庭纠纷，但是还有壁炉与大餐，也有深更半夜等你回来的人。那些人原本都是因为现世不顺才在梦里长眠不醒，醒后却都感到劫后余生，毕竟只有知道痛苦才能感受到幸福嘛！”乔凡在这些方面向来想得开，“作家最后也和在梦境中找到的爱人长相厮守了。”
江楼月偏过头看着乔凡，眼神有些迷惑：“你不是说那梦境是虚幻的吗？在这里面也能找到……？”
乔凡好心提醒：“爱人，就是妻子或夫君。”
江楼月挥手表示这不重要，让乔凡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不行呢？”乔凡反问，“那梦境也是由许多人的真实想法合在一起创造出来的，原本就有许许多多真情实感组成，即便再不在乎，也难免会在不经意间撞上一个吧？”
“打个比方，倘若你我也在梦里相遇，你是真的，我也是真的，真实的我们不经意间相遇，一路同行，那难免就——”
江楼月转过头，眼神戏谑：“难免什么？”
乔凡本来想顺嘴把“擦出爱的火花”给秃噜出来，突然觉得这么说有点尴尬，尽管他觉得相互之间这么开玩笑也不稀奇，但他毕竟还莫名其妙顶了个“江楼月的婚约者”的头衔……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
“就——患难见真情，产生了深厚的革命情谊。”
乔凡真挚的看着江楼月。
“革命是什么？”
朋友你这个问题很高深啊要我怎么回答。
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后江楼月先笑了起来，乔凡跟着咧了咧嘴，觉得自己先前有一点智障。
“也是故事罢了，若真是密不透风的梦境，朝着月亮跳下去，想必也不能逃出去。”
乔凡过去也这么觉得，因为这个设定并不怎么科学，而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上蜃楼界这么走过一遭后，马克思牛顿什么的在他看来都不是个事，密度更不是个事，人都可以上天了，天上都有人修仙了，朝着月亮跳一下算个屁。
不就是穿越吗，当谁没穿过啊。
乔凡觉得如今的自己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说这句话了。
“那说不定了。连我这普通人都顶着云海的重重压力上了天，朝着月亮跳下去怎么就不能回到现世了？”
乔凡正四处张望，活似一个长脖子男鬼，恰好错过江楼月的神情。他看着乔凡的表情有些恍然，好像不小心解开了什么不得了的谜题。
“一个故事而已，用不着太当真啦，你就随便听听。”
“我说……我怎么觉得咱们这路越走越偏了，不是要去码头吗？”那难道不应该走大路？
江楼月猛然回神，与乔凡疑惑的视线相遇后移开了视线，说道：“牧林大，那些追杀的人反而不好下手。”
乔凡想起自己之前能够逃脱江家的追踪也是靠密林，心想或许是这波人也不擅长林地追踪，接受了江楼月的说辞，哼着小调继续往深处走去。
江楼月在他身后，手持梵音剑，眼神往四周一扫，指腹仔细将剑柄花纹摸索了一遍，几步追了上去。
远处，那颗万年的老树缓缓睁开了双眼，扬起一把尘灰，再度开口唱了起来。
“初九，天地倒转。”
“初十，黑白不分。”
地表深处一阵震动，老树从土里拔起了一边的根，触地则化为根雕似的脚，一步一顿朝另一边走去，像是一名虔诚的布道者，奋力拨开历史的滚滚洪流
“万年了，近万年了，吾族，该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