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凡第二天就明白了尽生头天夜里所说的“不会无聊”是什么意思，检查从他睁眼的那一瞬间开始，之后就马不停蹄的奔往各个地方，见各式各样的人与鬼，做一些在他看来几乎是莫名其妙的事情，虽说尽生一直体贴入微的跟在他身边，但那更像是监视，并不能让他感觉好上多少。
眼皮耷拉到像眼带的老人总是用探究的眼光看他，身魂分离的公仪在他身上动手动脚，但似乎谁都没看出什么异样，因此多少有些气急败坏，于是公仪那老公羊欺上瞒下的在最后一天坑了乔凡一把——趁尽生不注意，把乔凡架着从五层楼的窗户扔了下去，以此来验证他危急关头会不会长出翅膀，事实证明乔凡的确是一个天生地养的哺乳动物，好在尽生早有准备，这才没让他摔成一摊烂泥。
事后尽生动怒，吓得公仪长跪不起。
之后尽生亲自将乔凡送回了房间，而乔凡一路上端的高贵矜持，回房锁门后才感觉到迟来的恐惧，闷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为了不发出任何声音，憋出了一串哭嗝。
当夜，尽生再次造访，亲自端来了一盘点心，据说是专程去鬼市上买来的。
“三日以来辛苦了，这是鬼界居民喜欢的小吃食，要不要尝尝？”
盘子上摆着几串丸子，花花绿绿的，用糯米制成，上面撒了些芝麻粉，乔凡道了声谢，拿过一串咬了一口，心思却完全不在吃上。
尽生的确挺贴心，这时候吃甜食的确对人的情绪有益处，但乔凡依旧对他生不起多少亲近之心，至少无法像对待江楼月那样对待他。
经公仪那么一闹，他打心里对鬼界有一点惧怕，想起前几天检查时那些人的气急败坏，顿时有些担心自己如果不合格的话，他们会拿自己怎么样，他真的还有机会见到江楼月吗？
他不知道江楼月这会儿在做什么，但应该已经解决了鬼面人。乔凡一想到江楼月可能在找自己就有些开心，这种心态就像是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半大少年，憋着不想说，但心里还是期待有个人体恤自己。
不过他又觉得，自己也说不上多重要，江楼月最开始答应送自己的原因就是想摆脱婚约，而他现在既然已经在鬼界失联了，那找不找似乎也没多大必要，而且还这么麻烦。
妥妥忘了那天临走前江楼月对他说了什么，自己还觉得脑补的挺有道理。
糯米和水果的香气在舌尖蔓延，乔凡不断告诉自己没啥，但还是觉得心里苦。
哽在喉头，堵在心里。
乔凡又咬了一个绿色的。
唉。
尽生看他似乎在想事情，也就没说话，专心泡着茶，还给乔凡弄了一杯很甜的牛乳茶。
“咻——砰——”
乔凡被声音吸引，看了一眼，看见巨大的烟花在天幕中炸开，正好是莲花的形状，大约一分钟后才慢慢消失。
尽生也在看，他袖口红色的莲花纹和天上的那朵如出一辙。
“今日是为了庆祝鬼界创界的莲花节，老闷在屋里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出去走走。”
尽生邀请人时很霸道，人早站在了门口，乔凡想反正也没事，于是点了头。
鬼界的亡魂们和故事里说的不同，他们并不成群结队的哀嚎，好像全天下就自己最惨，相反还挺合家欢，放烟火的、吃东西的、捏糖人的、唱戏的、卖面具玩偶的、喝酒玩闹的、花前月下的数不胜数，比鹿鸣岛繁华，比山县岛淳朴。
饶是乔凡心情再低落也还是被吸引了目光，尽生看他心情终于好了一点，逮着机会就给他买了许多串果糖和丸子，而尽生本人却只是拿出了一杆烟枪，时不时吞云吐雾醉生梦死一下。
被迫吸二手烟的乔凡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他却把糖原样给乔凡推了回来，说道：“这些糖不必给我，我不吃，买着好玩罢了。”
他说是好玩，事实上挑选的时候极为用心，专挑最好最有趣的买，像是讨好对象的傻头傻脑的小男生，要不是乔凡这些天以来看出尽生志不在此，都要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思了。
尽生又买了包切碎的果糖，随手给了乔凡，乔凡浑身挂的仿佛圣诞树，不得已拉着尽生找了一家路边小摊坐了下来，结果店老板一看是尽生，又给他们一人上了一碗荠菜混沌。
尽生吃了一个尝尝滋味就不再碰了，反倒是沾光的乔凡吃的香，尽生靠着桌子问道：“好吃吗？”
乔凡看了看摆了一桌子的糖，无语道：“你自己试试不就好了。”
尽生笑了笑，没说话，旁边的路人和老板看得热泪盈眶，就像迷妹迷弟见爱豆，乔凡一个激灵，觉得他们只差没扑上来叫自己鬼王夫人，弄得他心里不是很痛快。
“我说，你们这里为何看上去……都对你的婚事这么热衷？”
过路的孩子又送给尽生两个绿白的风车，尽生笑眯眯的接了过去，放在了乔凡那堆糖果上，简单的点评道：“闲的。”
朋友你这样就不怕伤了热心群众的心吗？！
“也或许是瞧本王英俊，心血来潮想要说个媒。”
“……你与江楼月，有时候还挺相像的。”
尽生饶有兴趣道：“何处，不要脸？”
和尽生相处其实是件挺轻松的事，乔凡点了点头。
尽生放声大笑，靠着桌子在一边的盘子里磕了磕烟枪，说道：“有几日没听你提起过你家夜君了，这会儿可是想他了？”
乔凡大窘：“也没什么想不想的……”
他只是突然觉得尽生和江楼月有些像，只是江楼月似乎总把自己笼罩在一个套子里，故作冷漠像，心里却温柔的笨拙……啊，真是有对比才有收获……
好吧他就是想了！怎么样吧！
尽生以为乔凡是在担心江楼月，拍了拍乔凡的肩膀，吐了口烟圈说道：“放心吧，夜君虽说因年纪问题骄狂了些，但实力和心思都不差，倒是你别让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就是了。”
乔凡听到尽生这么说就不太开心了。
“楼月不是这样的人。”
尽生挑眉：“那你们当日为何会遇到追杀？小路并非非走不可吧。”
乔凡心里顿一瞬，这个问题事后他也想过，得出的结论是江楼月或许是要求证什么东西，但碍于多种原因没有直接告诉自己，说心里不膈应是不可能的，但也就只有一点，因为江楼月没有骗过他，就这么简单。
但这心思有点复杂，乔凡觉得没必要对外人说的那么详细，于是将手兜在袖子里，捏了捏江楼月放在他身上的纸符，笑容里多了那么点底气。
“我信他，就这么简单。”他说完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挑衅，于是转移道，“算了算了，不提这些，你们三日的检查结果如何，我看那些老爷子的脸色可不怎么好。”
“我还当你都不在意了。”尽生说道，“不知是你身上的仙法太厉害还是什么，找不到你与蜃楼界的任何联系。”
乔凡心里“咯噔”一声，问道：“何意。”
“永夜一事起于蜃楼界，百代人毫无头绪，即便创世仙君预言将有云海人能解决一切，我等亦不相信这位云海人会与蜃楼界毫无瓜葛。”
“那我对永夜毫无用处？”
“那倒不是，你上界后永夜停止，入鬼界后永夜再次扩散是个不争的事实。”
也就是说他们既觉得他有用，又不知道他有什么用，这尼玛不是坑爹吗？！！
鬼市花灯璀璨，明灭的光照在他们两人身上，外人看上去还以为是撒娇闹脾气，于是纷纷轻呼，完全掩盖不住内心的激动，当事人却只想抄起桌子丢出去。
乔凡一想到浪费了许多时间，就有些生气，说话也有点冲：“所以呢？再找下一个？”
尽生一愣，随即失笑：“你是不是对鬼界有什么误会，除了公仪，鬼界任何人都没有那么极端的爱好，而公仪天性如此不讨喜，生前也是因此获罪，不如看在他死状凄惨的份儿上饶他一回？日后也莫在夜君跟前告状。”
他倒是想告状呢，但也得见到江楼月才行啊！乔凡不满的看了一眼尽生，嘟囔道：“你什么你，不熟。”
尽生笑的更乐了“那凡凡？”
乔凡差一点就把之前吃的丸子给哽出来了，迅速转移话题道：“公仪他是怎么……”
“你也见过公仪了，一个灵体一个实体，实体开不了口，因为他死时被拔掉了舌头，好在五根钢钉钉入四肢，逼他魂魄出了窍，否则此刻怕是连话也说不了。”
尽生轻描淡写，乔凡毛骨悚然，连之前的称呼问题都忘了，要知道公仪前两天还在众人面前笑得像一头咆哮的驴，完全看不出受过如此酷刑。
不过尽生似乎不愿多说，话音一转：“因此我等一致认为你是解决永夜的希望，前些天的承诺有效，我来解决永夜，我送你回到夜君身边。”
乔凡被那句送他回到江楼月身边震的浑身发麻，一想到蜃楼界八百浮岛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就麻的更厉害了。
“但我——”
“没什么好但是的。”尽生站起身，帮乔凡拿起一部分小吃，示意乔凡也起来，领着乔凡从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之间走了出去，“况且蜃楼界除我以外，无人能打开通往云海下的大门，我打开的门只够让孩子通过，而过去两界是相连的。”
什么！乔凡闻言虎躯一震，这么一说都怪自己的祖先不争气，没留在蜃楼界，所以他们现在才只能当一个上天都要靠飞机的土鳖？！
尽生不是江楼月，并不知道乔凡的脑回路多么清奇，还以为他是吓傻了。
“因此永夜不解决，你一生都无法回到云海之下。”
你！在！逗！我！你们蜃楼界成千上百个前辈都没解决，你们指望我有什么用啊，大家集体缝好被子研究一下怎么睡比较舒服，啊？！
这简直会心一击，被尽生这么一说，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什么可能回去了。
“放弃了？”
乔凡无比悲痛：“你说。”
恰好旁边有一小姑娘举着风车，一溜烟的跑了过去，嘴里还哼着一首荒腔走板的童谣，像极了一首丧歌。
“初六呀，互不往来，初七就嘴上缝针——”
乔凡脸上的错愕一闪而过，他要是没记错，江楼月说过这是一首禁曲，蜃楼界千百年来都无人会唱，但这个小姑娘……但这个小姑娘看上去不过五六岁！
就算鬼界的人再怎么是童颜不老的老妖怪，这也太过了吧？！
“乔公子听过？”
“听人唱起过。”乔凡点头，疑惑道，“但我听说这是禁曲，小姑娘怎么会……”
“因为并非什么人都可以死后入鬼界的。”
尽生带着乔凡慢悠悠的晃荡在鬼市上，向西北角走去，看上去和其余有人别无二异。
“从哪里开始呢？……就从那首预言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