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是大事,在筵席上就不要叨扰了罢。百里子衿眸光幽深,余秋生何时也这样不懂规矩了。
余秋生看着百里子衿的面‘色’,想必是有些薄兴和微醺,不愿被打扰。便也不再纠结,将信收了下来,等待明日再呈给皇上。
总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一月后,梅桩城城主大婚,邀请皇上莅临。娶的是梅桩城的一个富家小姐,颜希。
其实皇上怎么会亲临呢?最多也就是备些厚礼,表个心意。
梅桩城城主的邀请函也不过是走个过场,梅桩城城主以前是那样尴尬的身份,娶个富家小姐,而不是官家小姐,大抵是可以让皇上安心的。
这晚,月明星稀。百里子衿的确多酌了几杯,神情之间添了一丝恍惚。
大炎的规矩,等皇帝离席之后,稍等一柱香时间,然后底下的臣子和贵夫人才能离席。
百里子衿看着月亮已越发朦胧,从枝叶之间淡淡倾泻而下。他‘唇’边缓缓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诸君且先饮着,朕先走一步。”
“恭送皇上。”林南、慕老将军和李太尉,还有其他几个臣子出席来,恭敬跪地行礼。
百里子衿离了席,从后间缓缓走了出去,余秋生随后跟上。
月‘色’如水,汩汩流淌。薄纱一般的淡黄,轻轻散散笼罩在百里子衿孤独的身上。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流华宫。那样熟悉的地方,甚至都有些比他的寝宫更来得亲切。
百里子衿看着那‘门’,砖红‘色’的‘门’,眸‘色’之间添了一抹深沉。
他曾经在这里望了那么久,或欣喜,或失落,或安宁。而如今只剩了满心的失落,他爱的人,不在这里。
那流华宫,也不过是一座孤独的宫殿罢了。
推‘门’走进院里,映目一树梨‘花’在月光映照下熠熠生辉。嫩叶和‘花’骨朵之间摩擦生籁,发出簌簌的妙音。
百里子衿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或许他只是怀念她,怀念从前。
那些日子的美好,一点一滴,都在他的心头。流华宫,承载了他们多少恩爱欢乐,又承载了她多少欢颜笑语和心酸泪水。
将她困在这里,囿在这里,是他委屈了她。
她本能有更广阔的天地。或者本能寻一个温厚老实的男子,待她一如既往,给她一生一世的温柔。
也不用跟着他受了这些苦。
百里子衿心头有些沉,抬眸间不经意却看到了偏殿内的烛火隐隐约约闪亮着,整个屋子都氤氲在温馨的暖光之中。
他心头狂跳,脚下步子不由加快。明明知道不可能是她,但就是忍不住心头涌出的希冀。
果然不是她。百里子衿推‘门’那一霎那,便看见一个陌生的,又好似有些熟悉的‘女’子温婉坐于玫瑰木凳上。
那‘女’子闻‘门’动声扭头看来,却看见了皇上的面容,她眼睛里瞬间闪过惊喜。
“皇上……”她赶忙从凳上站起来,福身行礼。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百里子衿眸光幽深,夹杂着一丝不悦。流华宫是玖儿的寝宫,怎么能让别人随意居住!
风从外面吹进来,‘春’日里乍暖还寒,尤其在深夜,更是寒意凉凉。
那‘女’子眼睛里闪过一丝难过和失落,随后又是铺天盖地的委屈,声音低低道:“皇上,臣妾是贵人赵氏。”
贵人赵氏?百里子衿淡淡辨别,才发现是赵子龙的妹妹,赵月蓉。
那晚她是被太监们用锦被裹着抬着进的养心殿,从他的被角处爬了进去。他只瞥了一眼她含羞带怯的表情,便全程没有再看她。
百里子衿缓缓看向赵月蓉。几个月不见,她变了很多。整个人较入宫时丰腴了一些,‘性’子也沉静了下来。
适才心思不在她身上,一时便没有认出来。
“你为何会在流华宫?”百里子衿眸光幽深,缓缓问道。
后宫里的这些宫殿中,每个主位的妃嫔可以居住一个宫殿。而贵人、常在、答应等这些位分低的妃嫔,只能居于宫殿里的偏殿之中。
每个宫都要有一个主位娘娘。主位娘娘是对位分低的妃嫔有惩罚权的。所以所有偏殿的妃嫔一般都会可劲巴结本宫主殿的娘娘,和她们搞好关系。
慕玖有些特殊。她进宫之后,流华宫再没有住过其他人。是百里子衿特意嘱咐过的,流华宫只属于明妃。
“回皇上,臣妾前月里求了内务府掌事大人,才搬到了这里的偏殿。”赵月蓉神‘色’之间有些委屈求全,柔弱的肩膀微微颤抖,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内务府现在是谁掌事?”百里子衿回头问身后的余秋生。
余秋生想了想,弯腰道:“回皇上话,是孙公公。”
“找个人把他替了。”百里子衿神情之间有些厌烦,缓缓道。
“是。”余秋生行礼记下了。
百里子衿淡淡颔首,然后向前走去,看着赵月蓉蹲得有些‘腿’麻的模样,又想起赵子龙将军的忠勇,还是缓缓道:“起来吧。”
“谢皇上隆恩!”赵月蓉面上满是喜悦和欢乐。笑逐颜开,眉眼弯成了一条月牙。
百里子衿看着赵月蓉的笑,此刻突然想,如果面前对他笑的人是玖儿多好啊,他好像很久都没有见玖儿笑过了,对着他。
“明天收拾一下行李,朕会让内务府为你重新安排一个住处,从这里搬出去。”百里子衿淡淡道,声音低沉平静。
“皇上,臣妾喜欢这个地方,可不可以不搬呀?”赵月蓉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小模样可怜巴巴地看着百里子衿,眸‘色’里的水汪汪好像都能溢出来。
可她再装纯洁,都不是真的单纯。百里子衿看到赵月蓉眼底的一丝心机,不禁有些厌烦。
“朕会为你安排一个好住处。”百里子衿微掀‘唇’角,缓缓道。
“皇上,”赵月蓉的声音里添了一丝撒娇和发嗲,然后她装作不经意地靠近他,突然闻见了他身上的酒气,温柔似水的眸盈盈一水间便流转,“臣妾给您做一些醒酒汤吧?”
“你动过流华宫小厨房了吗?”百里子衿微一扬眉,淡淡问道。
“还…没有。”赵月蓉咬住了下‘唇’,似乎很是愧疚。
“那就不要动了,明天从这里搬出去,”百里子衿眉间抒解了些许,看着赵月蓉的忸怩作态,缓缓道,末了又补充一句,“还有别的东西,都不要‘乱’动。”
赵月蓉眸里含了泪水,滴滴垂落,款款行礼道:“是。臣妾记下了。”
“歇吧。”百里子衿淡淡颔首,从这里走了出去。眉宇间凝在了一起。
既然已经有了肌肤之亲,那他会对赵氏负责。但是情爱,却是无法给予了。
赵月蓉看着百里子衿决绝的背影,神‘色’莫名。指甲掐到了‘肉’里。
月光清寒,如银纱落水。百里子衿缓缓走上正殿,走进慕玖之前所居住的寝宫。
一切仿佛还是玖儿未离开时的模样。梨‘花’桌旁,仿佛还依稀可见她笑意盎然的面庞,那时他拥着她,细细用‘唇’描绘着她的眉眼,她的‘唇’。
点点滴滴,缱绻美好。
梳妆台上,他赐给她的首饰,她一样没戴。离别那天,她一头乌黑长发,如墨一般飘散在肩后。
‘抽’屉缝隙间似乎透出一个红‘色’绳子的模样。百里子衿缓缓拉开,眸‘色’便渐渐深了下去。
他所看见的,原来是漾舟节他们一起戴上的红豆绳。还记得那时她初初答应和他在一起,他‘激’动得整夜辗转反侧。
而其实真正让百里子衿眸‘色’深下去的,则是再里面一些,静静放着的,他们以发为结挽成的同心结。
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
一辈子太长,若没有她在身旁,这么长的路,万里河山,哪里又有晴朗?
还记得去岁,玖儿在他面前跪下,泪眼婆娑。绝情的话便从她那朱‘唇’中汩汩而出:上穷碧落下黄泉,唯愿与君再不复相见。
可明明说好要一同走一生。
百里子衿内心深处袭来阵阵疼痛。玖儿。朕要怎么,才能挽回你呢?
他拿了‘抽’屉里的同心结,将它小心收到了衣襟里面。仿佛这样,就能骗自己,她还在他身旁。
直到回到养心殿,百里子衿心里的思绪还紊‘乱’着,久久不能平复。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又批阅了一些奏折。待到三更天的时候,才上榻入了眠。
余秋生看着皇上,只觉得内里无比心疼。皇上心里思念着娘娘啊,才会如此难以入睡。而皇上又长期超负荷工作,经常批阅奏折到半夜,身边也没个能说的上话的人,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他怀着满腔心事退了下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夜‘色’深沉,月光似水。有鸟雀从暗黑的枝干间飞过,梨‘花’香气和龙涎香的味道夹杂在一起,密密麻麻沁了养心殿满殿的芬芳。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静然泻下。百里子衿便起来了。他抚过宿醉还有些沉痛的头,缓缓由几个宫人更好了衣。
朝会上他下了旨意,治了慕老将军的擅自回京之罪和贻误战机之罪,大抵是关紧闭几个月,闭‘门’思过。
千莱**队早已退离,因为战争和大炎的经济侵略使得民不聊生,暂时是缓不回来了。
百里子衿下了几个方针,针对对千莱的全方位控制。
没有别的重要的事情,便就散了朝。
百里子衿从金銮殿回到了养心殿,余秋生缓缓从袖中掏出了信,呈到了百里子衿案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