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异常的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得到刀客谭吴越粗重的喘息声,异常刺耳,他的目光此时完全放在了小姑娘鱼稚南手捧的暗黄色长符之上,一瞬不瞬。
纪年伸手接过长符怔怔出神,这,是她做的么?小姑娘鱼稚南收回了手臂背在身后,微微倾斜着身子,俏生生道:“这个啊,是雪姐姐三年前便开始勾画的符咒,知道前段时间才完成呢,我还亲眼看见雪姐姐滴了一滴血在上面,爹爹说这符咒可厉害了,无坚不摧呢。”
纪年动容,小稚南继续道:“不过我爹跟娘亲为了这件事劝了雪姐姐好久好久,可是她就是不听呐,这符咒画成的那天,整个武当山都震动了,老真人说雪姐姐有真武之资,虽然我也不太懂是什么意思,但是看那些讨厌的老家伙一个个贼眉鼠眼,目露精光的样子,恐怕雪姐姐真是厉害的不得了呢。”
“心血灵言咒,这是心血灵言咒。”,谭吴越拖着阔刀走近前来,仔细端详着纪年手中的符咒,不时的砸吧砸吧嘴,抓耳挠腮的样子看的纪年有些忍俊不禁。
小稚南小心翼翼的看了其一眼,鼓起勇气道:“这个符咒是雪姐姐给魏纪年的,她说了,必须亲手交到他手上才行,大叔你可不许抢!”
“咳咳”,谭吴越收敛了些,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道:“魏小子,这个东西,我教你刀术,你与我交换如何?”
纪年面无表情的瞥了其一眼,轻轻开口,却带着毋庸置疑的语气:“不换。”
谭吴越抓狂,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放弃了念想,只是目光依旧灼灼,就只差流口水了。纪年看着小稚南轻声开口道:“你雪姐姐还有什么话要你带么?”
小稚南歪着脑袋沉思片刻,抬头道:“没有了,不过雪姐姐说你把这个符咒滴上一滴血,然后贴在手臂上或者腿上都可以,嗯,没了,我的任务终于完成了。”,话毕,小姑娘重重的坐在了椅子上,长吁一口气,自顾自的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似乎是话说得太多口渴了。
纪年定定的看了暗黄色的符咒半响,抬起了手臂,伸出食指重重咬了下去,小心翼翼的将一滴鲜血滴在了符咒之上。
金红色的妖异光芒一闪而逝,暗黄色的符咒看起来与之前并无不同,纪年却没丝毫不怀疑李凌雪的话,挽起袖子,小心翼翼的将符咒贴在了左手臂膀之上,金红色的光芒忽明忽暗,继而归于平淡,纪年看时,哪还有什么符咒,包裹了半条手臂与肩膀的,是金红色的奇异纹路,其中似乎蕴含大道,纪年却是一丁点也看不懂。
在小稚南好奇的目光与谭吴越羡慕至极的神色之下,纪年握了握拳头,只感觉此时哪怕挡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山,也足以一拳崩毁,捅他个窟窿。抬头,纪年面色平静,却是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一言不发。
李凌雪,当年的小姑娘已经这般厉害了吗,而自己依旧在原地踏步,修行的魔障难以打破,疆场更是寸功未立,这种感觉令纪年十分难受,他并不是什么大男子主义,但是身为北燕男儿,从小被一个小姑娘挡在身前,拥护于双臂之后,怎么能够容忍,而如今长大了,差距愈来愈大,纪年的紧迫感也随之愈来愈强,保护女人,这或许是男人的本能,纪年笑笑。
朝阳初升,纪年换上了一袭干净的白袍,腰间挎着朱雀刀,背负着巨大剑匣,俊逸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眼泪汪汪的小姑娘鱼稚南,和那个绷着脸一言不发,似乎对自己有些许敌意的清秀小道士陈孤北,缓缓开口道:“好了,你们原路返回,去燕都吧,跟李伯伯给你们雪姐姐报个平安。”
“魏纪年,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小稚南双手绞着衣襟,贝齿轻咬着嘴唇,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纪年。小道士陈孤北绷着脸同样盯着纪年,挑衅意味浓重。
纪年瞥了眼小道士,轻轻眨了眨眼,随即看着小姑娘轻声道:“一定会的,不久我会去武当山看你们。也跟你们雪姐姐说一声,就说纪年哥哥不久会去武当见她。”
“这可是你说的,拉勾勾。”,小姑娘恢复了镇定,纪年摇了摇脑袋,伸出了修长宽厚的手掌,笑道:“拉勾勾是小孩子的把戏,大人该用大人的方式来约定,击掌。”
小姑娘咧嘴笑了,踮了踮脚,啪的一声,一大一小两个手掌轻轻的拍在一起,纪年笑着朝两人摆了摆手:“路上小心。”
小姑娘一步三回头的离去,纪年驻足了很久,直到谭吴越忍不住催促,这才转身踏上行程。身后传来的是两个小家伙的对话。
“稚南,我长大了肯定比魏纪年还要长的好看。”
“切,鬼才信呢,笨孤北。”
“稚南,我昨晚是不是破戒了啊,我喝了多少酒啊,完蛋了,偷了师娘的银子,可是我喝了酒,师娘会揍我,师傅会夸奖我,可是师傅打不过师娘啊,完蛋了我完蛋了。”
“咯咯!笨孤北!”
锦州戎阳城,贯通锦州五郡之枢纽,南据居庸古关,北望卢龙天险,北疆真正的军事重镇,一念可马据蛮夷于辽阔草原,一念可雄踞锦州割地称王。
北燕王萧震的识人之明天下皆知,十多年前任用黑虎将军杨埠驻守锦州,领镇北将军一职,手握重兵,就如同卧榻之侧的猛虎酣睡,没有人理解北燕王的用意,更没有人知道杨埠这位凶残猛虎从何而来,犹如天降。
镇北将军府,没有想象中那般奢靡华贵,很幽静很古朴而并不算大的府邸,与黑虎杨埠之名实不相符。花园之中,一袭黑袍的身影背对二人,身躯很是挺拔,如瀑般的的披肩长发随风轻轻起舞,他安静的望着空地之处一群蚂蚁忙碌的身影,脸色很是平静。
团结的蚂蚁似乎明白风雨欲来,但是他们没有慌乱,依旧井然有序的搬运着物质,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一个落脚点会在哪里。久久,一只黑猫跑了过来,一脚踏在了洞穴之上,杨埠笑了:“黑虎,来。”,黑猫喵了一声,猛然一跃,钻进了他的怀中。
“魏公子快到了吧。”,杨埠轻轻抚摸着黑猫杂乱无章的毛发,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语气异常平淡。
一名文士模样的年轻人轻笑:“是快到了,想必已入戎阳境内。”
“好。”,杨埠轻轻拍了拍黑猫的脑袋,开口道:“旬昂啊,你带人出城迎接,一定要摆足了场面,毕竟是北威侯府的大公子。”
文士旬昂轻轻笑了,长长躬身,淡淡道:“明白。”,随即转身离去。
杨埠顿了顿,放怀中黑猫离去,拍了拍手,笑道:“补天,你也去吧,给魏公子准备一份大礼,记住了,一定要让所有人看见,让天下人看到这份礼有多重,看到我的心意有多重。”
身后,一袭黑衣俊美异常的年轻人嘴角勾起一抹邪邪的笑意,有些玩世不恭的开口道:“将军,我的美酒妙人儿,你可得给我准备好了,这可是个技术活,不赏的话补天心里过意不去,补天一过意不去呢,就想着拜拜龙门,越级上谏了。”
“哈哈。”,杨埠终于转身,很是普通的一张脸,很是温和的笑容,没有人能够将这位质朴的中年人与比人屠都要凶残的黑虎联系在一起,他豪爽的大笑一声,指着名为补天的年轻人,是笑非笑道:“你啊你啊,还是改不了这个臭毛病,浪子就是浪子,你去吧,都会为你准备好的。”
“得嘞。”,名为补天的年轻人飘然离去,杨埠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怔怔的望着北方出神,喃喃道:“千年北邙百载金帐,悠远大周一朝燕云,北邙,王庭,呵……”
纪年很热,晌午的太阳暴晒下纪年只差奄奄一息了,幸好北疆的风很是凉快,但是初春吹来的,还携着黄沙,这一路上早已恢复平常心的纪年叫苦不迭,骂娘了一路。
纪年已然想通,杨埠的上谏,杨毅瞿的跋扈,北燕王都没有任何回应,多半已是做了防备,有了计策,那么自己还担心个什么劲,黑虎又如何?若他真能掀起什么风浪,恐怕以北燕王的杀伐果断,早已收拾了。
慵懒仰躺于马背上的谭吴越眼神一瞥,突然亮了起来,倏然直起了身子,抹了把嘴角的哈喇子,急迫道:“魏小子,醒醒了,别他娘的一副快死了的样子,你看看前面是什么。”
“哎呀!”,纪年很是苦恼的摆了摆手,死气沉沉道:“别打扰小爷做梦,我梦到了我在天泉山泡温泉呢,让我再舒服一会儿,就一会儿。”
啪!
“你他娘的跟谁小爷呢?啊?”,谭吴越猛然瞪大了双眼,抓起阔刀猛地拍在了纪年肩膀上,纪年一个激灵,抬起了脑袋,左顾右盼,喃喃道:“怎么了怎么了。”
“”老子让你看前面!”
“呀!”,纪年双眼也开始冒光,“终于到了。”
两匹马加快了速度,荡起漫天黄沙,半响,两人翻身下马,纪年如死鱼一般摊在了凳子上,谭吴越狠狠瞪了其一眼,闷声道:“你等什么呢?”
“啊,啊,我忘了。”,纪年抬起了头,挺直了身板,看着木杆之上随风飘扬的酒肆旗帜,突然豪气干云,猛的一拍桌子。
“小二,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