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候奚清瑟还是没有出现在饭桌上,冯姨娘圆润的面颊瞧着有些憔悴,筷子随意拨弄着碗中浅浅的一层米饭,望着奚老太太欲言又止。
奚老太太倒是不动如松,瞥一眼坐不住的冯姨娘,淡淡道:“怎么,才让你的宝贝女儿跪了一天一夜就心疼了?”
“自,自是心疼。”冯姨娘耐不住了,终于开始求情,“老太太,再怎么说清瑟也是您的亲孙女儿,咱们奚家的骨肉,您惩戒的意思到了就成,哪里用得着如此严苛。再说,清瑟从前一直都乖乖的,这次要不是为了那蠢丫头,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儿!一想到清瑟轻轻一磕都能有个巴掌大的淤青,我这做娘的心里就凉丝丝地疼哪……”
“你的女儿就偏生金贵了?她拿土砖砸人家孩子的时候怎么就不用脑子想想了?”老太太面不改色,丝毫不为冯姨娘所动,“你可去镇上听听,那群婆娘都怎么说你家闺女的。我若不做得严苛些,我们奚家今后不就落下个恃强凌弱的名号?还如何在镇上立足?”
冯姨娘不敢回话了,叹口气退一步道:“既然这样,我去看看清瑟总成了吧?她也该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若饿坏了可如何是好。”说着,冯姨娘便要起身,准备让婢子去厨房拿些热乎的饭菜。
奚老太太剜她一眼,筷子一放:“你给我坐下!”
冯姨娘不情不愿地坐回了原处。
“慈母多败儿,都是你这做娘的没规矩,才惯了清瑟这样的脾气!冷冷淡淡,见着长辈都少言寡语,总拿个白眼瞧人,我就是让清瑟好好在小祠堂反省反省自己,教她今后如何做人!”奚老太太声音提了提,又道,“奚家上几辈多少出息,她曾祖父寒窗二十载高中探花,在朝为官,上至翰林院大学士,当时是何等的风光!朝中三品以下的官员可不都得客客气气的,告老还乡后还能做威名一方的乡绅!她祖父,父亲两代经商,虽说不如当年荣耀,但也是经营有方,奚家书香门第、德行远播的名号甚至在永州都是出了名的。现在倒好,一代不如一代,出了个鲁莽伤人的种,奚家三代的名声都叫她给败光了!”
说着,奚老太太似乎有些气急,用力地咳嗽起来。坐在旁边的晚香忙为她倒了一杯清水,小手抚着老太太薄瘦的脊背,一边心想,原来奚家祖上荫庇还是挺深厚的,只是如今已然到了啃老的光景了罢,曾祖父是朝中重臣,老太太必然亦是京城有头有脸人家出来的闺秀,见惯了年轻时候的气场,便总拿从前官宦人家的礼仪标准来要求自家子嗣。
不过幸得家规森严,不然偌大的奚家也不会维系这么多年的声名远扬。
冯姨娘不吱声了,自知理亏,便只好垂着脑袋在一边唉声叹气。
奚老太太没有再搭理冯姨娘,摸了摸晚香的脑袋,便拄着拐杖让人扶着回房了。
槅扇支开一半,晚香趴在窗口上,朝西边望去能将台门镇整个尽收眼底,万家灯火初上,与浓黑夜幕上的疏星朗月相应和。台门镇落在阳明山的包围圈内,三面环山,由窄及宽的山涧水从山坳中贯镇而过,奔涌着流向一面的开阔之地。
可谓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晚香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在从前满是雾霾笼罩的都市,哪里曾见过如此开阔爽朗的风景,山风轻拂,晚香又想到堂嫂,她沉静的眸子可比如今的星辰更亮,蕴着光,却从不显露出来。
这样不俗的女子,又有着高高在上的世女身份,却又为何会甘心情愿下嫁到奚家这样濒近没落的乡绅家族呢?
晚香摇了摇头,其中缘由怕只有祖母和堂嫂自己才明白了。
如此深奥的问题,想了片刻,晚香肚子就开始响了。
摸了摸肚皮,想来晚上光顾着听祖母的高谈阔论了,都未曾吃多少东西。齐嬷嬷似乎被祖母喊去了,说是家里来了人,已经一晚上没有见到她了。
晚香从窗台上跳下来,揉了揉膝盖,便出门去厨房觅食了。
厨房灯火通明,却只有两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小丫头围在一起刷碗,见到晚香,忙手足无措地站起来,黑眼睛瞅着她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
晚香赶紧摆摆手:“你们忙你们的,我来找点吃的。”
其中一个小丫鬟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绕过洗碗盆,冲晚香腼腆地笑了笑:“二小姐请随我来。”
从壁橱内拿了椒麻鸡,小炒肉和茄子煲,小丫鬟下去到锅中热了热,便油香四溢,晚香刚提起筷子,忽又想到在小祠堂跪了一天一夜的奚清瑟,遂又放下筷子,瘪了瘪嘴,虽然这个小姐姐对自己不咸不淡,但总归不过是个豆蔻年岁的小姑娘,且当日怒砸流氓的壮举颇得晚香的赞赏,晚香便踮着脚又从壁橱内拿了粉蒸肉与一盒米饭让丫鬟去热下了。
小祠堂在奚宅的后院,与奚宅的主宅隔了条小溪。
走过青石小桥,又走了不多时,灯火便明显暗了下来,周围传来一声一声拖长了的寒蝉鸣声,簌簌的风过枯叶听得让人有些害怕。
小祠堂被笼在幽森的山林中,晚香远远地瞧见两个看守的小厮在祠堂不远处躲着烤野鸡,有说有笑正吃得开心。
渗骨的山风冷不丁吹来,惹得晚香一阵寒噤。只是已经到了门口,再打退堂鼓未免显得非丈夫,晚香只好小心翼翼地盯着烤野鸡吃的小厮的背影,硬着头皮走上台阶,轻轻扣着铜环推开了有些腐朽的厚实木门。
闭着眼睛跪在一排祖宗牌位面前的奚清瑟腰板挺得笔直,一天一夜的时间,身体早已麻木,膝头的疼痛已经感受不到,唯有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晚香闪进祠堂,探头见两个小厮浑然不觉,便赶紧将门轻轻关好。
扭头看到奚清瑟萧索的小身影,窗口落下一滩方方正正的月光,显得幽静的祠堂愈发寂冷。
“你还是来看我了。”奚清瑟的声音轻得仿佛悬针细线,却隐隐带着几分欣喜的笑意。
晚香一怔,自己不过一时兴起,她怎么知道自己会来看她?难不成还真是姐妹情深,血脉相连?
一丝感动还没从心头升起来,清瑟抽了抽鼻子,幽幽一句“南风,我好饿。”便把这丝感动吹得烟消云散,哦,自作多情了。
“有吃的,没南风。”晚香吃力地提着装得满满当当的食盒,走到奚清瑟身边,没好气地说,“晚上没吃饱,清瑟姐姐,一起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