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怎么都不告诉我？”
秦彦绝的手掌一空，他侧头去看那个拿走东西的姑娘，恍惚了一瞬，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文郁锦没再说话，一只手拿着东西，另一只手十分自然地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拖走。
秦彦绝低头看了看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细腻纤长，又立刻移开了视线。
文郁锦把锦盒递给孙管家，将秦彦绝拖到了寒夫人面前，还没说话，寒夫人就先发问了：“认识？”
寒夫人的脸上浮现出笑容，眼神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流转，文郁锦平时大大咧咧的，这时候倒有些不好意思：“嗯，同学。”
“哎哟。”寒夫人用手帕掩了嘴轻笑，露出的眼睛里尽是婉转的笑意，“那真是巧，快落座吧。”
文郁锦应了一声准备拉他走，又想起什么，凑近了寒夫人说道：“他以前是天擎边军的，性格有些冷淡，他不懂这些，您……”
没料想寒夫人笑着推了她一下，说道：“我知道我知道，走吧。”
文郁锦这才想起是自己多虑，寒夫人本就是将门之后，自然明白这些，又歉然地笑笑，拽着秦彦绝坐在了明深旁边。
秦彦绝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被拉着坐下，才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尽是疑问。文郁锦转头盯着他，没好气地说：“你还看我！我还想问你呢，快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我娘会让你来送贺礼？”
他听了这话之后只说了一句：“师傅让我来。”
“然后你就抽到了我家？”文郁锦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那还真是……巧了……”
她扶额叹息了几声，隐约察觉到旁边有人在看她，轻轻偏过头，就看到明深来不及掩饰的动作。
那孩子留给文郁锦一个后脑勺，跟刚认识秦彦绝时他的反应一模一样，文郁锦忍不住笑，故意逗他：“深儿~看姐姐做什么？”
秦彦绝在一旁偷听，听到她这个称呼，话语没经大脑就脱口而出：“你弟弟？没听说过你有……弟弟。”
刚说完他就后悔了——为什么要问与我毫无关系的事，她会不会觉得厌恶……
只是他实在多虑了，文郁锦不仅没有半分不适，反而热情地介绍起来：“他叫明深，小时候与我和微然一起玩过几年，听孙管家说后来随高人修行去了，近日才回来，比我们小上一岁。”
又想起秦彦绝好像比她还大一岁，补充道：“小你两岁。”
秦彦绝刚刚还沉浸在自责的情绪中，听了文郁锦的话之后反而没什么反应了，点点头，就不再说话。
这时，明深却开口了，语气中有些莫名的敌意：“他是谁。”
他的尾音向下，根本不是疑问句的音调，锋利而尖锐，像是幼兽伸出的利爪。文郁锦一愣，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介绍道：“他是秦彦绝，我同学。”
“同学？”这孩子反复地咀嚼了这两个字，终于把头转了过来，瞥了她一眼。文郁锦满头雾水，她恍惚间有种错觉，他好像在瞥她的时候，悄悄瞪了秦彦绝一眼。
收回目光之后，明深也不说话了，隔了好久才用如蚊细语般声音喃喃道：“你才……你们才不是我姐姐。”
……
文郁锦坐在两人中间，这顿席吃得那叫一个煎熬，换了谁两边放着两坨冰碴子都不会安生吧。
明深自从说完那句话之后，周身的气氛就莫名低沉，文郁锦将这理解为是青春期的叛逆，可能是不爽于自己管他叫弟弟……可能还是因为她那副调笑的语气。
是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吧，天地良心，我真没有哇。文郁锦不停地在心中哀嚎，差点就要手刃自己了。
而相比之下秦彦绝就乖多了，虽然不说话，但也安安静静地吃饭，吃完之后就把双手放在腿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腰杆挺得笔直。
看看人家秦彦绝——文郁锦在心中叹息——分明是该叛逆的年龄，却规矩得不像话，虽不能说为人沉稳，但也算说他心思细腻，单这一条就足以超越大多数同龄的男子了。
文郁锦也很快放了筷子，长辈们还在席上说笑，他们这些小辈自然不能擅自离席，她也只能坐着。
一旁的明深见了，刚刚夹了一筷子肉的手颤抖了一下，默默把那块肉塞进嘴里，然后居然也放下了筷子。
她有些惊愕，昨晚看明深的饭量可是不小，他是最后一个停手的，秦彦绝虽然吃得不比他少，可人家吃得快啊，放筷早也能理解，可今日的明深……
文郁锦十分担心他能不能吃饱。
似乎是察觉到了文郁锦的视线，明深扭过头，两人的视线交汇了一瞬间，他就又转过头去，还轻轻哼了一声。
WTF？！
文郁锦睁圆了眼睛看着他的侧脸，内心戏十足地在猜测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能导致一个十五岁的大男孩儿做出如此难以言说的反应。
就在这时，寒夫人发现了三个孩子都已经放下了筷子，她不知道那两位男子是怎么想的，但是文郁锦肯定不想在这儿干坐着，于是说：“锦儿，带他们去院子里走走吧，你的同学是客人，深儿又刚回来没多久，还是你对这里最熟。”
这正对文郁锦的口味。她站起来敬了个别人看不懂的礼，说道：“保证完成任务！”
寒夫人无奈笑着，赶她：“快去吧。”
“哎哎哎，这就去！”文郁锦兴奋地大力拍了拍秦彦绝的肩膀，秦彦绝的身体却纹丝不动：“走，我带你去看看花！”说着，不等他反应，扯着他的衣袖把他拽起来，拖着走了，口中还碎碎念着：
“这个时候玉簪花应该开了，紫薇应该也开了……对了，湖中的荷花也开了，你肯定没见过那么翠的湖水，微然家的湖比我家的湖还大……”
他们走了，明深却没跟着，依旧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眼睛不曾从自己的碗筷上移开分毫。
孙何淑看了看文郁锦的背影，又看了看明深，问道：“深儿，怎么不去？”
明深看他一眼摇摇头，又捉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我还没吃饱，不去了。”
孙何淑迟疑地点点头，复又疑惑地看着文郁锦和秦彦绝消失的方向，最后还没再说话。
……
姑娘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走在前面拖着他，他的神情恍惚思想停滞，只能由着那姑娘拽着，一边听她念念叨叨的。
“今年的紫薇开得早了，不然定叫你看见最好看的。”
“你知道玉簪吗？京中几乎每家府中都会种，但大多是给姑娘家看的，嘿嘿……”
“哎，你瞧见那荷花儿没有？最大的那朵，在湖中心呢。”
她拽着他站在湖边，遥遥指着那湖面最中心墨绿色上方的一点殷红，距离实在太远，他看得不太真切，她却想让他真切地看到。
文郁锦正在想方设法让他看到，而他看着姑娘纠结着思考对策的神情，眨了下眼睛，然后抱起了她。
“啊！”猛地被凌空抱起，文郁锦恍然无措间下意识抓紧了他的前襟，把脸埋在他的颈间，就像以前的很多次拥抱一样。
她已经渐渐地习惯了这样亲密的举动，不管是处于主动还是被动，她都没有拒绝的意思，于是没有任何询问，她就任由他抱着。
但是直到秦彦绝从原地跳起，往湖里奔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
“不不不不不要这样，我们别对自己这么狠，咱不看了成吗大哥，我觉得现在这地方也挺好的……啊啊啊啊！！！”
可秦彦绝根本不理她说的什么，直直地落在了湖水上，吓得文郁锦惊声尖叫。
不过她只叫了几息就停了下来，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落进湖水中。
秦彦绝抱着她在湖水上奔跑。
对，奔跑。
他的脚尖轻点湖面，身体仿佛没有重量，像是清风拂过水面一样，只留下几圈浅浅的涟漪，淡淡地散去了，又恢复平静。
他仿佛一只戏水的蜻蜓，身后有无形的羽翼，文郁锦被他的动作吸引了注意，渐渐淡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好奇地观察他的动作。
“以前没见过。”她的意思是以前从没见过他有这样的技能。似乎是跟秦彦绝接触多了，她与他说话的时候也不由自主节俭起来，反正两人互相都能听懂对方的意思，多余的语言就不需要了。
果然，秦彦绝轻轻松松就听懂了，答道：“前日刚刚领悟。”
是在练刀的时候领悟的？文郁锦诧异，练刀还能领悟这种技能？
其实她一直都不明白，为何秦彦绝的师傅要让他日复一日地练刀，重复这样枯燥单调的动作恐怕也只有秦彦绝能熬得住，若换成一般人，早就撂担子不干了。
可秦彦绝受着，也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恐怕是他第一次说在那样机械重复的日子里有所领悟吧。
文郁锦叹了口气，看着他轻盈若风的身法，其实心中……那是羡慕嫉妒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