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泽丰与阮兰芷见是周庭谨,先是诧异地对视了一眼,而后吓得赶忙站起身来,正要施礼,那周庭谨却是一脸和煦地连连摆手:“二位大可不必行礼,且自在些,这是在街上,又不是在官署里,何必这般拘束?”
两人闻言,这才复又坐了下来,阮兰芷垂头看去,食盒里摆了不少糕点,都是十分可吃的,有那藤萝千层糕,滴酥松瓤卷,玫瑰莲蓉糕,也有藕粉桂花糖糕,牛乳菱粉香糕和梅花香饼。
阮兰芷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思及先前周庭谨走过来的方向,正是隔壁,现在她明白薛哥哥说的老杨家的店子是卖什么吃食的了,应该是糕点。
她一脸疑惑地偏头去看薛泽丰,后者也是一脸错愕的摇了摇头。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儿,毕竟先前她在内监房里,被苏慕渊牢牢地挡在身后,周庭谨应该是没有看到她才对。
这时周庭谨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阮兰芷,开口问道:“玉松,你身旁这位姑娘是?”
阮兰芷闻言,吓得悄悄地伸手在桌下扯了扯薛泽丰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说。好在薛泽丰倒是极保护妹妹的,只笑了笑说:“这位是我表妹,莺莺。”
“今早从胡同出来,不慎撞了莺莺姑娘的马车,子皙在这里给姑娘陪个不是。”周庭谨朝阮兰芷作了个揖,他虽有些不满薛泽丰的含糊其辞,可考虑到佳人在场,只按耐住了。
将将见面的人有些戒心,倒也是人之常情,周庭谨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情报,还是朝阮兰芷颔首一笑,模样十分谦恭。而子皙正是周庭谨的表字。
阮兰芷见状,却是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在心里思忖着:这人好生奇怪,起先在胡同拐角处,两辆马车相向而行,俱都没有看到对方,这撞上去实属意外,并没有谁对谁错之分,若是非要论个对错,那也是阮家的车夫听到铃声并没有停下来的缘故。
周庭谨细细地盯着阮兰芷的表情,见她神情淡淡,并不像其他女子那样,见到他就好似蝶儿见到鲜花一般,奋力地往他跟前凑。
眼见眼前的小美人儿表情没有任何异样,看他的眼神就好似在看一个寻常人一般,周庭谨瞧着心里却又略略失望。
想他周庭谨相貌堂堂,品行与家世也是无可挑剔,正是那朗朗卓绝,惊才风逸,不可多得的人物。他也是京城贵女圈子里时常挂在嘴边的状元郎,更是众簪缨勋贵眼中,炙手可热的姑爷人选。
也罢……矜持的姑娘更令人欣赏,若都是那积极主动的女子,他倒才该更加头疼。瞧她娇娇小小的,只怕是不过才十一二的年纪,说不定还要更小些,也许她只是还不懂得感情上的事儿罢了。他年纪长她许多,等得到了她之后,这些事儿自有他来引导。
思及此,周庭谨嘴角翘起一丝笑容来:“莺莺姑娘,这些糕点是在下送给你的,算作早上失礼的歉礼。”
阮兰芷有些木楞地点了点头,她见周庭谨好似在同一个小丫头说话一般,口吻里有些宠溺,俨然是误会了什么,还拿些姑娘家喜欢的糕点来哄她,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总有股怪异的感觉。
阮兰芷生的粉雕玉琢不说,肌肤也是柔嫩光滑,吹弹可破,堪比幼儿,且个子又还没蹿起来,看上去的确要比实际年龄小的多,实际上,她已经快要十四了,再过一年半,就可以行及笄礼了。
只不过,误会便让他误会吧,最好让他以为自己是个年幼的小姑娘,反而能避免不少麻烦事儿。
阮兰芷不比那些早熟的姑娘,她对感情方面的事儿有些迟钝,这一点薛泽丰是十分清楚的。当然,他也看出了周庭谨的意图,毕竟还是男人更为了解男人一些。
虽然这周庭谨看似是个好相处的人,平日里对谁都是一副和善的模样,可薛泽丰知道,周庭谨是个面热心冷的人。
实际上,周庭谨并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
薛泽丰在太学里也听说过关于周庭谨的传言:周庭谨在审案的时候,是个细微严谨,公事公办,立朝刚毅,且英明决断,毫无情面可讲的人。在他手底下当差的那些属下,也有在私底下偷偷叫他“铁面判官”的。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毕竟周庭谨可是文官的表率,当朝宰相周士清的儿子,哪能是个寻常人物?只不过周士清可比他这个儿子为人处事,要圆滑老练许多。
另一边,坐在不远处茶店二楼雅间的苏慕渊,看着对街吃食店子里的三人聊的甚是欢畅,不自觉地使了使力,握在手里的白瓷茶杯,立时就被他捏成了齑粉。
眼看着阮兰芷与两名男子坐在一处,苏慕渊心里的阴霾越发重了。
苏慕渊偏头略略思索了一番,抬手招来属下,耳语了几句,而后站起身来,也不再看对街,径直往外走了。
而对街这老藤家的吃食店子里,因着有周庭谨这么个不太熟悉的人突兀地加入,阮兰芷与薛泽丰也俱都没了再逛风雨桥的兴致,在阮兰芷坚持要回去的情况下,那所谓的“最喜欢”的吃食,自然也没吃成。
因着阮兰芷腿脚不是太方面,其后薛泽丰便扶着她走了一小截路,就打算送她回家去了,而跟着他两个的周庭谨,是骑马一路追来的,自是没法子同佳人同乘一辆马车的。周庭谨虽有些失望,却也不好再跟着他们,毕竟他作为一个世家公子,这点子礼节和气度还是很有的,只不过那盒什锦糕点他倒是坚持让阮兰芷带回去了。
从龙津风雨桥到朱雀门街再到东大街,距离并不算远,约莫也就小半个时辰的车程。
马车上,阮兰芷偏头去看窗外那星星点点的灯火,一双白皙小巧的柔荑平放在膝盖上,她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心里的不安显而易见。
薛泽丰知她有心事,于是出言安抚道:“莺莺,表舅的事儿,急也没甚么用,今日你也见到了,周师兄是个秉公处理的人,他不会为难表舅的,你且放宽心吧。”
“我知道他是个好的。我也相信他不会乱判。”阮兰芷点了点头道。
周庭谨上辈子在做大理寺少卿的时候,也是名声极好的,她岂会不知?只不过今日的事情太过荒诞,去内监房看望爹爹,竟然同时见到了苏慕渊与周庭谨,她心里哪能不慌呢?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撘的聊着天,马车很快就到了阮府所在的西湘胡同。
马车将将在大门口停稳,就有仆妇挑着灯笼出来相迎,阮兰芷一手扶着车壁一手提着裙袂,梦香赶忙上前来扶着她的腰,让她小心地踩着锦凳下来。
“薛哥哥,今天可多谢你了,等我脚好些了再去看你。”阮兰芷扶着梦香的手臂,又回过头来摇了摇手,同薛泽丰说道。
“嗯,天色不早了,莺莺快些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了就走。”薛泽丰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阮兰芷抿唇一笑,实际上她是真真儿感谢薛家哥哥的,他放下自己手边的事儿,带她去刑部大牢不说,还陪着她逛了许久。
“嗯,莺莺这就进去了,薛哥哥也赶紧回去吧。”说罢阮兰芷就被两个丫头簇拥着往府里走去,薛泽丰只略略看了片刻,就叫车夫驶离了胡同。
今日恰逢月中,天上的皎月仿若一盏夜灯一般,照亮了僻静幽暗的回廊,主仆三人伴着月光,缓缓前行着。
虽是夏日,可到了晚上,还是颇有些凉意的,梦兰十分及时地将手上的披帛给阮兰芷裹在肩上,她在外面累了一整日,这时候精神已是有些不济。
走到侧门处,却发现一辆马车停在院子里,阮兰芷接过梦香手里的灯,凑过去细看,却是那辆早上被挤坏的马车。
如今马车已经修整好了,甚至左侧裂开的车轴也重新换过。阮兰芷站在车厢旁侧,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一道不同寻常的劲风倏地迎面刮来,其后阮兰芷听到“咚”的一声,身后的两名丫头俱都应声倒下。
阮兰芷吓了一跳,挑着灯回身来查看两个丫头,然而她却没防备身后的车里,蓦地伸出一双铁臂,猝不及防地将她一把捞起。
阮兰芷一阵天旋地转,她就好似一只被饿狼叼起的小猫崽子一般,转眼间便被抱进了马车里。再睁眼,发现自个儿的身后是一个体格高大壮硕的男人,那结实有力的双臂,好似铁钳一般紧紧的桎梏着她。
阮兰芷吓的正要尖叫,却被人捂住了樱唇,她的手脚胡乱踢蹬着,却又怎敌身后那人无穷大的力气?
阮兰芷甚至都能感受到那硬邦邦的肌肉,所蕴藏得雄浑的力量,她落在他的手里,只能任他施为。
可饶是如此,她仍是不甘心地抵抗着,可惜那人钳制的死紧,她压根动弹不得分毫。
等阮兰芷耗尽了力气,不再折腾时,她身上的铁臂反倒松了松。
阮兰芷娇喘吁吁地停止了挣动,方才发觉鼻端萦绕着一股子浓烈的酒气,正是从身后那人身上发散出来的。
她抖着手去捡先前掉落在车厢角落里的灯笼,回头看去。
这一看,阮兰芷吓的脸上血色全无,甚至连惊叫都忘记了。
原来她身后之人,正是苏慕渊,黝黑的俊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眼睛却牢牢地锁在她的身上,从那点漆似的深邃眸子里能看出,他的神智十分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