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一处,原是韦太后替宗楚客安排在南牙后堂住着。这日,宗楚客知道自己府上有一场激烈的围猎行动,由于不能亲自赏鉴,又不能知晓进度,长长的白昼一时一刻都在这当下似乎都尤为的慢。他不免有些坐立不安。一个揣着心思的人很难捱过这一时。他稍整了整容装,进宫去。
皇宫两仪殿,韦太后正辅助着十六岁的小皇帝批阅奏折。宗楚客向韦太后禀明了近况后,便退守一旁。韦太后忙里偷闲,眼神从朱批上移向了他,瞧不过眼的盯着看他,见他走神都似有不安之色,便命侍女抬了张方凳子进来,命他坐了。宗楚客也就安静地坐在下方。
良久,大约是批奏折批累了,韦太后起身吩咐要回寝殿休息。临走的时候,韦太后淡淡地道:“楚客啊,你素日都大胆,没见你有过如今日这般失魂慌乱。”
宗楚客忙起身,一面讪讪地笑了笑。韦太后轻叹一声,道:“放心吧,既然已有了万全之策,也布下了天罗地网,想必不会有什么差池。你且这里等候着,有什么进一步的消息即刻来报我。”说着,她领着小皇帝走出殿去,各自回寝宫了。又只剩下揣着心事的宗楚客一人了。偌大的两仪殿,空旷的有些渗人。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盼来了气喘不迭的聂志文。宗楚客屏退了一众宫人,聂志文才传来捷报。
“死了?”宗楚客狐疑地看着聂志文,却掩饰不住初听到好消息时的惊讶和喜悦。
“是的,老爷,奴才亲眼看到的。是崔大人亲自安排监督,那人总该不会错。”聂志文恭敬的却也兴奋地道。
“啊,死了——”宗楚客轻声念叨着,慢慢地转过身去,像是忽然读懂管家的意思似的,发狂地叫了起来:“死了,哈哈!死了!死的好。……”
“宗楚客——”
宗楚客陡然一怔,慌忙回转身来,笑容也即刻僵住了。
任天阶从天而降,旋身立在大厅中,手中握着一柄长剑。他傲然的堂皇地向宗楚客走去。从聂志文身边经过时,他停住了,对他说:“多谢聂管家带路。”
聂志文僵在那里,脸色死白。
宗楚客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颤抖地道:“你,你,你是谁,是怎么进来的……”
“此刻再关注这个,怕是晚了吧。”任天阶走到他跟前,拿剑指着他道:“你是宗楚客,是吗?”
宗楚客支吾着硬是没说出话来。此刻,他不承认也不行了。他勉强定了定心神,道:“看来,老夫是低估你了。”
“是你们向来都自以为是。”
“好吧,老夫承认这件事处理的有些不妥当。”宗楚客道,“但你的麻烦,老夫可以帮你解决。”
任天阶道:“怎么解决?杀了我吗?”
“不,不,那是个非常愚蠢的决定。老夫愿意……”
忽地,任天阶一转身向门口扔出一镖,只听得凄惨的“唉哟”一声,那趁机往外通风报信的聂志文便倒下地来。聂志文那老东西自从跟着宗楚客,吃香的喝辣的,哪里受过这等苦。他“哎呦,哎哟……”的**着,艰难地翻过身来,支撑着抬起身子,再一看,这左腿的小腿上分明是插着一支镖。他吓坏了,“啊,啊……”的又叫将起来,叫声刺耳的如同猪嚎。
任天阶没想到这皮肉之疼的叫声这么难听,早知道就戳他心脏了,一了百了。他皱了皱眉,转过身去看向宗楚客。宗楚客也很惊诧,他从来没见过聂志文如此丑陋笨拙,真是意想不到,因而脸上也是呆怔的可怕。
“抱歉,打断你说话了,请继续。”任天阶做了个请的手势,绅士风度泰然自若。
“老夫,老夫是说,这,这都是误会。”宗楚客期期艾艾地道。
“哦,误会,是吗?”任天阶转过身去,思考着这“误会”二字的涵义。“你是说在去皇宫的路上是个误会,朱雀大街上是个误会,芙蓉园的也是个误会,啊——,那我们之间的误会可真多啊。请问,怎么消解这些个误会呢?”
任天阶回转身来看着他,眉宇间是冷峻的坚定。这一处处的地方,哪一场不是他下的绝杀令。宗楚客心悸的瞅他一眼,道:“这不能怪老夫,你们早晚会找上门的。老夫不得不先下手。”
“你若不是作奸犯科,柴桑门又怎么会找上你。”
宗楚客恨恨地喊道:“老夫是被逼的!”
“哦,是被逼的。”任天阶道。“那么,就说说你是怎么被逼的。”
宗楚客忽然瞪大眼睛,森然道:“中宗要杀老夫,为了保全性命,老夫不得不反击。”
“你知道中宗要杀你?”
“哼,”宗楚客忽然冷笑一声,“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们的勾当。中宗有柴桑门,原是武氏的秘密武器。这,韦太后也是知道的。自从那天老夫在殿庭上扑杀了许州司兵参军燕钦融后,中宗就暗暗地对老夫下了杀手令。那时,还是韦皇后的她,不经意间发现了中宗待要发出的‘柴桑徵令’。她便将计就计,和老夫商议,借此除掉中宗。她要效仿武氏,君临天下。
计议过后,韦后选了一天,去请中宗发柴桑徵令,杀老夫。中宗开始还疑惑,他知道韦后向来袒护老夫,所以很意外地看着她。韦后便哄骗他,说看清了老夫的面目,说老夫太猖狂,除了毫无忌讳的在殿前杀司兵参军之事引众议之外,还有早年监察御史崔琬上奏的老夫收贿引突厥边患之事也是属实。听韦后这样一说,中宗以为韦后是有点惧怕他的意思,便在将信将疑之下,说皇后深明大义,随后将杀老夫的柴桑徵令交由她去办。
韦后便将这柴桑徵令暗暗地给了老夫。老夫将令交给了你们柴桑门,柴桑门下令给了一个杀手,哦,就是你。时间和地点当然是由老夫来定。由于一直没有下手的好时机,老夫又怕你不按照指令,等不及,跟着画像和信息先来杀了老夫,因而编造了张德坤越狱一事。不过,好在你们柴桑门行事严谨,又绝对地服从指令,老夫这才安下心来。等了多时,计划终于可以实施了。那天,中宗去隆庆池巡游,正是一个绝佳的好时机。”
“你到底还是不相信柴桑门。”任天阶道。
宗楚客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你另派了杀手去。你杀了中宗后,还嫁祸于我。”
“不对。”宗楚客想了一下,“老夫并没有做其他安排。”
任天阶生气了,逼近两步道:“我进车厢的时候,中宗已经死了。”
“什么?”宗楚客很意外。
任天阶阴厉地盯着他:“你说不是你干的,还能有谁?”
宗楚客惊诧地呆视着,顿了一刻,他喃喃地道:“难道是韦皇后,她不放心,另派了人去?”
“蛇鼠一窝,一切都是你们的阴谋。”任天阶又举起手中的剑指向他,“此刻,我便要来完成我的任务。”
死到临头,害怕到了极点,几乎渗到了骨血里。宗楚客颤栗着,腿软得几乎像是被抽了骨头,麻木的神经只在瑟瑟地发抖。他终于摊坐在地上,看了看门口对着小腿上的镖手足无措的聂志文,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大难临头。但,求生的本能,他要挣扎一下。
“你觉得你杀了老夫就能回到从前,弥补一切吗?中宗已经死了,现在太后掌政。你们柴桑门早晚要落在她的手中,哼,也包括你。你觉得你杀了老夫,太后就不会追究吗?你能逃之夭夭吗?你的余生都会遭受她的追捕。”
任天阶似乎有些动摇,他放下了剑。
宗楚客像是看到了生的曙光,戮力卖弄辞令,他道:“你已经完成任务了。你干的很出色,我会在太后跟前替你邀赏的。”
“在太后跟前?”
“对。”
“她还没有资格掌控柴桑令。”
宗楚客的脸一僵。他急道:“那是早晚的事。老夫知道,就算是柴桑门也有高低级别之分,因为这个天下就是如此。一旦太后掌权,你知道,老夫和太后的关系,定会替你美言。”
“就这样?”
“是的。”宗楚客忽然向门口发一声喊:“太后!”
任天阶转身去看,那儿除了摊软在地上**的聂志文,并没有进来一个人。他再回转身,只见那宗楚客已爬起身来踉跄着向殿旁的一处偏门逃去。
任天阶不慌不忙在他后面追着,又像是尾随。
“来人啦!有刺客!……”宗楚客慌张地一路逃一路喊。那喊声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颤颤巍巍,还没有力气。他是吓得所有的力气只够跌跌撞撞地逃跑了。
出了殿才知道天色已黑,宫灯已是盏盏亮起。只是奇怪,皇宫内院怎就不见了巡逻兵。原该他宗楚客要死。
宗楚客近似跛躄的前行者,也挤进了两仪门。任天阶尾随其后,实在看不过眼,急走两步,从后抓起他的脖颈拎起来就走,几乎是拖着他到了太极殿。
任天阶把他扔到殿中的台阶上,道:“宗相大概不会忘了这里吧。”
宗楚客艰难地要爬起来,他的四肢已经不听使唤了,然而,他动了动脖子,转了转眼珠子,瞧了瞧。
“这是,太极殿。”宗楚客颤声道。
“没错。中宗的灵柩一度是停在这里的。我说的应该没错吧。”
宗楚客终究是腿软,他没有爬起来,只是蠕动了一下,又趴在了地上,他几乎要哭出来了。
“求你了,放过我吧……”宗楚客乞求着,如同一个濒死的乞丐。
“放过你?”任天阶轻蔑的一笑,“你可曾想过放过中宗,放过我,放过桑千语。”
这将死的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啊。宗楚客翻过身来,满脸悲凄,继续乞求:“求求你,放过我吧,求你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任天阶一剑下去,宗楚客的脖颈上便有一道深深的血痕。他瞪着惊骇的眼珠子,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啊,你又杀人!”
任天阶不紧不慢,将脸转向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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