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阶听着,只觉得发烦。倒不是因为降级降薪令他难堪,但如此,他便与柴桑羽令又要遥远一步了。
冷涩也并没有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失望来。他打起精神来劝道:“你也不要灰心,只要努努力,总会重返一级的。”
任天阶复又低下头去,继续凿石头。
冷涩又叹道:“不如,你和我回柴桑门吧。门主眼皮子底下,接任务也该方便些,那么总有立功的机会。”
“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任天阶淡淡地道。
冷涩舒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喜欢独来独往,不习惯门中的制约。但,为了接任务,你就不能……”冷涩见他一副漠然的样子,也不往下说了,知道说了也没用。
“算了,随你便罢。”
冷涩沉吟了一会,又道:“无论如何,我不希望再在你身边看到她。不过,我很欣慰,我认识的那个任天阶回来了。我想,我大概是多虑了。”说着,站起身来笑着走了。
任天阶不说话,依然雕刻,然而他心中波动,一不留神,刀尖划到了手指,鲜血直冒。他烦躁陡起,一挥手,将桌子上规规整整摆放的石头、刀子等物统统扫落于地。一想到桑千语,他心中怒起,攥紧拳头猛捶了一下桌子,直问道:“你为什么要离开?!”
“天阶哥哥,你这是怎么了?”白梓从园子里忙忙地走过来,看着一地的零乱,小心地道:“这又是为什么事气恼呢?”
任天阶喘着气,悠悠问道:“白梓,如果一个人,心乱了,该怎么静下来。”
白梓也不去管地上的什物,在他身旁坐下了,关切地道:“天阶哥哥,你是不是接到了什么比较麻烦的任务了。”
“没有。”
“没有?”白梓疑惑地重复着。“我瞧见冷涩来了。他不是来派你任务的吗?”
任天阶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喃喃:“我该不该去找她。”
白梓惊讶地:“天阶哥哥,你是不是喜欢什么人了呀?”
“什么?”任天阶也很惊讶,他怎么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难道真的是憋不住了?
白梓却很欣喜,笑道:“你是不是喜欢什么人了。哈哈,天阶哥哥终于开窍啦。”
“我,我没有。”任天阶否认。但否认的并不坚决。
白梓撇撇嘴:“我才不信呢。”
“随你便。”任天阶有些气恼。不知是在气白梓,还是在气他自己。
白梓带着鼓励地道:“我赞成你去恋爱,这样活得才像个人。”
任天阶笑了:“你赞成?呵呵,你能代表谁?”
白梓嘟着嘴,调皮地挑了挑眉。
任天阶无可奈何似的报以一笑。他接着问道:“你不回家去,留在京城做什么。”
白梓支支吾吾的没说出来。
任天阶半开玩笑地道:“你是不是也有任务。”
白梓半承认地说:“你知道柴桑门规矩的,有此事情不能问,也不能知道。”
任天阶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又不是柴桑门的人,跟我讲这些。”
白梓嘟起小嘴,不服气地:“我当我是,不成吗?”
任天阶转过脸来,看着她,正色道:“不可胡来。”
白梓眨了眨眼睛,服软地嘀咕道:“我只是随口就这么一说嘛。”
任天阶收敛了寒光,叹了一声,道:“你住在这里也可以,只是,一定要注意安全。”
白梓在京城一直是住在钟府的。白家在京城也有宅子,只是她不愿意住。
白梓笑道:“有你在,我还怕什么呀。我就是想在京城多玩玩。”
“那,随你吧。”任天阶早就妥协了。他近来很容易妥协。
“哈哈,我早知道你不会赶我走的。”白梓调皮地笑笑,“我还约了人吃午饭,我不管你了啊。”
“是李默吧。”
白梓转过去的身子定住了。她慢慢回转身来,有点担心地试探地问道:“你不会阻止我吧?”
任天阶摇了摇头:“不会。”他愿意宠着她,随她任性去。
白梓终于松了一口气,笑道:“就知道你不会。不过,我今天约的不是他,是妙晴她们。我走啦。”
望着白梓离开时轻松愉悦的背影,任天阶扯了扯嘴角。
那天,李默跟着符文卿到了两仪殿门口,已有将士赶着向内通传。临淄王本来是要见他的,却临时有事,急匆匆走了,命人传话,改日再召见。
等李隆基召见时,天下又有了大变样。现在坐龙庭的是李隆基的父亲李旦,是为睿宗。皇子李隆基也被封为平王。
“平王殿下,”李默恭敬地道,“宗楚客并非李默所杀,请殿下明鉴。”
李隆基笑了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慢慢踱到李默跟前,笑道:“李侍郎果然很谦逊,难得,难得啊。”
李默一听,心想,符文卿肯定跟平王说过什么了。他抬头看了看平王,复又低下头去。
“符大人已经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本王了,也无需赘述,本王都知道。”
“殿下并不知道。”李默斗胆争辩。
“哦?”李隆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李默申辩:“并非李默谦虚,宗楚客实乃非我所杀,这功劳自然不敢冒领。况且,还有人作证。”
李隆基点点头,问道:“那,是谁杀的?”
“这……”李默看着他,无从辩解。
“谁作证?”
……
“好了,你不要再辩解了。谦虚是美德,不假。但,过分谦虚,就有虚伪的味道。”李隆基正色道。语气带着几分不快。李默听他的口气,好像他是在讨好符大人故作推让,甚至于矫情。这样,他也不好再申辩什么了,只得低着头沉默着。
李隆基瞅他一眼,笑道:“李侍郎帮了本王,本王不会忘记。以后,你李默就是本王的人了。”
李默一怔,猛地瞪大眼睛看向他。李隆基脸色微变,眼角余有愠怒,沉声道:“怎么,你不愿意?”
李默忙收敛颜色,打躬作揖,道:“李默不敢。”
李隆基不快地瞪了他一眼,沉吟道:“过几日,会派你一个新任务。你且退下吧。”
李默只得退下了。惴惴的,怏怏的,真心让人不快。
那赵华、陈智自从宗楚客死后,看他的眼神总带着一分保留的意味,不似从前那么古道热肠了,这也使他难过。他俩都如此,衙门里的那些个捕快更不必说了。既怕他死不承认带累了他们,又怕他承认后那份做人的狡诈。唉……,真是一朝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啊。
幸亏,还有案子在手,不至于无事生非。捕快们都碍于情面,把种种对他的猜忌都埋于心底,李默也就得过且过,无论如何查案要紧。
他们查了那个在宗晋卿灵堂被射杀的人,向黄尚书府求证过,原来那个人并不是黄府里的下人。那么这个死人究竟和黄尚书府有何关联呢。
“……那是额外赠送的,是送给李大人的礼物。”
“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个宫女是怎么死在河中的吗?”
李默想,他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再一次勘察现场时,有一个宗府里的家丁说看清了当时的情况。说那箭原是对准黄侍郎的,在箭射来的当口,他看到,黄侍郎猛地抓住旁边的侍从往身前一挡。问他为什么当时不说,那家丁委委曲曲地说,下人的命原本就不值钱,替主子挡枪挡剑,都很稀松平常,他也就没有在意。
后来,李默下了拜帖到黄尚书府,去时没有见着黄启。黄启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向朝廷告了假,专心在家休养,也不见外人。李默、赵华等人无可奈何,只得要求见了那天一起跟随的侍从。
“李捕头,小的实在不清楚。只因小的有两三下拳脚功夫,老爷才派了小的在少爷外出时身边伺候,兼当保镖。”
李默看看赵华和陈智,他二人也回看了他,也觉得没什么可问的。
正预备走了,那侍从想了想道:“不过,我看那天少爷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恍恍惚惚的,像是受到了谁的威胁似的。”
李默一听,与他二人对视了一眼,又问道:“谁威胁你们家少爷?”
侍从慌忙道:“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赵华道:“那天和你一同跟随黄侍郎去宗府的人,你可认识?”
侍从摇头道:“不认识。”
“不认识?”陈智不屑地道,“你既然兼顾保镖,你不认识的人,你都不起疑吗?”
“这……”
赵华问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跟随你们的?”
侍从回忆道:“那天,一出大门,小的就看见他了。还以为是府中派的人,所以就没有起疑。”
问来问去还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要知道那被一箭射死在别人灵堂的人是谁,和黄尚书府是何关系,还得问问黄启才行。
赵华和陈智一急,便要去问黄启。李默先制止了他们,说:“还是先查一下那死者是谁吧。”
“不就是为了查他才去问问当事人的嘛。”陈智急道。
李默转向他,道:“要问黄启,他可是正三品礼部尚书的儿子,户部的侍郎,又告病休养,怎可让你冒失去查问。”
“怎么不能了。”赵华嘀咕道。“以前,管他多大的官,默大还不是急着去查问,府尹要拦都没有拦住。怎么今天,去个尚书府就不能去了。”
“就是说嘛。”陈智附和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默忽然来气了,恨道,“嗨,我说你们两个这两天是怎么了。怎么总歪曲我的意思呢?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见李默生气了,他二人便偏过头去。李默按捺住不快,好言说道:“你们想想,若那黄启真的有什么问题,他会见我们吗?他会将实情告诉我们吗?都向朝廷告了假的,尚书大人庇护着,若没有真凭实据,他是不会出来见我们的。”
赵华想了想,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查啊,找证据去啊。”李默大声道。
“从哪儿找起啊。”陈智小声地咕哝道。
李默瞥了他二人一眼,耐着性子,道:“先查一下那死者是谁。”
“哦。”
李默沉吟道:“看他那天的着装打扮,不像是个有钱的人家。行为举止也并非是普通的住户。应该是那类人……,去,把小伍子找来认认。”
小伍子捂着鼻子从停尸房出来,向他们道:“我认得他。此人是我们那街头的一个小混混,诨名余老七。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余老七的时候是几天前,哦,就是他死的三天前,在郊外的一个竞技场上。”
“什么竞技赛。”
小伍子想了想道:“那天应该是猎狗扑兔子的竞技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