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夜仍带着暑气的焦躁,但因为少了白日人群的喧闹,宁静之下倒也透着几丝清凉。
在游廊尽头,白梓和李锦坐在台阶上,都双手拄双膝,捧着脸,呆望着远边乌蓝的天空中忽闪忽闪的明星。
“锦儿,你哥到底把任命文书放哪儿了呀?”白梓有气无力地说。
“唉,肯定是姐姐找不到的地方呗。”李锦道。他有些犯困,只是因为想和白梓多待一会,硬强撑着。
白梓嘟起了嘴。
“你哥真是小气。拉我入捕快行还要讲条件。”
“哥哥说要考验考验。说什么要看姐姐有没有什么洞察力和分析能力。”
白梓讶然,偏头看向李锦:“锦儿,想不到你小小年纪,都知道洞察力和分析力了呀。”
“那是当然啦。”李锦疲乏中拎起精神,“哥哥常在耳边说,不听都不行。”
“唉,有这样的哥哥真是苦了你了。”白梓轻叹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一想到昨晚的事,她就有些愧疚。
后来,还好是吐出来了。但必定是吃下肚中去的食物,**还是起了作用的,让他吐过后沉沉地睡下了。总算有惊无险,大家面面相觑,因为都有错,各怀鬼胎,都不愿再多提。
“漂亮姐姐的栗子糕很好吃,有娘亲的味道。姐姐,你明天再做给我吃,好不好?我有好久都没有见到娘亲和爹爹了。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好想他们呀。”
白梓一时语塞。她知道他父母已经去世,李府上下都瞒着年幼的李锦。看着这么小的年纪就要饱尝失去至亲的痛苦,她心里也是一阵难过。
“好,姐姐明天再做给你吃。锦儿,你是不是困了呀?不如回房睡觉吧。”
“我不困。我还没帮姐姐想到办法呢。”李锦坚持道,“找到哥哥的任命文书,打败纪姐姐。”
虽是孩子说的话,但真诚贴心,她同样感动。
白梓看看天上那一轮上弦月,钩月随着时日流逝逐渐变饱,形状也正一步一步趋向脸盘。忽地,灵光一闪。
“七月,七月,马上就七月半了。唉?这样肯定能行。”白梓心喜的,一面催促李锦回房睡觉。“锦儿,我有办法了。你快去睡,明日姐姐再请你帮忙。”
一山不容二虎,非得先把纪秀兰弄走不可。
白梓心里明白,纪秀兰伪装表现出来的都是假的,虚幻的,只能产生一时的意乱情迷,不能长久,终归化为泡影。李默虽觉得一时过瘾,但终不是事实。
伪装就是一张窗户纸,一捅就破。
为了揭示这一伪装面具,白梓要纪秀兰原形毕露。
李桦看李默待纪秀兰非常好,也很听话,李桦很是欣慰。李桦便对李默的态度格外的好,还吩咐做好吃的给李默,吃饭的时候还夹菜给他吃。这两年,他可从来没受到这份关心的待遇啊,李默很感动。李桦又叫李默到家族的作坊里去帮他一些忙。反正他赋闲在家。和爷爷拉近距离,李默当然愿意,便跟着李桦一起巡视去了。
趁此良机,实施计划。
这日,李锦哭闹不休。纪秀兰在花园里闲逛,听到小孩子哭闹,她也不闻不问。反正李默和李桦都不在家,她也用不着苦心的装模作样,换个地方,继续消遣。
可是,不论纪秀兰避到哪里,孩子的哭声就是不远不近的在耳旁萦绕,阴魂不散。亭子,花园,水榭,庭院,房间,她走到哪里,哪里不得安静。孩子的哭声吵着她心烦气躁。她实在忍受不住,跑去八角亭子下,气呼呼地问正在哄李锦的刘嬷嬷:
“他怎么了?怎么一直哭个不停啊?”
刘嬷嬷苦着脸,哭嚎声中,只听得她高声叹道:“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一直哭。怎么哄也哄不住。唉,真是,老爷和大少爷都不在府,就连白姑娘这时候也不知道哪儿去了。我这个老婆子却怎么也安抚不下来。真是,小少爷这样不停地嚎哭,可从来没有过呀。”
“就没有哄住他的人吗?”
听着一声紧似一声的号啕,纪秀兰着实头皮发麻。她自己当然不会走近一步安慰小孩子,最怕小孩子的麻烦了。
“咦?小少爷莫不是撞邪了呀!”站在一旁的一个个子矮小,脸瘦,皮肤皱巴巴的婆子忽然说。
“什么?”刘嬷嬷一阵惊心。下意识地搂住啼哭不住的李锦。
“是的呢。小少爷这情况,怕是受惊吓了。得找个巫婆来驱邪叫魂。”一个龅牙嘴,身材中等的婆子说。
这龅牙婆子,外露的牙齿参差不齐,黄不啦叽,看着着实令人吃不下去饭。纪秀兰正奇怪,李府怎会有这样的下人,她可从来没见过这两个婆子呀。
那龅牙婆子又神精兮兮地补充道:“这不,快到七月半了吗?下面的那些个,有的很不安分,出来捉弄人也是有的。”
李锦哭声中,夹杂着龅牙婆子阴森鬼气的话,令纪秀兰不禁毛骨悚然。纪秀兰向来胆小,可听不得这些牛鬼蛇神,阴阳怪论。
“小昭,我们出去。这里太闹心了。”纪秀兰提步就走。
丫鬟小昭正在抚慰李锦,轻声细语地哄着,这下,也只得放下李锦,跟着主子躲出李府去了。
其实,这都是白梓和李锦一起耍的阴谋。
这李锦原是假嚎的,可是嚎着嚎着,就真起来了,到后来越哭越凶,几乎止不住。白梓真怕他哭坏了身子,幸而,她早早准备了栗子糕,才哄住他不再哭嚎。事后,白梓问他怎么真哭起来了。小家伙说是想爹娘了,白梓只觉一阵心酸。
纪秀兰在街上溜达了一圈,心情大好。想那李锦真是难缠的小鬼,平日帮着白梓尽与她作对,这下好了吧,被鬼缠身,看他还怎么打扰她。那白梓,素日对李锦就好,又是因李锦才住进李府的,这一下还不哄他去。
纪秀兰还幸灾乐祸,哈哈,这下可没有人再来挡她和李默约会的道了。
看看天色,太阳已经往西偏了。在外面也逗留了两个时辰,想那李锦该是哭累休息了吧。于是,她兴兴然回李府。
当纪秀兰跨进后院的月亮门,便看见有好几个女人挤在一处说话。
“你们不知道,这事可玄着呢!”一个尖细而苍老的声音说。
“怎么玄乎啊?余嬷嬷快跟我们讲讲。”一个小姑娘兴奋地问道。
那一堆人,有四五个十来岁的丫头,正兴致勃勃地围着三个老妪听故事。
纪秀兰也就驻了足,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竖耳听着。以为他们下人在说主子的闲话,所以格外地仔细听。
“唉,咱们小少爷可怜啊。”那个脸瘦皮肤皱的婆子也在,她唉叹道,“小小年纪竟遭此罪。”
龅牙婆子也是其中一个。她道:“那树下曾埋过一个孩子,我寻思着,可能是被他摸过头了。”
“老刘说的可是桂树下埋的那一个?”余老婆子道。
“不是他,还能是谁。”瘦脸婆子赶忙道。
“老吴,你又瞎猜!”余老婆子带着藐视的神气说。
“怎么会?”瘦脸的吴老婆子不高兴地道,“你别不信啊。”
“老吴,你搞错啦。那桂树下的是一个女鬼,每逢中秋节前后才肯出来。”刘老婆子赶忙岔开纷争。
“那今天的这个又是哪儿的孤魂野鬼嘛?”
都聚精会神听鬼故事的小丫头们迫不及待地问。
“哎呀,别急呀,听我慢慢道于你们听。”刘老婆子道。“我小时候听这府中的老人们说过这么一件事。说这李府原本还不是李府的时候,好像曾经是一个张姓人家的宅子。那张府老爷的妻子得病死了,留下一个年幼的独子,哦,就跟咱们小少爷的年纪差不多大。那张老爷不久又续了一房。这遗孤,很不受后娘待见,不多久就被这后娘暗里给弄死了……”
“啊?”一个小丫头惊讶,“那么大一座宅子,人口也不少吧,就没有人制止这后娘吗?”
“你听我往下说吗。别打岔。”刘老婆子怪道。“那后娘,可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她当然不能明目张胆啦。啧啧啧,这一出我听着都觉得绝。好像是七月的一天,对了,差不多就这个时候。天气还很热,那后娘就吩咐老婆子舀水给那遗孤洗澡。也真不知是有人推了一把,还是那遗孤自己不小心,竟被一个浅口澡盆绊了一跤,牙齿磕破了舌头,生生流血而死。”
女孩子们听着都惊心,个个敛声屏气,面面相觑。
“怎么能说这后娘不好呢?”余老婆子叹惜道,“明明是注定要死的人嘛。说前几日就有征兆的,那孩子前几日是听到了‘要儿鸟’的叫声。那‘要儿鸟’可利害着呢!它对着谁叫,谁准没有好事。叫几声,便算做几天。听说,那鸟雀停落在树杈上,对着那孩子叫了五声,那孩子五天后就死了。”
“啊?——”女孩子们一阵唏嘘。
“还有啊,听说有人在那孩子死的三天前就看到两团鬼火在附近的山头浮动,一晃飞向这张宅,团团转悠了几圈忽然就不见了。”吴老婆子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