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苏菲翻来覆去睡不着。天亮以后,太阳从东边小山上的青松后面升起,她从床上起身,坐在窗口一张凳子上,用一只胳臂支着沉甸甸的头,朝窗外看去,看见了打谷场,果园,还有远处的农田。一切都是那么清新、湿润、宁静,碧绿。她一看见别墅外的那座花园,痛苦的心就感到一定的安慰。虽然别墅的主人已经故去,在清早看得出这地方是有人维护的,是有个精心照料的,是宁静的。矮矮的木鸡舍外面糊着一层泥,免得让耗子和鼬鼠钻进去,而且用白粉刷得干干净净,花园的四周是橡树枝条做成的篱笆,显得整整齐齐。果园里没有杂乱的树丛,一行行果树下面只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草在生长,在闪烁的阳光下看得格外清晰。再朝远处看,弯曲成行的棉花在清晨金色的天空下呈现出一片绿色,纹丝不动,成群的鸡鸭正优闲的漫步向田里走去。因为在那新耕的土地里可以找到最美味的虫子和蜓蚰。
西方人在感情表达的方面还是比较含蓄的,虽然都很悲痛,但相对来说,还算是平静。简单地吃过早饭,苏菲穿下一身黑色衣裙,在衣襟前别上一朵小白花,跟在杰奎琳的身旁,旁边另一个女子是她的女儿,一付目不斜视的模样。不过,在出行之前,发生了一段小插曲,那就是毕加索的儿子克洛德和帕洛玛是否可以参加葬礼。
克洛德和帕洛玛是弗朗西丝.吉洛特,她是毕加索一生中惟一将他抛弃的女人。1953年她带着一双子女离开了毕加索。后来她同一位艺术评论家合作写了《我与毕加索的生活》。这本书既大胆又详细,几乎无所不写,甚至连同画家的性历险。此书于1964年出版,当时这种书还属罕见,因此引起轩然大波。作为报复,毕加索从此拒绝再见她生的一对子女。
按照画家生前的愿望,杰奎琳当然有权拒绝他们的出席,事实上,按照正常的发展轨迹,她曾经将毕加索的巴勃里多赶出了画家的葬礼,而后者在葬礼不久之后便自杀身亡(这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命运),但现在的杰奎琳似乎变得平和了许多,并没有和这些与她格格不入的人计较,而是全心全意地沉浸于悲痛之中。
抬棺材的人终于把棺材放在墓穴旁,站在了一边,同时活动活动酸疼的手指。画家的亲人、朋友都依次来到墓地,站在杰奎琳的身后,比较亲近的邻居挤了进来,其他的人站在花园外面。苏菲头一次和这些人见面,对这么多人来送葬有些惊讶,但好奇的是,据杰奎琳的介绍,其中并没有什么知名人士,除了亲属之外,多数都是当地的邻居。
牧师以毫无激情的声音念祷文,介绍死者的生平,只有在棺木下葬的时候,众人才表现了恰如其分的痛苦,其中最真挚的当然杰奎琳,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失去了自己的天空,双眼空洞而茫然。
苏菲也非常的难过,后世有人评论毕加索作为一名画家,成就是无可置疑的,他对于和亲人的关系方面,处理得很糟糕,即便在几十年后,依然是人们争论的焦点。但是,他在传授苏菲绘画时,虽然时间不是很长,却是有的放矢,他不仅传授了自己的绘画技巧,而且将他对东方绘画的理解及其与西方绘画的结合,以精练而浅显的描述传授给苏菲。
葬礼结束后,除了一些散去的邻居和远道的客人,其他人都返回了别墅。苏菲到储藏室找到了两杯脱脂牛奶,端到杰奎琳的房间:“师母,您需要喝点儿东西。”
杰奎琳接过牛奶,轻轻拉起她的手,“巴勃罗曾经说过,你是他残余生命中的一缕阳光,让他在垂暮之年,又找到了新的灵感,他等不及看到你,让我说声谢谢!”
毕加索是一名好斗的艺术家,他的敌人就是他自己,他在艺术的道路上不停的战斗,不断的突破,留下了大量宝贵的艺术财富,即便是在暮年,他依然在挑战自己的极限,苏菲在上次见到大师的时候,就注意到他的作品中多了一些包含东方特色的作品。
“而始终萦绕在老师身边,给他最温暖照顾的却是师母您!”苏菲真切地说道。
“哼!”
身旁传来一声冷哼,却是卡茜,杰奎琳的亲生女儿。
苏菲知道,这两年杰奎琳为了照顾毕加索,不仅忽略了她的女儿,而且还多次拒绝了毕加索的亲生儿女和一些朋友的探望,被人指责为她是一个贪婪和控制欲极强的女人。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由于毕加索没有留下遗嘱,所以这场财产争夺战可谓是空前混乱和惨烈,律师、拍卖估价人和公证人几乎组成了一支军队,大家耗时8年,共召开60多次会议才最终达成一致。
而现在,这一切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毕加索留下了很详细的遗嘱,他不愿意给自己心爱的女人留下麻烦,每个儿女都得到了遗产,不管是否愿意,有法律公证,杰奎琳根本无需直面那些对财产有异议的人,完全可以由律师们处理,而在西方国家中,因为法制已经相当完善,打这种官司,情理什么的只能是舆论造势,没有过硬的法律依据,根本不可能推翻这些遗嘱,看到毕加索那些儿女的脸色就知道了,尽管他们不满,可在完备的法律文件面前,还真是说不出什么。
“sophie小姐,请你过来一下。”宣读遗嘱的律师助理,一个娇小玲珑的法国女子走过来向苏菲说道。
“我?”苏菲非常的疑惑。
“是的,毕加索先生的遗嘱里有关于你的部分。”助理说道。
有我的?
苏菲很是疑惑,便还是跟着去了。毫无疑问,她的出现在现场也是引发了不小的争议,但在这个时候,律师最大,基本上不太可能出现将她打出去的情形,律师将众人都安抚了下来,然后开始宣布遗嘱,有两个人是在众人的意料之外的。
一个是杰奎琳的女儿卡茜,她得到遗产的原因不仅仅是毕加索是她的继父,而是因为毕加索认为正是自己的原因,使她缺失了一部分的母爱,并在遗嘱中对此深感抱歉,并且为杰奎琳作了辩护……苏菲注意到,卡茜脸上的更多那一刹那,变得柔和了许多,看向母亲的眼神也和刚才那种生冷不一样了。
另一个就是苏菲自己,毕加索显然很喜欢这个晚年才收录的学生,他将这两年当中的一些作品都留给了这个学生并且希望她不要放弃绘画的道路……不管是否有异议,在完备的法律程序面前,没有人能够掀起多少风浪。
在完成了一系列的法律手续之后,苏菲也准备离开,她握着杰奎琳的手轻声道:“师母,无论您什么时候有时间,苏菲的小屋永远为您敞开。”
在杰奎琳的生命中,毕加索所占据的部分太过巨大,以至于她无法摆脱,也不能摆脱,失去了毕加索,对她来说,就是失去了整个世界,或许这才使她失去对生命的渴望。在她的有生之年里,她从来没有卖掉毕加索的一件作品,直至生命结束之前,她还在为毕加索的作品展览奔走。
苏菲注意到,虽然杰奎琳很痛苦,但眉宇间并不显得忧郁,尤其是在卡茜对她的态度好转之后,似乎连失去挚爱的痛苦也削弱了几分。
“苏菲,感谢你能过来。”
杰奎琳轻轻拉起苏菲的手,“这两年多亏你的慰藉……还有影响,否则我们都会陷入很大的麻烦当中。巴勃罗刚刚离开,这里还有他的气息,我会在适合的时候过去,或许你在美国的家还有客房。”
“当然,我会将它们收拾的非常干净。”苏菲开心地说道。
苏菲在美国的家已经装修好了,对于其它部分,苏菲的要求都不大,但她对地下室的要求很严格,并且由小薇帮忙设计,建成了一个地下储藏室……或者说是展览馆,她所有的收藏品都陈列其中,原本她还觉得有些空旷,这一次倒是充实了许多。
说起来,苏菲还觉得非常的遗憾,新房子装修之后,她才住了三个晚上,就东跑西颠的开始演出,新装修的家几乎都没有什么印象,好在这一次结束法国之行后,她暂时没有什么演出,可以安心的住……呃,也不对,至少她需要进行考试,因为已经是期末了,暑假就在眼前。
在马赛等地完成了最后七场演出之后,苏菲终于准备起程回美国,临行前,她再次去巴黎探望潘玉良,老人显得有些不舍,她在法国是没有亲人的,苏菲的出现无疑是添补了她心中的某些空白,在看了苏菲带来的毕加索的作品之后,她也将自己的几幅作品赠送给苏菲,其中一幅自画像后来好象是卖出近七百万的高价。
“先生,将来条件允许了,我要在自己的国家里办一个展览馆,将这些流落在国外的作品收集起来,供炎黄子孙们欣赏!”
苏菲也没有料到,自己无意中说出来的话,竟然成了一个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