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小雪知道韩海涛要和她谈什么,更可以想见,两个人真的谈了之后,又会是什么样的一种结果。
韩海涛的脾气秉性,她太了解了,——比了解她自己的脾气秉性,还要了解。
也是出于这样的了解,她又不能不答应韩海涛。不管怎么说,她不想让自己的母亲目睹自己的“绝情”,以及韩海涛的“绝望”。
“妈,我们出去一下。”黎小雪轻声地,和黎母说。
这样的轻声的言语,两个年轻人交往的时候,黎母不知道在黎小雪的嘴里听了多少回了。
每每韩海涛来家里,想和黎小雪出去走走时,黎小雪又像征求,又像告之地,总要和黎母这么说上一句。
黎母那时的回应,自然是满足而且欣喜的。这个对自己的女儿百依百顺、百呵百护的韩海涛,她实在是太满意了。
而今,这样的一声,带给黎母的,就只有言说不尽的哀伤了。
几番的努力,到底也没把两个年轻人重新拧到一起,反倒为了黎小雪跳出这一洼生活的泥潭,却要行远走他乡的下策,实在,叫她始料未及,叫她不尽唏嘘。
她真不好说,这个世界上还会不会有一个像韩海涛这样对黎小雪的男人了。假设有,黎小雪会恰好遇见,又能够珍惜吗?
茫茫人海,相知相识相交乃至相离,常常只在一瞬,只在一念之间。
这么两个人,到底还是各奔东西,只能说缘分不够吧,尽管,万千个人都觉得,他们是那么地般配。
“去吧,别太久了。”黎母答应并叮嘱着黎小雪,心里知道,这样的答应并叮嘱,可能,再与韩海涛无关。
这个风风雨雨里把黎小雪拉扯大了的母亲,满心希望的,当然只是她这个女儿能够走出这一段厄运,从此好起来。韩海涛的伤痛,她虽然也不忍看,却也不十分地放在心上。
不想韩海涛这样下去的女人,还满心悲戚地,站在外边呢。可以的话,这个女人甚至宁愿黎小雪化为齑粉。
这,就是母亲。因为伟大,有时也不免自私。
黎小雪又和黎母点了一下头,便往外走着。
韩海涛这才也百感交集地看了一眼黎母,给黎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跟着黎小雪,出了病房。
长长的走廊,这时候就只黎小雪和韩海涛两个人。
两个人,一前一后,不急不缓地走着,虽然也没有说好去哪儿,目的地却都异常地清楚了一般。
拐了两三个弯,两个人来到了医院晾晒床单的一个阳台,站下了脚。
一路走下来,韩海涛的情绪稳定了一些,也更低落了许多,还站在黎小雪的身后,轻声地问:“小雪,你是要离开这里了吗?”
“不错。”黎小雪干脆地回答。
韩海涛的心往下一坠:“和谁?小雪,和谁?”
黎小雪没有直接回答韩海涛,却带了几分忧伤一般,只是说:“别再这样叫我了,好吗?你的世界里,本来就不应该有这样的一个名字。”
韩海涛的心叫黎小雪撕裂着:“可是,已经有了。”
黎小雪对韩海涛的伤痛已经有些麻木了一般:“那就从这个时候,把这个名字彻底地丢弃吧。”
韩海涛只把这样的话题丢在了一边,重新问到:“和谁?和他吗?”
黎小雪轻轻地摇了摇头,说:“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吗?”
“他不会给你幸福的。”韩海涛坚定地说着,言语当中似乎也带出了另一个意思,即,可以给黎小雪幸福的,只有他。
而这样的两个男人,上天注定了一样,对黎小雪,只知道爱,却不懂得如何来爱。
黎小雪轻声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对“幸福”这两个字的不屑:“让一切都只成为过去吧。”
“都只成为?”韩海涛敏感起来,“你不是和他一起离开,是吗?”
黎小雪默不作声。
韩海涛宁可视黎小雪为默认,揪心地又问:“你一个人?你一个人在外面,可怎么生活?”
黎小雪实在还没有想过应该怎么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她真正想知道的,是即将开始的新的生活给她都安排了什么。
过去了的生活,给她黎小雪更多的,往往竟是她并不想拥有的。
她现在,尤其不想韩海涛为她担心这些:“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韩海涛不允许黎小雪如此地消沉:“你不可以这样,哪怕只是想一想,也不可以!”
黎小雪的回应,又只是一声叹息。
韩海涛迫不及待地,转到了黎小雪的面前,扶了黎小雪的一只胳膊,认真地问:“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妈又和你说了什么,你才想着要离开的?”
黎小雪把韩海涛的手推开,难受地说:“你别这么说,好不好?我的离开,和任何人都没有一点儿的关系!”
“不可能!”韩海涛肯定地说,“从来,我也没有听说你不想在这里生活。不是谁的影响,好好的,你干什么就一定要离开呢?”
“我只想换一个生活的环境!”黎小雪烦躁地说。
“换一个生活环境?”韩海涛哪里会认可,“这里的环境怎么了?这里不好吗?这里虽然算不上什么一线城市,倒也有足够的生活和发展的空间!换一个地方?我曾经也尝试过。那是什么?那就好像换了一回血啊!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又重新回到了起跑线上,只为了保证自己可以生存下去,就要付出超出十倍于以往的努力!”
“也挺好的呀。正好挖掘一下自己身体里的潜能。”黎小雪刻意地,轻松地说。
“那可真不是什么挖掘潜能啊!”韩海涛极力地,想把黎小雪跑偏了的“思维”再拉回来,“到时候你会发现,你更多的精力都叫没完没了的一些琐事给占有了。你每天都会筋疲力竭,唯一想着,却又最不好实现的,就是倒在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觉。这是一个奔跑着,才不至于掉队的时代,你却要背负一只沉重的包袱,那样的后果,你可曾想过?”
黎小雪当然没有想过。已然生活在了苦海里的她,哪里还会想到这些?
韩海涛继续说着:“不要说我不知道坚持。趋利避害,才能让我们的人生更有胜算。所以,我又回来了。稳定的生活使我可以把更多的精力用在工作上,我的一切,才算步入了正轨。小雪,别拿自己的青春去赌命运,青春太短,谁都输不起的。你听我的,还是应该回公司去发展。”
黎小雪又只淡淡地说了一声“谢谢”:“我已经想好了,你就不要再说这些了。”
“那,”韩海涛做着最后一搏,都没有问黎小雪要去的地方,就坚决地说,“我和你一起走!”
黎小雪一下子就慌了神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又乱说什么?”
“我没有乱说!我也想得非常清楚了!”韩海涛的情绪明显有些激动起来,“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在一起!”
“我真的不想再重复那样的话!我想,我们就谈到这里好了!”黎小雪说着,就转身要走。
韩海涛一把拽住黎小雪的胳膊,几乎是叫着说:“天涯海角,我们也要在一起!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你!”
“别这样了,好吗?别这样了!你快松手,别人会看到的!”黎小雪痛苦地说着,又用力地挣着。
“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呢?你知道,没有了你,我简直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活下去。你在哪里,我这颗心势必也在哪里。而我的心如果不能和我的人一起,我又哪里会有什么安生?小雪,我爱你。我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你!”韩海涛说着,用力地,就把黎小雪再一次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黎小雪完全给什么禁锢了一样,拼着命地往外挣,却发觉韩海涛把自己搂得越来越紧:“韩海涛!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韩海涛猛然就哭出了声:“我知道!我知道!我从来没有这么知道过!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地在一起!像那歌里面喝到的,你是风,我就是沙,缠缠,绵绵,直到,到天涯!小雪,让我陪着你,到哪儿都行,干什么都可以!”
黎小雪在韩海涛的怀里难受地摇着头:“不可能了,真的不可能了!韩海涛,感情不是一个人的全部,你不能只想着这些,你还有……”
“不!”韩海涛没有让黎小雪说完,就大声地叫着,也摇了摇头,接着又说,“我不是真心地想打断你的话。我知道你还要说些什么。我可以明白你的意思,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明白你为什么就一定要顾及这些!我整个儿的心,满满的,就只有你!其它的,我再也不管!小雪,我希望你也不要去在乎!所有不想我们在一起的人,我韩海涛再不屑一顾!不管是谁!他们都是以爱的名义,做着坑害你我的事情,我,还有你,我们绝不能任由着他们的心意!生活是我们自己的,从此以后的每一天,我只想看到的,就只有你!随便他们怎么样吧!我是发现,我改变不了他们,可他们也休想改变我!我们在一起,就让他们看着!我们在一起,我们快乐了,我们幸福了,就比什么都要强!小雪!别再离开我,别再了!”
黎小雪的身子几乎镶嵌到了韩海涛的怀里,头也都摇不了了。
从来还没有哪一个人把她搂得这么紧过,交往了几年的韩海涛,更没有过。这完全是要把什么死死地纠缠在一起,融化到一处。
她再没有了挣脱的能力,她觉得她一身的骨头都给韩海涛有力的臂膀搂得酥了。
她不是依偎,更无心眷恋,她觉得有什么东西直扎进了她的身体。
她的灵魂都在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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