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山里的小情侣闹着别扭,泉州城里的沈家和穆家已是乱作一团。
昨晚上依婷忙到掌灯才回家,李阿嬷忙张罗着摆膳。因舶干查出“吉安”号水密舱进水,市舶司因此拒发公据。穆翊帆赶去交涉,并没有在家里。依婷也没什么食欲,就让李阿嬷去把女儿叫过来。李阿嬷去了半晌,叫过来的却只有彬彬的贴身使女紫竹,哭丧着脸,一进门就给依婷跪下了。李阿嬷盛气凌人的指着紫竹:“你自己跟大娘子回话。”
依婷见了顿觉不妙,忙问她:“只你一个?姑娘呢?”紫竹吓得哇的哭了:“回大娘子,姑娘,姑娘去清源山游玩了!”“去清源山?她跟谁去的?”依婷一惊。紫竹哭的不住声:“是跟沈家大公子一起去的。”“跟无岐?”依婷感到事情蹊跷,李阿嬷插话:“你胡说!今天无岐公子压根没有来过。”“不是从大门进来的。是,是从后院墙跳进来的。”紫竹小心翼翼的答道,心说,姑娘,对不起了,我压根抵挡不了大娘子的问话啊。“哼,跳进来的。”依婷挑一挑眉毛:“竟然是我往日看错了这小子!”又问道:“事情究竟如何,你从实招来!不然别怪我不讲情面!”紫竹看到依婷眼角眉梢带出杀机,吓得不住磕头。
泉州城里正下着,穆翊帆和依婷来敲沈家的门。沈英和素红正在向下人们询问无岐的下落,听说穆翊帆和依婷来找,赶忙让进来。沈英看到自己的兄弟铁青着脸就知道有大事发生了。于是在前厅上,沈英和素红又听紫竹哭诉了一番。
听罢,沈英气的猛地一拍桌子:“这个小畜生!竟然做出如此苟且之事!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素红见状赶紧拉着依婷的手:“孟姐姐,此事确实是无岐鲁莽了些,我们做大人的竟没有察觉他如此喜爱彬彬。这是我们的错,等他回来定然不饶。”依婷冷笑:“两年间翻了我家墙头数次,和我女儿私自相会十数次。我看阿英把无岐的功夫教的了得啊!”沈英被依婷说的脸上挂不住,因为依婷说的确是事实,他生气也不能够反驳。素红只有勉强的笑笑:“孟姐姐,无岐素来恭敬孝顺。阿英对他很是放心,这事儿着实没想到。”
两家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依婷才又说:“我家女儿出身低!压根也没想能配上沈家这泉州第一大姓。我从她及笄就告诫过,我那孩儿虽骄纵些,却也是听话的。可是无岐赌咒发誓的宁可不姓‘沈’也要娶她。这话说的这么决绝,哪有几个女孩家不被感动的?两人私会两年,也怨我粗心没发现。如果不是今天没按时回家,我们要被瞒到几时?如今捅出来,你家当然不怕什么,可我那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两个人都是青春年少,如果把持不住做了僭越之事,你让我们的脸往哪里搁?”
沈英看依婷咄咄逼人,穆翊帆只是不作声,心知这两人是为了什么而来。随即说道:“阿婷说的哪里话来?彬彬我从小看大,是个顶好的姑娘!什么出身名分的,咱们相交这些年,我沈英何时看低过你?阿穆心里只认你是娘子,彬彬也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又何须担心?鹤男已是我女婿,彬彬怎做不了我儿妇?我沈英向你夫妇保证,孩子找回来,十日之内必登门去替无岐提亲!我从来说到做到,尽管放心!”
穆翊帆这才说话:“阿英,我们不是来逼着你家娶我们女儿,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这两个孩子。已经是戌时了,城门早已关闭。孩子们还不见踪影,我看咱们还是先找孩子要紧。”气氛这才稍微缓和。
沈英觉得,大半夜的不宜声张,料无岐一向行事谨慎,又骑着马,想是因为雨耽误了,倒不至于出什么危险。于是自己带了门贴和穆翊帆一起去见泉州团练相公,只让自己的管家并几个家丁和穆翊帆带的几个下人一起到城门那里去等着。团练睡的正香,被下人告知云凤标行的行主求见,以为出了匪盗,急忙召见。见了面,沈英只说是犬子去清源山游玩雨大风急至今未归,家中老父惦记甚急,自己负了父命才来烦扰。团练的父亲早年跟沈琪有过交往,彼此都有几分薄面。于是拿了腰牌给一个副将,让他带着沈英去城门那里给沈英的人放行。城门刚打开,却从城外奔进来一匹枣红马!管家眼尖,认得是大公子的马。沈英一见只有马回来,却不见人,登时也多了几分担忧,赶忙让小六召集帮里的弟兄,五人一组预备到清源山去找人。穆翊帆也把舶行还在值守的弟兄叫来几十个,一时间城门边举起的油火把有上百把,浩浩荡荡往清源山去。
一整夜过去,人没有回来。传话的伙计说主家和穆行主还在城门口守着,伙计们都还在找。素红和依婷守在沈宅心急如焚。到了接近晌午,终于有标行的弟兄飞奔过来报信说是在山脚下找见了大公子和穆姑娘,他们并无大碍,现下已经上了各自家的马车,正往回走呢。依婷和素红终于松了一口气。依婷转念想了一下,就对那伙计说,烦他回禀穆翊帆想必女儿累坏了,就把她直接带回家去吧,自己也向素红告辞。
孟依婷急急坐着马车赶往家里。一到家先让李阿嬷到厨房灶火上煮些白粥预备着,又着人把紫竹带到前厅跪着,吩咐几个亲近的仆人到院门口看着,自己坐在厅里等着。过了一盏茶的时分,只听门口喧哗,下人进来报说主家和姑娘回来了。依婷招手让人下去,自己坐着不动。听外面脚步声响,穆翊帆扶着彬彬进来。依婷一见彬彬扭歪带斜,发髻散乱,衣服也污了,只耳边一对东珠耳环亮晃晃的摇着,心下一阵大怒:“你还有脸回来吗?”
彬彬本来疲惫不堪,一见母亲的怒火,脚下支撑不住就跪了下去:“女儿知错了。求母亲原宥。”穆翊帆见爱人满腔怒火,虽然心疼女儿,也不好当着女儿的面驳斥,就没有说话。
依婷见女儿满脸的倦容,又心疼又生气,就说:“我叫你从小读书识字,是为了教你懂礼守矩。你可倒好,竟然学起了私相授受、私自相会。男女大防你可知?你可顾惜自己的名节?”彬彬连忙申辩:“我没有!我没有私相授受!无岐送我的东西我都没有接受。”依婷看着她的耳坠子摇头苦笑:“你耳朵上现如今戴的,可是我们家的东西?”
彬彬忙用手一摸,心中暗暗道苦:竟然忘记摘掉了。她明白紫竹必是把她跟无岐的事情都告诉了母亲,如今耳坠子又是物证,想遮掩必是不能了,于是牙一咬干脆的说:“不错,这坠子是无岐送我的生辰礼物。他原先还送过其它的东西,我都没收,讲好了只在我们见面的时候戴的。”依婷见彬彬一副理直气壮,蹭的站起来:“这么说,你这不算私相授受?那你这算什么?女为悦己者容?”
穆翊帆见依婷嘲讽女儿,赶忙也站起来:“阿婷,女儿年纪小不懂事,你不要过于较真儿,伤了母女和气。”依婷见穆翊帆向着女儿说话,气的转向他:“你就知道护着她!如果不是你从小宠溺,她会这么出格吗?”彬彬见母亲真的生气,又说:“虽然这是女儿不对,但我跟无岐见面只是说说话而已,并没有任何越距的行为。紫竹和他的小妹妹都可以作证,不信可以去问问她们。”
依婷把手在袄袖中握了握:“只是说说话?别人会信吗?如果真是这样,这次又如何?你们孤单寡女在山里呆了一整夜,任谁会相信你们只是说了话?”彬彬无言以对。确实,不止是说了话。她只有掩面而哭。见女儿不再分辩却哭了起来,依婷知道八成是真的有事,更是一口气上不来,抚着胸口不断的咳嗽。穆翊帆赶忙轻拍她的后背:“你慢些吧!生这么大的气,何必。女儿大了终究有这么一遭,再说,无岐也不是不像样。”依婷却趴在他肩膀哭起来:“你知道我是为什么!”穆翊帆了解的点头,安慰她:“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了。”
依婷因为当年任性,做了穆翊帆的外室。虽然受到他无尽宠爱,却始终不能名正言顺的成为穆氏舶行的女主人,其中的酸甜苦辣自是不能对外人说。所以,她教女甚严,一则怕别人说她是私生女轻看她,二则怕她被那些狂蜂浪蝶骗了去,到时候悔恨终身。看自己勾起了母亲的伤心事,彬彬懊悔不已。叩首在地:“娘,女儿知道错了。您要罚就罚,要打就打。只求您别气坏了身子。”依婷走过来抱着彬彬的肩膀:“为娘怎么不知道你的心思!都是打年轻时候过来,非是草木,孰能无情?只是,昨晚上为了找你们阵仗那么大,恐怕现在已经是满城风雨。你们俩这不醒事的孩子,让我们做大人的好为难。”穆翊帆过来扶起依婷:“你放心吧,阿英既然说了,就不会食言。”“哎,”依婷看看地上的彬彬:“如果沈家很快就跟我们提亲,就坐实了你俩的僭越之事,将来嫁过去也是被人耻笑。如果人家一直不提亲,那你这辈子就没人敢要了。你说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糊涂。”听了母亲的话,彬彬如遭一盆冷水,人伦礼法枷锁重重,如今自己的命运已然由不得自己了!可是想起下山的时候,无岐一句话也不跟她说,只顾往前走,遇到溪流只是在前面等待,她差点摔倒也不扶一下,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温柔体贴。显然还在记恨她说的话,心中酸涩不止。依婷见女儿知道了厉害,心下又不忍,就叫紫竹把她扶下去沐浴更衣,让厨房把白粥送过去。依婷绣坊内一片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