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监军(1 / 1)

用了一个时辰,十余座壕桥终于搭建完成,可也搭进去了一千多条人命,而这仅仅只是战斗的开始。

云梯缓缓的推上来,冒着箭雨过了壕桥,士卒们拉动绳索,折叠的云梯渐渐的伸展开来,一直搭到城墙上,可是离垛口还差着三尺。

指挥云车的将校大声的嘶喊着:“收回来再把云梯往前推一点!”

越是往前唐军的攻击就越是猛烈,斗大的石头落在士卒肩头,看似强壮的身躯立刻就变了形,扭曲的身体在地上的挣扎转眼又被另外一块石头砸烂了脑袋。

云车终于调整到最合适的位置,一队队的周军士卒持枪而上,只是不等他们爬到城墙边上,便有带着铁齿的圆木,从城头上顺着云梯滚下来。

打头的两个立刻被铁齿扎成了筛子,后面的人惊恐的从半空跳下,要么落在地上摔个腿断筋折,要么落在护城河里吐出一串水泡便没了踪影。

城头的唐军拉着铁链将滚木收回去,滚木到了垛口,见上面还粘着半具尸体,唐军士卒狞笑着用长枪捅下来,软趴趴的尸体犹如破麻袋一样落在护城河里,将周围的清水迅速的染红

这一幕让人作呕更叫人头皮发麻,城墙根下那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已是让攻城士卒生了怯意,甚至有人开始悄悄的溜号,可没跑多远就被人摁再地上直接砍了脑袋。

督战官提着逃兵的头颅大声呵斥,“再有临阵脱逃者这就是下场,死了连抚恤都没有!”

两害相权取其轻,周军士卒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攻城,至于结局和之前并无多大差别……

看着眼前地狱一般的场景,徐羡庆幸的叹道:“幸亏老子不是步卒!”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众人,见他们也是一副后怕的模样,徐羡揶揄道:“之前都叫嚷着来打寿州,现在知道怕了吧。”

大魁道:“有什么好怕的,那是他们运气不好,换作是俺早就杀到城墙上面了。”

“噢?这么有厉害那我可要向大帅举荐你做攻城的先锋了!”

大魁连连摆手道:“别别别,俺说笑哩,俺还没有娶婆娘可不想死,哎呀,你看他们还放火哩,云梯都给烧着了,啧啧啧……真他娘的惨哟。咦?那不是白虞侯吗?大帅是要派他攻城吗?”

徐羡抬头就见白延遇带着一千多人出了阵列,人人手中一面牛皮裹着的木质盾牌,白延遇没有带他柄那犀利的马槊,手里只拿着一根短枪,后背上也绑着四五支同样的短枪。

战鼓骤然变得急促起来,只见白延遇张大嘴巴大喊一声,“杀!”一千余人嘶吼着高举盾牌冒冲到城墙下面见了云梯就拾级而上。

徐羡的目光紧紧的盯着白延遇,只见他寻了一个人多的梯子,却和前面的人留了三四尺的空档,手举盾牌向城头迈进。

前面的人不断的从云梯上跌落下来,白延遇走到半腰就停住了,他突然把脑袋从盾牌后面探了出来望向垛口,抬手就把手里的短枪掷了出去。

这一枪又准又狠,竟将从一个唐军的胸口刺入,又扎进另外一个唐军的肩头,白延遇紧接着又从背后抽出一支短枪,再次掷向城头。

他动作迅捷动一口气将五六支短枪全部都投了过去,除了一枪射空,其他几支都有斩获。

云梯上周军的阻力骤然一减,最前面周军士卒猛地跃向城墙,谁知两脚还没有落地,从一旁斜刺出来一杆长枪将他捅死。

紧接着城头上又有数名唐军抱着一根滚木顺着云梯丢了下来,但凡被滚木沾到的周军士卒非死即伤,眨眼的功夫就滚到了白延遇身前。

白延遇猛地一跃,滚木就从他脚下过去,前面云梯上已是没有了人,白延遇从腰间抽出横刀,几个健步就冲了上去,跃到垛口之上,连挥几刀就把两个唐军士卒斩杀,殷红的鲜血溅了他满头满脸。

城下与远处的周军见状兴奋的大叫,白延遇更是热血上头,见身前已是有了空档,正要落地前方突然伸来一支长枪,白延遇忙举刀格挡,谁知对方枪头一晃宛如灵蛇一样正中他的前胸。

“啊!”

白延遇如雷般的叫声隔得老远都听得见,只见他挥舞着两臂从城头上跌落,看着白延遇的在护城河上激起一个偌大的水花,徐羡不由得闭了一下眼睛。“这么猛的汉子这就这么着死了,真是可惜了!”

城头上爆发出一阵齐声的呐喊,“令公威武!令公威武!……”

徐羡叹道:“原来是对方的主帅出马,白延遇你死的不亏啊。”

一连三波进攻,损失了三四千人马,攻城器械也损失大半,还少了一个猛将,李谷只得下令撤兵,回到寿州城西十里外的营地。

这一仗输的太惨损失也大,李谷担心士卒闹事,到了晚上让人把营中的酒肉尽数取出来给那些死里逃生的士卒享用。红巾都没有攻城也分到了一坛子酒,徐羡刚刚的拿到手一群人就舔着嘴唇围了上来。

“这是战死的袍泽用命换来的,你也怎么也好意思喝,给我摆上香烛让我先祭奠一番。”

蜡烛好找清香难寻,便找了三根干枯的草棒代替,徐羡倒了一碗酒端在手中,道:“老白啊老白,前些时候你还说要祭奠我,这才没几天却轮到我来祭奠你,真是世事难料。

虽然你我相识不久,却同寝同食并肩杀敌,我敬你为人仗义英勇无匹,今日你牺牲殉职令人扼腕叹息,徐某定向陛下奏报你的功绩,帮你照料妻儿老小,希望你早日投胎重新做人。”

白延遇的老兄弟们听得动容,一个个擦着眼泪低声的啜泣,冲着那粗糙简陋的灵位咚咚的叩首。

王二变抹着眼泪哽咽道:“其实俺们军主人对兄弟们挺好,只是对俺差了些。如今他人不在了俺也不与他计较,来日他府上筹办丧事,俺一定拿出一百文来做丧仪。”

徐羡高举酒碗微微倾斜,一缕浑浊的酒水滴落在地上,酒尚未撒完徐羡的胳膊就被一只大手攥住,他立刻喝斥道:“还懂不懂规矩了,这是给死人喝的!”

只听一个浑厚的声音道:“难道不是给俺喝的?”

徐羡扭头一看抓他胳膊的人可不正是白延遇,就着微弱的火光只见他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浑身湿漉漉的,手上又湿又冷。

徐羡只觉得头皮都炸了,“你是人是鬼?”

“你说俺是人是鬼!”白延遇将徐羡手里酒碗抢过来一口气喝了干净,“再给喝点暖暖身子!”

白延遇的属下见他没死,一阵欢呼雀跃连忙的给他斟酒,问他怎么又活过来的。

“老子根本没死,我掉进护城河里,身上穿着盔甲根本就浮不起来。”

王二变问道:“难道军主也找个了石头,抱着石头上来的?”

“那护城河陡峭抱着石头也怕不上来,正好我落水的时候,在河面上抓了一杆长枪,硬是把自己撑了起来,趴在岸边上等了两个时辰,直到天黑了这才上岸逃了回来。”

徐羡道:“我可是明明看着你胸口被人捅了一枪的。”

“确实捅了一枪,你看俺着盔甲上还有窟窿呢。”

徐羡凑近瞧了瞧果然见他胸甲上有一个扁扁的窟窿,“难道你是铜皮铁骨不成?”

“嘿嘿……今天就叫你们长长见识瞧瞧我保命宝贝!”

白延遇说着除了身上的铠甲,只见他胸前还系着一层甲胄,非金非铁竟是用木片拼接制成,看起来倒像是一小块竹席。

王二变奇怪问道:“铁甲都挡不住的钢枪,木头片能挡住?”

“嘿嘿……别看这木甲不起眼,这可是御用之物,当年我攻下镇州后晋高祖见我满身伤疤,便赠我了这件木甲,说是用南诏的铁木做的,质地轻盈又比铁甲坚硬。”白延遇在一个木片上指了指,“被捅了一枪,也不过是开裂而已,换做寻常的木片早就碎了。”

“要不是有外面一层铁甲挡着,你这木甲也没多大用处。”徐羡摇摇头道:“反正我是不信,除非你把它送给我。”

“你若想要给你就是!”白延遇说着就解了木甲递给徐羡,见徐羡不接又笑道:“刚才你都说替我照顾妻儿老小了,我哪天若是真的被人捅死也没有后顾之忧。”

“说笑而已,君子不夺人之美,我阵前冲锋的机会不如你多,你还是自己留着保命吧。”

王二变身边一个呆头呆脑的小兵突然问道:“虞侯,这木甲真的是晋高祖赠给你的,能不也给我瞧瞧?”

王二变一把将小兵推开,“这里都是长官你一个小兵凑什么热闹,接着去练枪去!”

“知道了!”小兵应了一声转身去了一旁冲着虚空猛刺,嘴里不停喊着:“杀!杀!……”

白延遇在王二变的脑袋上抽了一巴掌,“你又算哪门子长官,就会欺负老实人,那娃儿识得字又刻苦,要不了两年就爬到你的头上。”.

“咚咚咚……”

一阵鼓声从帅帐传来,徐羡放下酒碗道:“大帅要升帐了,还不块走!”

白延遇摆摆手道:“我刚才已是见过大帅了,他叫我好生将养,总之再攻城也轮不到我了。”

徐羡只好一人去了帅帐,进帐后发现众将已是到齐,自他进门众人都扭头看着他,他心中立刻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立刻的看向赵弘殷,只见赵弘殷冲着他微微摇头,当下心中便是有数。

徐羡冲着李谷拱手见礼便要到一侧站定,李谷笑着道:“徐殿直留步!”

“大帅还有何吩咐?”

李谷捋着胡须道:“此次出征淮南,你与白延遇任正副先锋,先是占了光州,又火烧唐军来远堡,还搭建了浮桥供大军通行,你二人功劳算是最大,本帅已经写成奏疏快马呈送给陛下。”

他越是这样说徐羡心中就越不踏实,这绝对是打棒子前给的甜枣,徐羡拱手回道:“为陛下尽忠为大帅效力乃属下的本分,绝不敢贪功!”

“年轻人能戒骄戒躁是一件好事,可陛下赏罚分明定会有你的好处。”

徐羡摇头道:“大帅还是不够了解陛下,去岁属下在陇右也立了一件小小的功劳,陛下就没有封赏,叫下官好不委屈。”

见他这般不上路,李谷脸上不由得露出三分的不悦,干脆开门见山的道:“今日攻城大军损失惨重,众将皆无良策,本帅听说殿直麾下的红巾都擅长攀城偷袭,想叫你带人潜入寿州城中打开城门放下吊桥!”

果然和徐羡想的一样,这样的任务不用赵弘殷提醒,他也绝不会答应,当下干脆的拒绝道:“此计绝不可行!”

李谷皱眉问道:“为何不行?据本帅所知兖州、光州,都是你这般的打开的城门。”

徐羡道:“大帅也说了是兖州、光州,寿州城高池深士卒训练有素勇敢团结,可以算得上难得的精锐。属下听闻寿州主帅就任清淮军节度使不过一年多而已,短短时间就能调教出这样的士卒,必有过人之处。属下这一千人想要偷城,只怕是肉包子打狗回不来了。”

韩令坤道:“殿直何必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我们北军向来比南军善战,以红巾都之精锐定能旗开得胜,殿直就不要再推辞了。”

李谷道:“韩令公说的没错,事情就这样定下了,你就近选个好时机偷城,本帅会叫人配合你。”

徐羡一字一句的回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李谷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你敢不遵帅领,那就别本帅军法无情!来人将徐羡推出帐外问斩,首级传示三军。”

帐外立刻进来两个亲兵,不等他们靠近,徐羡已是抽刀在手,“我看谁敢!”他盯着李谷道:“大帅似乎忘了,徐某是陛下亲命的都巡检,砍了我的脑袋,你莫非是要叛变不成!”

众将面面相觑,这才想起来徐羡还是一个没有头衔的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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