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把“刽鬼匠人”这门行业跟寻常人讲,人家肯定会骂张伯远神经,可张秀兰是亲眼见过她弟弟的鬼魂,对此是深信不疑。
张伯远不愿娶妻,就是因为“刽鬼匠人”这门行当的手艺人身份特殊,不仅要跟厉鬼打交道,还跟阴九行里的其他手艺人有来往。
这凡是阴九行里的手艺人,那个不是狠角色?都是在刀口上舔血过活的人,万一那天招惹上个不开眼的主,自己斗不过,那肯定会牵扯到家人。
张伯远自个四十好几,这生阿死阿也看透彻了,可张秀兰不一样,虽说叫人坏了身子,但刚二十郎当岁,正是一个女人风华正茂的年纪,要是当了自己的老婆,岂不是辜负了人家一辈子。
张秀兰听完后,只问了张伯远一句话,“若是你没了‘刽鬼匠人’这层身份,你愿意娶我吗?”
张伯远要是说不愿意,那肯定是违心话,俩人同个屋檐下生活了大半年,张秀兰的脾气秉性是真真的不坏,还生了副漂亮脸蛋,肚子里也有墨水,身上的那份气质更不是寻常老百姓姑娘家能比的,怎能不愿意娶她当媳妇呢。
张伯远低头沉默了好久,最后憋出了句,“可愿意呢。”
听到这四个字后,张秀兰看着眼前的糙汉不禁笑了笑,主动拉起后者的手,说道:“领我回家吧。”
“家”这一个字,无论是张秀兰还是张伯远,都是心里最所期盼的,前者打小抄了家,半年前又没了弟弟,后者是打小没了父母,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过活着,那个不想再组成个家阿。
张伯远和张秀兰第二天就办了婚礼,以天地为媒,以花鸟为客,没有请任何的来宾,晚上喝了杯交杯酒便钻进一个被窝了。
因为张伯远时不时要去其他县城跑活,把张秀兰一人扔在家里不放心,所以闲暇之余试着给张秀兰开了开阴阳眼,毕竟这玩意开了有好无坏,打个架啥的也沾光。
没想到的是,张秀兰的天赋比张伯远还要高,没几天就开通了阴阳眼,一年不到,甚至都能耍起后者用来斩鬼的大刀来了。
俩人脾气性格互补,心里都装着对方,感情好的是如胶似漆。
随后,张秀兰有了身孕,可是把张伯远给高兴坏了,一下子是“刽鬼匠人”那边的活也不接了,铁匠铺也关了门,全心全意在家守着老婆。
这在家陪老婆虽然是张伯远出于一个做丈夫的小举动,但正是这个小举动,直接救了他一命。
那阵子呢,掀起了阵打倒牛鬼蛇神的活动,其他县城里的麻衣相爷全都被抓去关了猪圈。
张伯远恰巧在家陪老婆,一直没接活,所以被人拉去审讯了两句就给放出来了,不然,那孩子生下来可能就没爹了。
经过这次事后,张伯远更认定张秀兰是老天爷给他派来的媳妇,宠的跟自己亲女儿似得。
张秀兰也争气,直接给张伯远生了个大胖小子。
老张家有了后,张伯远本想着放下刽鬼匠人的手艺,一心一意给人打铁去挣钱,可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个人铺子被淘汰掉,全都被新兴的钢铁工厂取代。
张伯远没办法,自己一家人都得要吃饭,孩子还得要上学,缺钱阿,所以又操起了老手艺,白天偶然也去工地上给人打打散工。
日子一天天的走,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张伯远和张秀兰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不但寻了份好工作,还娶了个漂亮媳妇。半年不到,又给张家添了香火,给小家伙取名叫张富贵。
按理说,儿子有了出息,张伯远和张秀兰应该啥都不用干,坐等着想清福就好了,可有些事,它就是命中注定的,你想躲也躲不掉。
有天晚上,张伯远和张秀兰做好了饭菜等着儿子儿媳回家吃饭,可左等一个不来,右等一个不来。
可能是血浓于水的那份亲情所在,张伯远和张秀兰都有些心有不安,便打着电筒子去儿子儿媳下班的路去找他俩。
走了十来分钟的路,张伯远和张秀兰发现儿子儿媳都躺在道边,像是睡过去似得。
张伯远俩人见状赶紧凑了上去,可给儿子儿媳一翻过身子来,发现脸色煞白,全都没了气息。
人家都说“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张伯远和张秀兰这下是经历了。
张伯远在阴九行里混迹了几十年,各行当的手段都知道些,瞧见儿子儿媳死后的魂魄不在附近,且身上没有一处刀伤,心里已经明白了些什么,赶紧拉起张秀兰想着逃离这里。
然而张伯远还是晚了一步,被阴九行里其他行当的人给算计了。
人在临死前,都想要死个明白,张伯远也不例外,想要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手。
这些前来害他们张家一口的手艺人其实与张伯远一家人无冤无仇,但他们拿了三个人的钱,所以要替人办事。
当张伯远听完那三人的名字后,心里又是阵说不出的悲凉。
这三人的父亲正是二十年前被关进猪圈丢了性命的麻衣相爷。
那时候因为只有张伯远一人活了下来,所以这三个人一直认定是张伯远为了图自己平安,把屎盆子全扣到了自己的父亲头上。
现在他们都长大了,有了能耐,所以雇人报仇来了。
张伯远知道今天是在劫难逃,他和张秀兰死是肯定要死在这里了,但张秀兰决不能死在人家的手里。
这门的手艺人做活绝,练的是控鬼的道,杀人是用鬼杀,活人身上的魂魄直接叫鬼吞进肚子,没有再投胎的机会。
张伯远趁着还有口力气,窜到张秀兰跟前,眼睛含着泪,一把给她扭断了脖子,然后开了阴阳眼,让她的魂魄赶紧逃离这里,头七一过,赶紧投胎去,下辈子寻个好人家,可别再像跟着自己似得,多灾多难了。
话刚说完,张伯远就咽了气,空余下张秀兰一人了。
先是丧子,后是丧夫,张秀兰这时候怎么可能保持理智,去听他丈夫的话。
以往的事情开始一幕幕从张秀兰的脑海中闪过,年幼时被抄家定罪,长大后被人糟践了身子,弟弟被人杀害,今天没了儿子儿媳,连最疼爱自己的男人也惨遭不幸。
积攒在心中的怨恨顿时爆发出来。
要知道,张秀兰开阴阳眼时就天赋异禀,这死后所凝聚阴气的速度更是不言而喻,身上所泛着的颜色也是由白到青,由青到了青紫色。
几番打斗下来,张秀兰虽不能杀了对方替自家人报仇,但护住自己魂魄的能耐还是有的。
僵持不下后,张秀兰开始往自家住处逃,对方一看是赶紧控着鬼追上来,现在可不单单是收钱给人做活的问题了。
这张秀兰刚死就成了青紫鬼,要是今天不除了她,日后怕是得死在她手里。
张秀兰回家可不是逃命来了,而是取两样东西,一是自己的外孙,二是张伯远的斩鬼大刀。
正常说,鬼是碰不了斩鬼大刀的,但有些情况另算,比方说,斩鬼大刀不排斥这个鬼来用它。
张秀兰是张伯远的妻子,自己也开通了阴阳眼,平时没少用张伯远的斩鬼大刀,说是它的第二主人也不为过。
有了斩鬼大刀后,那控鬼的手艺人可是倒了血霉,不但养的鬼被尽数斩杀,自己也没了脑袋,魂魄还被张秀兰给吸了去。
从此,张秀兰白天依附在活人身上喂养孙子,晚上化为厉鬼去杀仇家,等她把那三家人给赶尽杀绝后,自己也被怨恨,戾气冲昏了头脑,变得疯癫起来,每天都会做害人的营生。
半个月后,有一对二十来岁的青年来到张秀兰所在的县城,男的叫刘居安,女的叫陈清如,他们两人同张伯远,张秀兰一样,也是阴九行里的刽鬼匠人,彼此的身份也和前者一样,是夫妻,老家里面有着个比张富贵大一岁的儿子。
这刽鬼匠人撞上厉鬼,自然是少不了番打斗。
张秀兰双拳难敌四脚,被刘居安一刀砍掉了脑袋,但后者却又给自己不断的补充阴气维持魂魄。
后来,张秀兰被刘居安夫妇封进了一处槐树林,至于她的孙子张富贵,被委托给当地村上的一户张姓人家照顾了。
听完张秀兰的故事后,我久久不能回神,合着那鬼婆娘生前的遭遇这么悲惨。
这也怪不得大嘴死后,他叔和他婶都不怎么在意,合着不是亲的。
我忽然记起件遗漏的事,开口问道:“李叔,张秀兰的那把斩鬼大刀最后怎么样了?”
“那把斩鬼大刀被居安砍崩了口,虽然还能砍鬼,但实际和把砍柴刀没什么两样。”
“为啥?”
“因为这世上没人能再用它了,张伯远死了,他家的香火也绝了。那张秀兰虽然还靠着个鬼躯壳存在于世,但大刀不会再认她这个主人了。
毕竟张秀兰拿着它所做的孽实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