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最是燥热,灼灼暑气好似蒸笼,要将人烫下一层皮来才肯罢休。
顾子卿方睁开眼,入目便是青蓝色的锦绣蚊帐,四角扎着几个圆鼓鼓的香囊,长长的流苏垂在床边,不时被清风卷起一小片涟漪。
“嘶——”她捂着脑袋,只觉得头疼欲裂,像是被人从中间划成了两半似的。
喘了口凉气,好半晌才安分下来。然而等现在才发现了不对,她没死?
撑起身子,一把掀开蚊帐,顿时愣住,眼前屋子里的摆设,竟和她出嫁前的闺房一般无二。
“这是怎么回事?”顾子卿疑惑的皱眉,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只听得房门被人推开,一个青衣婢女端着托盘走进来。
“真是的,平日里也没见那家人这般殷勤,现在小姐出了事,就巴巴的凑上来,指不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生怕被别人知道!”绿萼口中愤懑不停,等走到床边,才发现顾子卿半边身子斜在外面,目光震惊的看着她。
“小姐,你醒了。”绿萼一喜,连忙走过去,将托盘放在一旁的小凳上,扶起顾子卿靠坐在床边。
“绿…绿萼?”顾子卿不确定的唤道。
“奴婢在呢。”绿萼应了一声,忙把托盘上的药碗端起,吹了吹递给她道:“姑娘,快些喝了吧,你伤着脑子,大夫说里面恐有淤血,所以才会昏迷这么久。”
顾子卿呆愣的张开嘴,苦涩的药液顺着喉管滑下,她神智清醒了几分,目光落在少女娇俏的脸庞上,突然那么一丝不敢置信。
她一把抓住绿萼的手,滚烫的汤汁洒落在手背上,疼的她忍不住一缩。
会疼……
不是做梦。
她没死!
“哎呀,姑娘你这是做什么?”绿萼吓了一跳,将药碗搁下,连忙起身去拿烫伤药,等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家姑娘已经下了床,正坐在梳妆台前,不知道在做什么。
顾子卿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少女的脸稚气未脱,一双杏眸仿佛洇着水,波光潋滟。挺翘的小琼鼻微微皱着,看上去十分娇俏可爱。
平心而论,她长得不算绝色,却也清丽可人,只不过额头上的一圈白布却足够碍眼。顾子卿伸手碰了碰,一股刺痛霎时传来,激的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身后的绿萼见了,连忙走过来道:“姑娘可别碰这伤口,大夫说严重得很哩,这些日子姑娘可得注意……”
耳边是绿萼喋喋不休的嘱咐声,眼前是少女稚嫩清丽的容颜,在顾子卿眼中,这些都仿佛做梦一样,似乎只要她眨眨眼,所有的一切都会像泡沫一样消散。然而她等了许久,等到手臂上的痛都消减了,等到绿萼的声音都停了,眼前的景色也丝毫未变。
“姑娘,先上药吧。”绿萼见她看着铜镜不说话,便抠了一指药膏敷在烫伤处,冰凉的感觉覆盖了灼热之气,顾子卿的神智也骤然回神。
原来她不是没死,只是又回来了。
前世须臾种种,犹如过眼云烟一般,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刑场之上的鲜血和怨气究竟有多浓郁。
顾子卿出生在江南顾家,父亲是这一带有名的大商,虽说如今商人的地位提高了些,却也有诸多掣肘,并不能像士农工那般随性。
当年顾家老太爷为了改变现状,出手资助了不少穷秀才,就想着有朝一日对方能将顾府脱离商贾一流。
后来柳青元,也就是柳家老爷,靠着老太爷资助的银钱,求学苦读,上京赶考,最后一举高中探花,至江南做了县官。
柳老爷为了报答老太爷的救助之恩,给当时不满周岁的顾子卿和柳宗丞订下了婚约,顾老太爷去世之后,柳家步步高升,如今已经坐上了知州之位。
俗话说得好,这人权利越大,心气儿就越高,柳家如今坐到这种地步,回想起跟顾家的婚约,自然是百般置喙,士农工商,阶级分明,一首一尾,顾家哪里够资格攀上柳家?
柳家想在仕途上走的更稳,就不能跟顾家扯上姻亲关系,不然首流沦与末流结合,是真正要被人耻笑的。
长久,柳家便起了退婚的心思,不过因得当时柳家得了顾家的恩惠,在江南一带传的甚广,是以柳家虽然有退婚的意思,却也不敢大咧咧的讲出来,否则岂不是落了个无情无义的名声?
顾子卿敛下眉眼,伸手抚了抚头上的伤疤,目光一瞬间变得极为幽远。
她与柳宗丞也算是青梅竹马,对方虽待她冷淡,却也碍着顾家的面子不敢给她难堪,然而她头上这伤,却是实打实的拜他所赐。
碍着一层姻亲关系,她时常去柳家,不仅仅是拉近两家的关系,更是想多与柳宗丞说说话,培养培养感情,至少能让对方给她一个好脸色,只是没想到这一次过去,着实给了她一个不小的冲击。
她亲眼所见,柳宗丞居然和自己的亲妹妹抱在了一起!
两人那股子柔情蜜意互诉衷肠的脸着实刺着了她,顾子卿虽为商户女?,却也是实打实的锦衣玉食长大,被自家父母捧在手掌心里宠着的,见着这一幕心底泛酸的同时,也划过了一丝疑惑。
只不过当时的她并未多想,只觉得柳宗丞与自己妹妹的关系也太亲近了些,两人俱是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还这样抱在一起着实有些不合礼法,她一个没忍住,直接冲了过去,将两人吓了个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只不过她刚跑到柳宗丞面前,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见对方直接抄起旁边的一块石头,狠狠的朝她砸来,那双凶狠的眼神,顾子卿至今都忘不了,他是真存了要杀她的心思!
后来若非她的侍女及时赶到,说不定到现在她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
“姑娘?”见她不说话,绿萼忍不住出声唤道。
“怎么了?”顾子卿回过神,看向她。
绿萼疑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姑娘,同往常有些不大一样。”
至于具体是哪儿不一样,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子卿闻言忍不住笑道:“有什么不一样?不还是那副皮囊?怎么?你家姑娘头上破了个洞,你就认不出来了不成?”
“呸呸呸,姑娘说什么呢?大夫说这伤口虽然深,可是只要好好养着,不会有什么影响的。”绿萼以为她是再说自己额上的伤疤,忙不丁的解释道。
顾子卿却不以为意的笑笑,似乎是想起来什么,问道:“方才你进来再说什么呢?瞧上去这般生气?”
“哼,姑娘您不知道,您昏迷这两天,那谭氏日日上门,说是关心姑娘您的伤,可次次都空着手,也从未踏进过咱们院子,反倒是走的时候还要顺些东西,忒不要脸了!老爷夫人都气坏了呢!”绿萼气呼呼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