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枢笑道:“夫人不必着急,在下在早已命人在暗中保护侯爷,保证万无一失。在下还欲仿效妲己褒姒之计,明日,就在落玉州。宋国玉林公主,就是在下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女子,感念我安葬宋王之恩,愿意献上自己,换回昱忞侯的性命。”卫枢把落玉州三个字咬的很重,这名字原是她自己取的。
元纾夫人知书识礼,知道上古玉王同字,“落玉”便是“落王”听得这个名字,不由得一惊。
“将军之计,可谓长久,妾明白了。只是,那宋国被将军所灭,宋国公主怎么会因小恩而忘却大仇?将军不可不防。”
卫枢轻轻一笑:“夫人远见。在下早有防范。”
落玉州原名玉垒州,是一片山水景色旖旎的去处,青山之上有莺啼鸟啭,声音清脆悦耳,风光宜人令人陶醉。更有布衣夫妇携手同游,孩童嬉戏,文人赋诗。天气晴好,如蓝汪汪的一泓清泉,直美到人心里去了。山下河水缠缠绵绵,宛如处子。岸边垂柳将柳叶浸润在这静固的碧玉之中,天与山,山与水,水与人,融作一体,汇成一副秀丽画卷。
卢之晋换了一身锦袍,披着黑貂裘,白龙鱼服,微服私访。卫枢和金旻连同几个宫中的侍卫都跟着卢之晋身边保驾。
一位年轻女子,身着茶白色细绫斜交襦裙,前襟上芙蓉花样格外精致,身披青莲紫色回纹绣边褙子,腰系一块姜华玉佩,下缀着一块姜华平安扣和正红色流苏。手持莲花纹海棠红罗团扇。一头乌黑头发挽成垂鬟分髾髻,绾一支冰花芙蓉玉凤头步摇。却看此女生的眉似柳叶,眼似桃花,面如天山白雪,唇若胭脂朱砂。身后随一名丫鬟,缓缓行走,步步生莲。
卢之晋的所在,方圆五里都是戒严,只有此女和丫鬟,卢之晋见女子明眸善睐美艳动人,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一眼动人,二眼动情,三眼便是勾魂摄魄。回头再去找卫枢,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再看姑娘的时候,她身旁的丫鬟亦不见了,卢之晋便知这是卫枢故意留他二人相见,颔首笑笑:“这个镇国侯哇。”
“小女子,你是何人?”卢之晋将手中扇子一打遮在前襟,这是读书人的遮法儿。
女子眉目含情,仿佛云中仙子,丹唇一启,声音娇羞,如轻吟浅唱:“小女姜华。”华者贵也,美也。有一美玉名唤姜华玉,恰是这一巧合,给这位柔媚的女子赋予一种别样的美感。
“可是镇国侯让你来伺候寡人的吗?”卢之晋手一抖,将折扇收了系在腰带上。
“镇国侯?小女若不是仰慕陛下您的威仪,凭他是谁,断断乎不会让他登上这落玉州仙境。”说是用手中牡丹玉柄团扇半掩面颊,眉眼却偷偷的打量着卢之晋。
卢之晋笑道:“寡人拥有无数奇珍异宝,这些年见惯了王后,王昭仪这些举世无双的美人,真是想不到,这世间还有如此风华绝代,竟有臆想之美,实在难得,你可愿跟寡人走吗?”
卢之晋伸出手,那姜华也轻展柔荑,白皙如凝脂的纤细手指轻轻搭在卢之晋手上。远山青黛蒙蒙绿雾缠绵,碧水温润悠悠柔情荡漾,看那炊烟渺渺茫茫径自散入云端。爱情,多么令人神往,她动人,她姣好,恰如碧水青山忘情相依。
卢之晋转过身来,卫枢正站在不远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风度翩翩,飘逸俊秀,手中湘妃竹骨白折扇,上书“清风”二字,一副文人雅士的风骨。卢之晋也有些羞怯,回头望望姜华,她早已经羞红了脸。
“卫枢啊卫枢,叫寡人怎么说你,平日里寡言少语,冷漠的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今天寡人才算是了解了你的真性情。”
卫枢微微笑道:“陛下,这原是臣借花献佛罢了,这位姜华姑娘,原是昱忞侯夫人令人寻遍天下,才得来的。唯恐陛下厌弃,这才找到臣来说这话。”
卢之晋听得是昱忞侯的人掺和在里头,心中不悦,面上的笑意也渐渐凝固。卫枢道:“臣见此女惊为天人,又知道昱忞侯惹陛下不悦,若不献上,只是可惜此女的容貌才情,这才出此下策。陛下不知,此女的歌喉甚美,臣三生有幸,曾听过一耳,便是韩娥再世也难及一二。”
卢之晋拍拍姜华的手,笑道:“这倒是和芙颂相得益彰了,一个善歌,一个善舞,这两个人却都是从昱忞侯府出来的。”
卫枢笑了笑,风流纨绔地说道“陛下,不抱美人归,君子志不扬啊。”
卢之晋问道:“昱忞侯的家眷找过你?她们找你干什么?”
卫枢笑笑,摆出一副见怪不怪的态度道:“不过是四处求人,只可惜,平日里没结交下什么朋友。一家老小成日见到臣宅邸中哭告,说什么只要能得一条命,就算是散尽家财,做一个田舍翁也心甘情愿,臣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倒是难为你了,”卢之晋从荷包中取出一块槟榔嚼了:“这样吧,就说寡人赦免了他的罪,罚他出二十万金充实国库,再停三年俸禄闭门思过就成了。”卫枢微微点点头,尽力掩饰着心中的窃喜,唯恐卢之晋瞧出破绽。卢之晋的眼睛一直在姜华身上打转,卫枢在这儿着实碍事,便挥挥手:“你这就领旨去办吧。”
“臣,领旨。”
暴室附近的地牢,久久不见天日,踏着久未更换的发了霉的稻草,卫枢忽然感到这条路的漫长与沉重,如同通往地狱的阶梯,黑暗,丑陋。
那个熟悉的身影面对着墙壁,仿佛是悲壮的一次相逢。
“上谕:设昱忞侯卢郅隆出狱,开复其原有一应官职,另罚金二十万,着停三年侯爵俸禄,钦此。”
卫枢所带的随从将卢郅隆搀起,半年不见,他却形容消瘦,原本白皙如玉的面容,变得蜡黄,瘦削的看的见骨头,眼睛深深的凹陷,满是疲惫的神态,头发也成结打缕的散乱的披在肩上,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卫枢怔怔的望着卢郅隆,半晌说不出话来,卢郅隆推开随从,向卫枢深深的作了揖。
卫枢也一时感喟,还了礼,将自己身上厚厚的狐皮大氅解下,替卢郅隆披上,无意间触及他的衣襟,冰冷无比,如同冬日里的墙壁。
卢郅隆屏退左右,空旷阴冷的囚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卢郅隆一把拉住卫枢的手腕,他从未如此凝重,如此珍视的和卫枢对视,卫枢几次想把手腕抽回,都挣脱不开,便压低声音道:“侯爷,你这是做什么?”
卢郅隆亦轻声道:“有句话,我掂量了半年,一直想告诉你。”
卫枢天生淡漠,眼中难掩的澄澈楚楚动人,望着卢郅隆轻声谢绝道:“你不空开口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这话免了,我不想听。您应该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建功立业上,这些小儿女之情不要也罢。”
如投石入海,未能激起一丝涟漪,卫枢望着卢郅隆,面上的神情淡淡的,蹙着眉推开卢郅隆的手,转过身去,细细整理手腕的层层衣袖,半晌才回道:“侯爷,您应该断了那份心思。有些事已经有了答案,守望只会使你把大好青春浪费在不值当的人身上。”说着捋一捋发冠上的银丝垂蕤,垂蕤下两穗流苏搭在肩上。
卢郅隆面上的神情浮现出淡淡的伤感,如同满心欢喜被泼了冷水,怔怔的沉默了许久:“刚才是郅隆过于孟浪,实在是唐突了。”说着又拱手一礼。
卫枢的车驾停在暴室附近,卢郅隆登上车驾,放下轿帘,两个人默默的坐着,卢郅隆显得坐立不安。金旻驾着车,一挥鞭子,马儿咯噔咯噔的走着,仿佛时时撞击着的心跳。
“侯府拿得出二十万金吗?”卫枢随意的拨弄着手中剑柄上坠着的平安扣流苏。
“能,这些年有些积蓄。”卢郅隆应付道。
卫枢轻轻一笑道:“我看,是把地契房契加在一起吧?去年建别苑,散尽家财,现如今上哪儿淘换二十万金?”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卢郅隆就算饿死,也不会让朋友吃亏,更何况是你?”说着从裳角处撕下一条布,将散乱的头发绑住:“之前你劝我的,我一直不忍,原以为只是你性情冷漠。这半年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我一直看不清这个人,手足之情,竟然下这样的狠手,真的让我……”说着,眼圈泛红,叹了一口气:“我十二岁从政,和权术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竟然败给了情谊。”
卫枢知他对卢之晋的没心没肺寒了心,想来也不算卢之晋的过错,他不过是受人指使罢了。卢郅隆掌权的三五年,百玦的国力强了,百姓富了,百玦锐士威名远扬,这些卢之晋一概没有看到,他眼中见了的,都是卢郅隆抢了他的风头,占了他的荣耀,夺了他的权力,让他丢了面子。
“不要为一个根本不能理解你的人伤心了,道理讲不清的时候,直接去做,比什么都管用,现在已经万事俱备,成败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卫枢从袖中取出手帕,塞在卢郅隆手中,卢郅隆擦擦眼泪,无奈的自嘲道:“时间未必能够让你成功,至少能够让你有所获得。人生贵在经历,如此,使你白发暮年时候的回忆不再是失落的扼腕,不必为不曾发生的冒险而叹息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