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卫枢逼视的目光,陆熙绅憨然笑道:“千岁爷,您知道,季叔太那老家伙都能收到书信,我部离李奘这么近,他怎会不防备我们?”
卫枢点点头,将作战指挥的竹竿扔在地上:“说的是啊,你什么时候收到李奘的书信呢?”
“大都督请看。”陆熙绅从怀中掏出一封随身携带的书信,展开奉给卫枢:“正是一个月前。”
卫枢狐疑的打量着陆熙绅,他的面上满是忠诚,卫枢淡淡接过书信,快速读完,信笺的内容来看,李奘等人恐怕在半年前就开始设计这场计划,那是卢郅隆的江山还没坐热。
“陆将军,看来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卫枢将信笺折起来,收在袖中,陆熙绅虽然贪婪,却也知道君国大义,知道改如何忠诚。“看来裴祁杀得很值得,至少是不赔本的生意。”卫枢安安暗暗想着。
“你只管去前线,李奘自然有我来处理。”卫枢吩咐完,径直出了大帐,卫枢走在直道上,转过身来,向出来恭送卫枢的陆熙绅等人作揖道:“陆将军,边防百姓的身家性命,和国家的兴荣,全都寄托在将军一人身上了。”
陆熙绅双膝跪地:“臣,定不负侯爷嘱托。”
梁州已经全城戒严,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战争前夕紧张的气味,总督府大门紧闭,李奘每日都在大堂中和自己的几位心腹商榷事宜,当周一人正是陵安国派来的使臣安溪生。
金旻押送的二十万金和奇珍异宝都堆放在李奘的官府大堂上,望着如山的礼盒,李奘一时慌了神,坐了许久一言不发,端起茶杯时,茶水已经放的冰凉。
“诸位,你们倒是说说,”李奘喝了一口冰凉的茶水,苦的舌头发麻,吐了口茶叶沫子:“你们说,这卢郅隆是什么意思,没来由的送了本官这么多东西,他就,不怕我把这些充作军饷么,这是为什么?”
“大人,这一招岂止是高明啊,”循声望去,是李奘的幕府师爷,他站起身向众人拱了拱手:“朝廷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李奘散淡的瞥了一眼:“何以见得?”
“卢郅隆敢从国库里掏二十万金给我们,这就说明,国库里恐怕两千万金都不止。”师爷伸出两个手指:“第二,二十万金,押送到这儿,恐怕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他这么做,是要在道义上占上风,这钱给我们之前,我们可以打着恢复正统的旗号。而今,他向天下照实,这笔钱是给我们平乱用的,我们要是把它充了军饷,反对朝廷,就成了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他再出兵,就出师有名,大人你说这一招是否高明?”
“就算他卢郅隆有千百个心眼儿,这一次也逃不出我们的手心儿了,眼下这当口,谁也救不了他。”李奘一发狠,将手中茶盏掼出去,摔得粉碎,雪白的瓷片如满地的碎琼乱玉。
“您别忘了,卢郅隆手里捏着一个狠角色,”师爷笑道:“这位小太岁可不好惹,多少大人物撞在他的刀口上,什么张仲徽,什么庄股,什么季叔太,哪一个不是多面手,到头来都栽在他手里。”
“你是说……镇国侯?”李奘斜着眼儿,张着嘴,望着师爷。
“对,就是这位小千岁爷,表面上是高风亮节,背地里是心狠手辣,您要对付的只怕不是卢郅隆,而是这位镇国侯小千岁。”师爷一打扇儿,掩口道:“您可仔细了,百玦的兵权可在他的手心儿里攥着呢。”
李奘嘬嘬牙花子,吸溜几口凉气儿:“那你说,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师爷捋一捋翘起的黑须,撇着嘴,像一条黑鲶鱼,摇摇头道:“眼下只能硬着头皮跟他干了,干倒了他我们就是天下的主,成了诛杀暴君的忠臣,再行废立就另当别论。如果输了,就只有万劫不复。”
“你这不是废话吗?”李奘瞪着眼,吹吹胡子:“怕什么万劫不复,我们身后还有四国呢,豁出去了,干他狗日的。马上调兵北上,打出护驾的旗号。”
“大人,您不是还有一位内线在宫中吗?”师爷诡诈的阴笑着,凑在李奘耳边:“只要……胜算就多了五成。”两人双眼一眯,仰天大笑。
师爷笑过,从荷包里取出一包儿粉末,塞给李奘:“大人,这是从大秦来的,无色无味,一点点就能置人于死地,天上老君的仙丹都救不活。”
“我这就派亲信送到王城,递给李娱灵。”李奘接过药包,踹进了荷包。
五日后,百玦王城
卢郅隆身子已经见好,只是时长还有些头晕,他正抬着手,让宦侍替他更衣。元纾走进寝殿,微微向卢郅隆欠了欠身,元纾身子重,卢郅隆忙推开宦侍,将元纾扶起:“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元纾屏退左右,接过宦侍手中一件龙虎纹苏绣大氅轻轻披在卢郅隆身上细细的替卢郅隆系好衣带:“陛下,您的身子才刚刚好,切不要过分劳心伤神啊,卫枢已经叫人把金逄接回来了。”
卢郅隆轻轻握着元纾的手:“纾儿,寡人不能对这些事儿不闻不问吧。就算寡人不能披挂上阵,也不能让天下觉得他们的王,是个只靠权臣的昏庸之辈。”
元纾垂下头,微微有些歉意,轻轻靠在卢郅隆肩头:“陛下,若是妾也能有卫枢一般聪敏就好了,陛下也能少操心些。”
卢郅隆轻轻揽着元纾,捧起她娇柔的脸颊,亲昵道:“卫枢自有卫枢的好处,你也有你的好法儿,寡人眼里你们都是一样的。你怀着孩子实在辛苦,要多休息。好了,寡人要去见见金逄了。”
元纾娇憨的笑一笑,将卢郅隆送了出去。
卢郅隆到书房时,金逄已经等了许久,金逄这一程九死一生,见了卢郅隆只觉得委屈后怕,伏在地上,声音也有些颤抖:“臣金逄叩见陛下。”
“起来。”卢郅隆绕过他去,径直坐在自己的二龙戏珠紫檀椅上。
金逄换了个方向跪:“臣有罪,臣不敢起来。”
卢郅隆觉得莫名好笑:“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金逄叩首道:“臣事前削减兵权一事,冲撞了陛下,也冒犯了镇国侯。如今老臣才知道卫都督为人磊落胸襟,陛下您慧眼识人,臣昏聩,特来向陛下请罪。”
卢郅隆站起身,弯下腰将金逄搀起,笑道:“寡人还是不明白,卫枢跟你说了什么?”
“没,卫大人没说什么,”金逄低着头,半晌才似诉苦般说道:“这次出使,若非是大都督暗中相助,只怕臣的命就搭在半路上了。”
卢郅隆一听便猜到其中的拨着,卫枢行事一向是有先见之明,手段又是雷厉风行。卢郅隆笑道:“你不必说了,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卫枢的言行都是寡人默许了的,寡人不受他的兵权,是拿准了他不会背叛。说实话,先前你拒官折了寡人的面子,还是卫枢力劝寡人,一定要你入朝,这么看来,她倒是比寡人有远见啊。”
金逄长吁一口气,这话他不知如何回应,只能沉默。
卢郅隆笑笑,指着下座:“你坐下,寡人还有事请教你。”
“岂敢岂敢,”金逄谢了座,整一整衣冠,稳坐道:“陛下可是想问梁州李奘之事?”
卢郅隆点点头,从密匣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金逄,金逄接过展开,捋一捋长须,若有所思。
“陛下这一招真是高深莫测,举重若轻,一书可退千军万马。”
卢郅隆微微自得,笑道:“比卫枢的邸报如何?”
“卫大人是雷霆雨,劈头盖脸,把这起子糊涂的地方官说个体无完肤,”金逄捧着信笺,止不住的笑道:“陛下这是软刀子,刀刀锥心,依我看,李奘的心哪怕是石头做的也会开城投降,古有鲁仲连,今朝当属我王。”
卢郅隆白了金逄一眼:“你就敷衍寡人吧。”
金逄忙道了声臣不敢,又问道:“大都督……现在何处?”
“快回来了,就这一阵儿,”卢郅隆唇边微微扬起,忙抿抿嘴掩饰笑意。
金逄正要多问一句,只听见门外有人传报:“李娱灵驾到。”
宦侍打开朱红门,李娱灵正笑吟吟的端着一盏生姜黄芪红枣羹,她穿着一身银红衣裙,头上插一朵雪青色纱支宫花,雪白的腕子上,一对帝王绿浮雕牡丹镯,润得仿佛滴翠。
“陛下,妾为陛下带来一盏补汤,是药三分毒,妾选的都是食补,对陛下的身子有好处的。”李娱灵面上堆笑,轻轻把那一个包银雕花翠玉碗放在案上,碗里殷红的汤汁,犹如干涸的血迹。
卢郅隆望着李娱灵,伸手用勺子在碗中搅了搅,碗中都是取了核儿的红枣和切成万字符的姜块儿,卢郅隆淡淡一笑,轻轻舀了一勺,举在李娱灵唇边:“寡人赏你一口,你辛苦了。”
李娱灵略迟疑的片刻,就着卢郅隆的手,将勺子里的汤饮喝干净,笑道:“陛下,您尝尝,这是妾亲手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