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郅隆神情凝重的坐在案边,乌黑的双眸似乎要蹦出火焰,长睐微合,似是怒不可遏之状,案上孤零零的蜷缩着一封揉皱了的信,信封已经破裂了几条缝隙,露出洁白的纸张。
元纾站在殿外一直不敢进去,她原是想要送来一盏汤饮,刚到大门口便听见里面剧烈的,竹简书籍摔打在地面上的,杂乱噪声。她停住了脚步,叫丫鬟现行退去,自己则站在殿外详听。
“来人!”卢郅隆终于怒吼着发出一声大喝。一个身披甲胄的卫尉推门而入,单膝跪地拱手道:“臣卫尉刘尚听候陛下差遣。”他跪下的时候铠甲发出哗啦的声响。
卢郅隆站起身一指门外:“你带人出关,到祈国和虢国交接处等候。务必把卫枢给寡人带到这儿来!”
卫尉一时愣住了神儿,诧异的望着卢郅隆:“陛下,您不是把镇国侯给驱逐出境了吗?”
“把他给寡人抓回来,不论用什么样的手段,决不能让她落在祈国和虢国人的手里,就是死也得死在寡人的手中!”卢郅隆话音未落,卫尉道了一声领旨,便器宇轩昂的夺门而去。
元纾在殿外听的心慌意乱,慌忙快步走进殿来,还未站定便急切的问道:“陛下,您这是要杀卫枢?”
卢郅隆听了纳罕,解释道:“寡人这是在救他的命。这小祖宗刚刚闹了个天下大乱,现如今,列国是各怀鬼胎,有的想要拉拢他,有的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这个时候他待在外面会出事,寡人是要先保她的命,再做别的谋划”
元纾将衣裳微微拎起来两寸,紧忙上了陛阶,拿过那封皱皱巴巴的破碎信笺细细看过一遍,方才知道卢郅隆的苦心,只是那卫尉出门时杀气腾腾看得人心惊,便嗔怪道:“陛下,您刚才勃然大怒,只怕是旁人都以为您要杀人呢,下人们一时会错了意,岂不是要出大事儿?”
卢郅隆诡谲笑道:“你不明白,朝中想要杀卫枢的人多得是,如果寡人放言去救他,朝中势力便会倾巢出动,到时候反而对卫枢不利。寡人叫卫尉抓人,不过是说给朝中那些人听的,卫枢是聪明人,她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哪里会同卫尉硬碰硬呢?话说不了三句,她便自觉的回来了。”
元纾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便就作罢。
卫枢的车驾疾行在往五元国的途中,迫近寒冬,寒风嗖嗖的鼓动车顶边缘坠着的松软的流苏。金旻把缎子薄夹袄紧了紧,把自己裹在斗篷里,像岩石峭壁上冻僵的猿猴。
“这是什么地界了?”卫枢推开车窗,微微探探头,刺骨的西风吹在脸上。
“祈国虢国和商国交结的边境,再走二百里就绕在五元国前线的后方了。”金旻掩着口,以免冷风灌进口中。
刘荀拨马赶来,将一牛皮水壶扔给金旻:“喝一口,这还是昂苏国的烈酒,暖暖身子,这鬼天气真让人难受。”
金旻拔出软木瓶塞,大口的灌了几口酒,他脸上泛起一片红霞,打了几个饱嗝,骂道:“昂苏这破地方,打仗打的一败涂地,酿酒倒是一把好手。这酒,喝得过瘾。”
车驾后队的远处一记快马飞驰而来,咯噔咯噔的马蹄声清脆响亮,来人一勒缰绳,马前蹄抬起,一阵嘶鸣过后,金旻指着来人问道:“七金,出了什么事儿。”
七金咽了口唾沫,勉强定了定神道:“金爷不好了,后后方十里外疑似有大队人马赶来,人吼马嘶喊杀震天,看来是来者不善。”
“是祈国兵马?”卫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荒郊野岭的地界,又是两国交接的地方,各处势力鱼龙混杂,如果在此处遭遇,即便是就地被歼灭恐怕也没人知道。
“传令,书简细软一律烧掉,轻装简行!”
家奴纷纷跳下马取出宣旨燃油等物,用火折子点燃大火,鱼油淋在洁白的宣纸上。将宣旨塞进装满衣裳和书籍信笺的红木箱子中,刹那间,熊熊大火便把两架马车点燃,冲天大火冒着滚滚浓烟。
“你们十个人跟着主子,其他人跟着我引开追兵。”金旻跨上马用马鞭在卫枢车驾上套着的马匹屁股上狠狠催了一鞭子,马匹吃痛,奋蹄狂奔,身后十名刺枢死士跟在卫枢身后。卫枢探出头去看,金旻骑着马立在原地,马背上的弓箭已经握在手中。
祈国和虢国,两个睦邻友好的大国,这些年战乱不定,他们一直都成隔岸观火之势,而今祈国贸然追杀自己,恐怕是因为常山国之事。
“主子!不好,前面有伏兵!”一个家奴向前一指,卫枢还未顺势看去,只见一只木矢掼入他的喉咙,他晃晃身子栽下马去。
四面大旗上面写着大大的隶书虢字,橘红色的旌旗竖了起来。旗下丘陵上如大鲲浮出水面般,大队人马渐渐现了出来,只见为首的拔出宝剑向卫枢一挥,百余名骑兵如潮水般涌来。
身边的家奴纷纷中箭,如捉不住的鱼儿入水般倒在地上。卫枢推开已经咽喉处已经血流如注的车夫,扯过缰绳,拨转马头,刚准备向北撤退,只见北侧一股剽悍的骑兵势力也如潜龙出水般从丘陵上喊杀着冲杀下来。
卫枢只从马背上的鞍鞯边上拔出一根马鞭,一手拉起笼头,说时迟那时快,未等为首的人冲杀过来,卫枢已经驾着马车冲向南边荒野。身后顿时乱作一团,有人大喊抓住她,有人大喊放箭。
霎时身后一阵喊杀声一场惨烈,卫枢回头观望,只见虢国骑兵纷纷被弓箭射中倒在地上,受伤的惊马吓得四处逃窜。
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确实是在追逐自己的车驾,卫枢听得出来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马队。她拔出剑来将马车的绳索斩断,纵身一跃,不顾身后马车翻滚,跳到马背上,斩断车辕,拨马狂奔。
只听的风声嚯嚯,进而一个长着尖刺的精钢单流星,正正好砸在卫枢背上,顿时背上火辣辣的一片,头脑也嗡的一阵异响,被这冲劲击中,卫枢呕出一口腥甜的血液,骑马跑了不足百米便支撑不住坠下马来,正是一个斜坡,她硬生生摔了下去。
她不想就此倒下,勉强用剑鞘撑着站起来,关外的大风卷集着细碎的砂砾敲打了在脸上,沙沙的疼。卫枢觉得气力不支,颓唐的单膝跪倒在松散的土地上,任凭风沙在她的脸颊拍打,马队把她团团围住。
“上谕,着卫枢回宫候旨。”
卫枢仗剑指着为首说话的人,斜睨道:“你们是谁的人?”
为首的一阵豪放不羁的大笑,他跳下马围着卫枢打量了一圈儿道:“到底是当过大都督的人,能撑到现在已经着实不容易了,跟本官回去面王!”
“面哪个王?”卫枢将剑刃横在自己和为首军官的面前。
“当然是百玦王。”为首的一阵大笑:“本大人就是王宫新任卫尉刘尚。”
卫枢听见是百玦人方才松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肩膀,将剑收回剑鞘:“看来刘将军勇武非凡啊,百余人的小队伍,就歼灭了四倍于我的虢国骑兵。”
“没有你,百玦的军队照样儿的悍勇。”
卫枢从袖中取出雪白丝帕将唇边血迹擦了擦,自嘲笑道:“是啊,那还叫我回去做什么呢?”
“不瞒阁下,大王的原话是,卫枢就算是死,也得死在寡人手中。”说着刘尚手下骑兵纷纷将剑架在卫枢肩上,叫她动弹不得,卫枢知道此事硬碰硬的难保要吃亏,只得乖乖戴上精钢手镣脚镣,上了囚车。
“回京!”话音未落,只见刘尚后脑处插着一只两尺长的箭杆,他的手还指向前方。
“有刺客!”不知是谁一声大喝,众人都将盾牌横在胸前。又听得嗖嗖两声,又是两个人应声倒地。
“带着犯人快撤!”此话一出,又是十个人从马上栽下。
众人慌了神,立在原处不敢再动,当中一个胆大的抽出剑来,伸进囚车中,大喝道:“放箭的给我听着,再敢放一支箭,我就一剑杀了他!”刚说完,他的额头上便中了一箭,卫枢小心翼翼的拦着他的剑刃,以免不经意间划破自己的喉咙。
两次丛生的灌木密林中呼呼啦啦的涌出不下千人的黑衣甲士。他们每个人都面带围布,为首的一人摇摇摆摆的骑在马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肩上架着一把厚厚的九环砍刀:”把人留下,可以放你们走。”
“你们是什么人,识相的就赶快退下。”百玦羽林把卫枢的囚车围在当中,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
“杀!”手持砍刀的男子,一声怒吼,说时迟那时快,黑衣甲士弯弓搭箭,只觉得飞鸟投林,又如石沉入海。箭矢划破空气的嗖嗖声,百余人背上心口上,头上,脖子上,无一例外的被箭矢射中,如拦腰折断的竹林,稀里哗啦的摔在地上,只剩下光秃秃的战马。
为首的跳下马背,用砍刀劈开囚车,伸手示意卫枢扶着他下来,卫枢有些惶恐但还是照着做了。
卫枢拱手下拜,手脚上的铁链哗啦啦的响动:“感谢壮士救命之恩,不知恩人高姓大名。”
那蒙面男子收了刀,将卫枢扶起,撤下自己面上的围布。
方端义!卫枢一怔,低声问道:“您不是应该在五元前线吗?”
方端义接过手下从刘向身上搜出的钥匙,替卫枢打开镣铐,低声道:“陛下原叫刘向来救公子,后来听说左徒指使其半路害你,陛下教我连夜带人来救。眼下前线空虚,公子不如随我一道去五元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