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让自己心迹无从表露,却又让自己无法抗拒的男人,她温文尔雅的点点头:“大王折煞妾了,大王尽管吩咐,纾儿若是能为大王分忧,当万死不辞。”
“安之刚刚失了孩子,此刻必然心灰意冷,寡人的话她断断乎是听不进去的,唯有你,”卢郅隆双手抚着元纾消瘦的肩头,平金织的牡丹花,划过掌心微微刺痒,他的无奈全都写在脸上:“按照黎太医的说法,安之恐怕撑不过三年五载,元纾,三年弹指间就会飞逝,若是掐着日子数,寡人真不敢想象。余下的日子已经不多,寡人不想让她在折磨自己中度过。”
卢郅隆的手从她削肩缓缓垂下,对于安之,他已经绝望,那是已经看见了死亡,无能为力的神情,元纾第一次从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眼中看见这样的神情,在她的眼中,卢郅隆从来都是最坚实的依靠,风吹不翻,雨打不垮的青松翠柏,而今这种绝望的神情让元纾心如刀割,她理解这种痛。
元纾轻轻抱住他,额头轻轻贴在卢郅隆的背上:“大王说的,妾明日就去同安之讲。大王也不要太挂心了,上天的定数,或许另有结果,三年时间不信寻遍列国都找不出一个着手回春的药方。”
“哼,药方?”卢郅隆冷笑一声:“只怕是用寡人十年二十年阳寿交还,都不再会有奇迹发生了。”
“大王!大王千万不可说此不吉利的话。”
“若是有一天,安之真的……真的撒手尘寰,寡人会痛苦一辈子。是寡人杀了她,寡人给她吃了慢行毒药,寡人把她一步一步逼上绝路,”卢郅隆忽然抓住元纾的手腕,他以是满面通红:“元纾你说,寡人是不是凶手?寡人是不是非常自私?可上天惩罚我一人就好,为什么要夺走安之的性命,就为了惩罚寡人?”
元纾怔怔的凝视着卢郅隆泛着血红的双眼,半晌,她才缓缓说道:“大王,您对爱情最大的长处就是长情,但您最大的缺点恰是您不懂得女人的心。”
元纾缓缓挣脱开卢郅隆的手腕,她心下一片落寞,缓缓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折射出的卢郅隆的影子,她悠悠问道:“妾打心底里敬佩安之,因此不忍对她产生丝毫妒意。安之为人坦坦荡荡,力求心如止水,因而她即便心中有之,行止亦会藏之。您在妾面前倾诉对安之的患得患失,妾也知道大王曾对安之倾诉对妾的山盟海誓。您对两个女人的爱做到了极致,可您确无意间伤害了两个爱着您的女人。”
“纾儿……”卢郅隆缓缓在殿内踱了几步,他叹了口气,停在窗边,月色孤冷的少见,枝头又是一片枯黄的秋叶飘落,他惆怅的问道:“偌大的后宫,寡人还能对谁说说心里话呢?寡人的苦衷不能说给你,只能告诉安之,那时她能保全你的性命。如今寡人有苦说不出,生怕对旁人说了,反而伤了安之的性命。这宫里处处藏着黑手,你越是当做宝贝,越是保不住。”
“大王。”元纾再也止不住泪水,她由衷心疼这个自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这个男人无论心里藏着谁,他对自己的尊重从未改变过,他给了自己最大的体面,给了自己最崇高的荣誉,自己的家族最为需要的某种虚名。元纾伏在他怀中,试图用自己的温热去温暖这个男人受伤疲累的心灵,但这究竟能支撑多久?
安之经过重阳节的一阵惊吓后,小月里不愿见人,无论是妃嫔还是贵妇都被挡在定太宫外,连卢郅隆也吃了几次闭门羹,元纾则不然,她是硬生生闯进宫去的。
定太宫里的宦官侍女都换上了素衣,侍女头上的发簪都换了银簪。宫中帷幔都是素色,杯盘碗盏都是白釉,没有一点装饰。
月桂见王后进了定太宫,忙迎了上来,施礼道:“王后娘娘来的不巧,宸妃主子还在睡着,请娘娘稍待,容奴婢去叫主子。”
“不必,直接带本宫去宸妃寝殿。”元纾的面上凝重,月桂见她似乎来者不善,不敢阻拦,又踌躇,元纾见她有猫腻,便呵斥道:“到底怎么回事,照实说,本宫可以不罚你。”
月桂目光躲躲闪闪,扭捏半晌,勉强挤出一句话:“宸妃主子……主子她已经醒来,自从三天前大王离开之后,主子一直呆呆坐着,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但若是有谁去传了太医来或是请了大王来,主子便将宫里的东西打碎,”说着噗通一声双膝跪地,连连磕头:“王后娘娘饶命,奴婢也想将主子的病情回禀的,只是主子她……奴婢实在是不敢啊!”
“立刻吩咐膳房,送一盏气血双补汤来,吩咐太医,在廊下候着。带本宫去。”
推开雪白一片的寝殿,幔帐一色的雪白绸缎,推开门便可以看到正正中央一座紫檀灵牌,鎏金铜火盆中除了灰黑的残余,依稀可见的冥字,一对唐三彩一左一右,香烛幽幽的冒着青烟,雪白纸钱撒的到处都是。
元纾一惊,转而呵斥道:“把这些都给本宫撤了!”
月桂霜华等一众丫鬟本心里也不想见这些不祥之物,然而安之的脾气实在古怪,让她们惶恐不已,踌躇着不知所措,元纾道:“撤下去,本宫的话也不听了吗!”有了王后的吩咐,众人纷纷上手,不几时,便将正殿那些看的让人心慌意乱的冥器收了去,平日里用的摆设都放回原处。
元纾方才进了寝殿,寝殿窗上窗板还没撤下,幽深的寝殿不觉散发着诡异的气息,元纾吩咐道:“把窗板拆下来。成日间宫里连点儿光都不见,宸妃如何疏散心肠。”
元纾轻轻撩开拔步床上的幔帐,只见安之面上几乎没有血色,似有利于三界之外的一缕残魂,元纾一时间惊诧的不知如何是好,那个曾经叱咤风云,令列国闻风丧胆的镇国侯小千岁一去不复返。眼前这个颓唐的女人,实在无法想象,她曾有那样辉煌的人生。
“安之,”元纾坐在床边,被褥阴冷潮湿,元纾指间触及,不觉吃惊,继而怒气升腾,一双杏眼瞪起:“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说着她掀起锦被:“如此冰冷,全然不顾你主子的身子,来人,给本宫拖出去,杖责四十大板听候发落!”
说着侍卫便跨进殿内拖拽宫人,月桂连连求饶,冷汗混着泪水打湿了脸颊:“王后主子容禀,王后娘娘明察,不是奴才等不尽心,实在是宸妃主子的性情怪异,阴晴不定,奴才实在是有心无力呀!”
“拖出去!”元纾一掌拍在床榻上,侍卫登时一左一右将宫中侍从夹起,拖出去,片刻见,传出棍棒猛击皮肉的声音。
“叫太医进来。”元纾一面吩咐自己的侍女如璐,一面站起身,任自己的侍女替安之更换干爽的锦被床褥。
“不!我不怕死,我不怕,你杀我啊!来报仇,啊!”安之忽然发出一阵歇斯底里又令人心悸的尖叫,她双手捂着耳朵,瑟缩在床的一处角落。
“这是怎么回事?”元纾立在安之床边,太医不敢靠近,安之也不敢睁开眼看他们。
“叫外面的人停手,把月桂拉回来问清楚。”元纾坐在床边的一张红木椅子上,正襟危坐。月桂被打了个半死,她伏在地上,才十几下,她的腰部,腿部已经是血肉模糊:“主子,奴才实在是委屈,实在是有冤无处诉。”
“你照实说。”元纾缓缓拨着一盏茶的茶叶。
“是,奴婢照实说,”月桂擦擦额头上因疼痛冒出的冷汗:“宸妃主子自从来了以后便来时常昏厥,时而醒来又不认得人,夜里睡不安稳,偶然睡踏实了,又阵阵盗汗,将被褥打湿,奴婢传来几次太医,主子都神志不清,就像今天这般。主子少有清醒的时候,一旦清醒又不愿多说话,不是看书,就是喝茶不理人。”
“有这么严重,为什么不早报知本宫?”
月桂啜泣声越发止不住:“是大王说宸妃主子的病情只准黎太医和大王过问,大王免了主子问安的事,原就是免得主子在定太宫外突然发作,奴婢不敢说谎。”
元纾缓缓将茶放下,她一时没想到事情有这般严重,忙叫殿外的侍卫住了手,赏了伤药膏给几个宫人。
“安之,你当真不认得我了?”元纾坐在安之床边,缓缓试探着靠近安之,终于她的一只温暖的手掌扶在安之肩上,安之缓缓睁开眼,元纾温存笑道:“还记得吗,你曾经答应过本宫,咱们两个人要把天给撑起来?”
安之怔怔的望着元纾,眼中无神,浑浊的几乎不见一点精神气儿,她缓缓的蹭到元纾身旁,她的意识渐渐清醒,她这会儿似又认出了元纾,她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可我已经不行了,王后,这担子太重,我实在无能为力了。”
元纾不禁落下泪来,她强忍着,用帕子拭去:“不会,你会好起来,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王后,”安之凝视着元纾的面容,郑重的说道:“有件事,只有求您我才能放心,答应我,我死以后,把我的尸体葬在卫国的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