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无法确定景山海在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场合里突然冒出了阿海的人格是否与潘磊的治疗有关系,林明思在景山海准备第二次去接受潘磊的心理咨询时,没有任何阻拦。
他和江烨淑一起将景山海送到了潘磊那里。由于选择在学校里的心理咨询室进行心理咨询可能存在诸多不便,潘磊提议将这次治疗选在了他的家中。潘磊尚未娶妻,学校给他在附近小区安排了一间单身宿舍,里面的摆设极其简单——带点强迫症变态意味的简单,除了必备的家具和到处都是的大部头心理学书籍文献,连一点能体现个人生活趣味和爱好的装饰品都没有。
潘磊和景山海在书房兼卧室里进行第二次治疗,林明思和江烨淑则坐在客厅简陋的沙发上等待着。
江烨淑一直低头在看手机,而且还戴着耳机,可能是在听歌,总之不像是想和林明思聊天的样子。林明思百无聊赖地打量了这间客厅。他能看出来潘磊是热爱心理学的,但是除此之外,潘磊的内心像是无尽的黑暗,在这间房子里,表现不出丝毫端倪。
林明思意识到自己觉得潘磊与常人不太一样是哪方面了。潘磊简直就像是AI产品,按照被赋予的使命去研究心理学,寻找合适的样本,总结实验结果和数据,而在其他方面,却是与之对照的空白,林明思无法知悉潘磊喜欢篮球还是足球,喜欢哪个明星,喜欢哪种类型的音乐,喜欢哪种风格的装修。
两个小时后,潘磊和林明思从卧室里出来,两个人看起来都有点疲惫。林明思心里冒出来一个荒唐的念头,他们这两个小时完全可以在卧房里打一炮了,反正现场也没有第三个人。
“回去吧,我真的很累。”景山海瞥了林明思一眼,他好像能窥探到林明思内心的想法,脸上浮现出一点笑容,仿佛是讽刺。林明思不由老脸一红。
“我很期待下次见面,虽然从医生的角度出发,你们会不喜欢这句话的。”潘磊笑着将他们送到小区门口。林明思偷偷看着潘磊,推断这个人平时到底有什么兴趣爱好。
林明思从来没有见过他在办公室里吃东西(办公桌上摆着数量可观的零食,比如薯片、蜜饯之类,但连林明思都看得出来,那是嘉瑶喜欢的零食),至于饮料,嘉瑶喝什么饮料,他也喝什么。他的衣服都很朴素随意,这种随意是真正意义上的随意,而不像景山海江烨淑这对装X兄妹,看似随性简洁的服饰实际上都经过精心搭配且价格不菲,林明思可以确定潘磊穿的那件运动外套是经久不衰的地摊爆款三十元一件的阿迪王。总之在吃穿方面,潘磊好像并没有特别的追求。
“你想什么呢?”在回家的路上,景山海见林明思一直沉默着出神,便问道。
“没什么。”林明思说。他和景山海并肩坐在汽车后排座位上,景山海将手伸过来握住了林明思放在膝盖上的手,林明思犹豫的一秒钟,又反握住对方的手,另一只手覆上了景山海的手背。景山海的手很凉,林明思知道在进行一种近乎于徒劳的努力:他想用自己的体温让景山海的手暖起来。
江烨淑聚精会神地开车,那种认真程度仿佛是她刚接到通知,有个疯子正在他们要经过的大马路上敏捷地穿梭碰瓷一样。
世界一片静谧,没有人注意到他们。那种感觉很好,短暂的平静和幸福,林明思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
然而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就是,时间无法停留在这一刻。
下一周,景山海要赴奥斯陆一家电气公司开一场重要的会议,前期的准备十分紧张,这次两个小时的心理咨询也是从已经很满的日程安排中硬挤出来的时间。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林明思三人的工作重心都是围绕这次会议。令人庆幸的是,阿海没再出来过。
忙碌的、专业性强的工作似乎是阻挡阿海的一道天然藩篱,不过它一个显著的副作用就是这也阻挡了景山海和林明思培养感情。一个星期以来,除了亲吻、无意或者刻意装成无意的身体接触,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其他事情。
林明思心里总有种说不清楚的遗憾,或者是别的什么感觉,那是一种在复杂地情感漩涡中交织沦陷的无力感。
一星期之后,三个人一道飞赴奥斯陆。
奥斯陆是挪威的首都,也是北欧旅游的热门城市,风景优美,名胜众多。但是林明思所幻想的异国浪漫行程,在冰川和峡湾见证下感受另一个男人温柔的爱之类根本不可能实现,他们一下飞机就匆忙赶往宾馆,甚至顾不上倒一下时差就前往公司递交资料,与高层会谈。一直到第二天,林明思都没有搞清楚他下榻的宾馆所在街道到底叫什么名字。
这家公司面临一个重要的问题,即将上市,但是根据在新近挪威通过的法令,该公司必须在管理层人员中确保百分之四十为女性,否则将会面临巨额罚款;然而如果这样做,就意味着另要多出一笔不菲的开销,管理层的洗牌对于公司日后的发展,目前来看也是弊大于利。
因此,公司必须立即抉择,延迟上市,或者马上雇佣女性高层管理者。
林明思第一次着手处理国外公司的内部事务,由于国情问题,再加上语言方面的障碍,部分主管龟毛至极,让林明思感觉焦头烂额。好在景山海和江烨淑都有相关经验,因此公司方面对于景山海的业务水平也是颇为认可的。
在正式定夺之前,公司内部已经召开过多次非正式的会议,商讨(对骂)此项议程(其中还有一次爆发了肢体冲突,一位商事主管的头被水杯砸破),而第一次正式会议召开在林明思抵挪后的第四天上午九点。
而在这场会议召开之前,林明思半点都没有想到阿海有可能会突然出现捣乱。他以为阿海对这种公司外部董事所要履行的职责没有兴趣。
会议在早晨九点准时开始,林明思作为秘书和景山海共同参会,江烨淑没有参加。这一天的天气很好,但是冷。天空蓝得就像是从城市的高处所能眺望到的海湾。也许是受天气影响,与会人员的情绪都很高昂。会议一开始,一个老先生就用颤抖的腔调指责这条新法令是多么的糟糕,调整管理层的性别比例成本远高于推迟上市;会议桌对面一位满脸通红的男人马上大声反驳了他:推迟上市所造成的损失是长期而深远的,他不能用一个准确地数据来概括。
如此大家各执己见吵过了一轮,差不过已经是上午九点半了。林明思开始觉得无聊,回想了一会儿早餐吃的瑞典圆面包和酒店提供的咖啡,那确实是别致的一餐,因为咖啡很好喝。江烨淑说过挪威人喜欢喝咖啡,他应该利用空闲在挪威街头的咖啡馆多流连一段时间的,也许这次会议开完之后就能实现了,他会和景山海一起去喝杯咖啡。
林明思瞥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景山海。景山海手里用力抓着铅笔,低头闭目,仿佛是在想着一个艰涩的问题,神情痛苦,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点汗珠。
林明思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他怎么了?不舒服吗?早上喝的咖啡里面有泻药吗?还是……阿海开始干扰他?
明明是上午九点……林明思再一想,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奥斯陆时间的上午九点,正是北京时间的下午四点。
该怎么办?
林明思用手推了推景山海,用几乎像是耳语的声音急切地说:“阿山,你醒醒,现在在开会,你醒醒。”
景山海一动不动,只是他的表情好似用痛苦了几分,他的眉紧紧拧在一起。林明思不知所措,他从外套口袋里匆匆忙忙拿出手机给江烨淑发信息,询问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这时候,会议桌对面的一个人忽然问道:“景,今天你非常安静,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看法呢?”
整个会场原本嗡嗡的嘈杂声马上消失,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到景山海身上,拜他平日里经营的干练睿智的商界精英形象所赐,似乎他的意见对于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有着重要的指导价值。然而景山海还是低着头,仿佛在沉思,一言不发。
林明思早上喝的咖啡此时尽数变成冷汗,他勉强笑起来,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说:“真的非常抱歉,景先生突然感到有些不舒服……”
uncomfortable的able还没有说出来,景山海猛地抬头睁开眼睛,动作突然且僵硬,仿佛身体里面安了弹簧,他夸张地大笑起来,如果不是亲自所见,林明思完全不相信景山海竟然会这样笑;接下来,景山海忽然从椅子上一跃跳上桌面,蹲在桌子上,双手拍打桌面敲出节奏,用沙哑的嗓音高声唱了起来:
Chariliehe'smydarlin'
Mydarlin',mydarlin'
Charlie,he'smydarlin'
Theyoungchevali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