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烨淑惶恐地往后退了一步。空气仿佛变得有了质量,随着她每一个动作划开无法合上的涟漪。远处溪水的声音,风声,树枝摇摆的声音都听得很清楚,还有很远的地方传来几声鸟叫。
平房的后面是一堵围墙,大约三米高,江烨淑根本无法徒手爬上去,如果她想离开这里,就必须从正门走。但是这时候,江烨淑听到了靠近自己的脚步声。
皮鞋的鞋底踩过有沙子的地面,每一步都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好像是豹子在它的领地中逡巡。江烨淑一滴冷汗从额头滑下来,挂在下巴上。她侧转过头,看到在离她三四米远的地方,景山海双手揣在西装裤口袋中,微微低头看她,还背着一个颇为不伦不类的运动背包。这一幕如漫画中的分镜,有些痞气的男主角站在走廊尽头望着他喜欢的女生,他逆着光,半张脸都仿佛融化在光的尽头,浑身洋溢温暖——尽管事实完全不是如此。
不算景山海做完心理咨询赶过来的时间,现在还没有到两个小时……他怎么会突然提前返回?
短短的几秒钟之内,江烨淑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潘磊早就和景山海串通好了,所以景山海才能刚刚好地赶过来。甚至他不一定是刚赶过来,或许早就在暗处观察她很长时间了。潘磊的倒戈意味着他之前承诺八点不回来他就报警也变成了一个笑话,现在是江烨淑在这里单枪匹马。
“景先生。”江烨淑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打破了眼下的世纪超级大尴尬。她不由自主想要去摸手臂上挎着坤包的拉链,但又及时意识到什么,遏制住了自己。
“你怀疑林明思在这里,对不对?”景山海微笑着说,和以往与江烨淑谈论工作的模样没有丝毫不同,“你都找到这里来了。”
他这么坦率,江烨淑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既然都来了,那就跟我过来看看,如果你真的这么想要见到林明思。我们还是走正门,过来。”景山海说道。
“不,”江烨淑立刻回应,那是一种面对危机的应激反应,“我现在不想见他了。我马上就走。”
景山海已经转身准备往平房的正门走去了,他听到江烨淑这么说,又回过头,目光灼灼盯着江烨淑,那样的眼神让江烨淑有些恐惧:“你必须过来。如果林明思突然死了,你是证人,证明我和你在一起,没有时间杀他。”
“你没有否认。林明思就在这里。”江烨淑与景山海对视着。
“对,所以不要再废话了,你在浪费时间。”景山海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说。
江烨淑张开嘴,她还想要说什么,或许比起拒绝的话,她更想做的是喊救命。景山海颠三倒四的话比他说一百遍“我要弄死你”更为慑人。她开始认真地想一个问题,在这里见到林明思之后,还能活着走出去吗?
“过来。”景山海又催促了一遍。江烨淑相信,在景山海把这句话重复三遍的时候就会使用暴力,而且景山海的体力比之她有碾压性的优势,现在也不是和景山海爆发冲突的时候,于是她只好跟随着景山海绕到院子前面,看着景山海打开平房的一扇门。
这间房子里和江烨淑在窗外所观察的一样,除了几件破破烂烂的家具什么都没有,靠墙的地方放着一把铝梯。景山海走到屋子的角落,打开大衣柜的门,蹲下来在柜子地步捣鼓着什么,完全背对她,江烨淑忽然意识到,现在是个机会:她从景山海身后偷袭的话,成功的几率会很大。
只是稍微犹豫的一下,景山海已经回过头,示意江烨淑将梯子搬过去。此时江烨淑完全明白过来,原来这里有个地下室,难怪那些装修材料在平房中没有见到,她想了想景山海花费的那十几万,不知道现在要不要抡着铝梯冲过去砸死景山海。
但她最后还是平和地将梯子递给景山海,看着他把梯子伸进柜子里去,脚底下传来梯子底部触碰地面的轻响。景山海顺着铝梯爬了下去,她紧随其后。
在这之前,江烨淑设想过许多种惨不忍睹的景象,不过等大片的白色映入她眼中之后,江烨淑感觉到实际情况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糟糕;当她看到林明思正双手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沙发上,穿着式样大概是十年前流行的大红色连衣裙,决定收回刚才的感觉。
由于多日没有见到阳光,尤其是在红色的衣服映衬下,林明思的皮肤看起来很白,近于透明,额头上,脖颈上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这样的林明思是江烨淑以前从未见过的,她理解为什么景山海会对他如此着迷——尽管,这并不是景山海这样做的理由。
景山海对女性服饰的审美如此糟糕,而林明思穿着这件衣服又是如此滑稽,江烨淑甚至还很勉强地微笑了一下。
江烨淑的脑中一片空白。她知道在各种交际场合如何巧妙地用语言和微笑化解尴尬,但她不知道眼下这种情况,她应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
林明思抬头看到了江烨淑,他的神情就好像见到了鬼。在难堪的几秒钟静默之后,林明思对江烨淑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了。”林明思的嗓音沙哑。
江烨淑从景山海的身后绕过来,她呆呆地看着林明思,又转过头去打量景山海,就好像是她今天是第一次认识这两个人一样。
“看完了?”景山海用温和的语气问江烨淑。江烨淑的手指搭到了坤包拉链上,她现在嘴唇发麻,血从心脏被泵出来,却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
“嗯。”江烨淑过了很久才应了一声,她没有看林明思,而是一直盯着一个排气扇,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
林明思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裙裾像是散开之后,垂在他小腿上濒死的花朵。随着他的动作,江烨淑听到锁链轻微碰撞的声音,她这时候才发现林明思脚踝上拴着一个铁环,锁链蜿蜒到地下室中心的床腿上。林明思说:“你把她带来干什么?让她走。”
“你没有资格命令我,我以为你知道这一点。”景山海慢慢地说,他把背包从肩上卸下来,轻轻放到地上。林明思注意到了那个背包,他情绪有点激动,但是极力克制着。
江烨淑挪动着脚步,开始向后退,室内狭小,不出几步,她的后背就已经贴到冰冷的墙面上。景山海活动了一下手肘和手腕,转身向江烨淑逼近。
“江烨淑,对你我真的很抱歉,不得已这么做。”景山海说道。
林明思从身后慢慢地接近景山海,他的动作牵动着锁链发出很轻的声音,江烨淑不动声色,她知道自己现在要吸引景山海的全部注意力。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江烨淑问,她抬起头,眼睛紧紧盯住景山海的脸,就好像是试图从这张脸中寻找出她曾经熟悉的阿山一样。
景山海低下头稍微思考了一下,他也可能只是组织语言,但是林明思已经离景山海很近了。他突然发难,冲上前用手肘勒住了景山海的脖子,一个漂亮的锁喉动作。
“快走!”他对江烨淑急切地喊,他必须用上双臂的力量才能勉强压制住景山海,“你快点走,别管我!”
林明思身高比景山海低了几厘米,加上体力因素的桎梏,景山海可以轻松地挣脱开,甚至再把林明思打倒。他的确要这么做了,但是动作很快又僵住——江烨淑从她随身携带的坤包里面拿出一把小巧的黑色手|枪,抵住了景山海的胸口。
“别动,”江烨淑说,咔嚓一声推开保险,“我没有开过枪,很有可能走火。”
景山海停下动作,他微笑起来。林明思在景山海的背后看不见他的神情,江烨淑咬紧嘴唇,她的身体不再颤抖,因为她清楚,过大幅度的动作很有可能造成手|枪走火,产生无法挽回的后果。
“我不知道你还有一把枪。”他说。
“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多,这把枪是我后妈给我的,我之前从来没想到我能用上。”江烨淑说,汗水从她的发鬓和额头留下来,在她涂抹过粉底的脸侧冲刷出一道痕迹,她的右手食指勾住扳机,警觉地观察着景山海每一个动作。
“你应该想想开枪之后的结果。”景山海说道,他想动手把林明思挂在他肩膀上的胳膊扯下来,但江烨淑又把枪口危险地抬高了寸许,他只好悻悻地耸了耸肩。
“我猜你现在口袋里装着针剂。如果我转身,你就会给我注射。”江烨淑看了林明思一眼,林明思会意,他伸手到景山海的西装裤口袋里掏来掏去。
“宝贝,你这样主动我很高兴,如果不是她在这里,我真想和你……”景山海微转过头望着林明思,语气暧昧,脸上没有丝毫慌乱的神情。
“闭嘴!”江烨淑大吼了一声。
林明思终于从景山海的口袋中找出了一支针剂,小得就像一根中性笔芯,林明思拔掉针帽,针头在室内明亮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三|唑|仑?”江烨淑轻声问,“还是氟|硝|安|定?”
“我想,没有必要弄清楚,”林明思插话,他的嗓音虽然还因为某种原因而沙哑,但是语气已经变得自然多了,“效果应该都差不多。”
他把针尖刺入了景山海的背部,在江烨淑提醒他不要扎到肋间神经之前,林明思已经将针筒一推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