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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仙捕快

三月三,九重天上娑罗花开,经东风一吹,香染了大半个三清世界。

云台上,仙坪里,木荫下,都站着三三两两赏花的仙子仙娥们,欢声笑语地戏耍着,享受这最好的赏花时节。

这时候,云桥上掠过一道奇异的红光,像是一道突如其来的的闪电,只亮了一瞬,来不及捕捉又又即刻消失。

眼尖的百合仙子看见了,又觉得自己也许是看错了,不由得用力眨了眨眼睛:“姐姐们,方才我是不是眼花了?”

“我也看到了,那是什么光。”一旁蔷薇仙子也以同样的姿态望着云桥,揉着眼睛。

众仙子里牡丹仙子资历最深,修为也高出其他的姐妹,她叹气:“唉,还能有谁,捕快抓人了呗。”

一众姐妹嘻嘻哈哈:“牡丹姐姐,你是不是前些日下凡,心思还没收回来,咱们这是九重天界上,天君明治四方,哪里不是歌舞升平,怎么会有捕快?”

“我说的是擎天道场那位仙捕快。”

牡丹仙子这句话,倒使得几个姐妹收住笑声。百合仙子想了想,兴致盎然道:“我听过,是不是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小姑娘,肩膀上扛把绣春刀,长得可喜庆了哪个?我头回见到她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跑错凡界了呢!”

“我前些日见过她找紫衡真人的麻烦,说他违犯规定在蟾宫的月桂树下随地小解,在众人面前把人家堂堂金仙闹了个大没脸……嘻嘻,真是个惹事精,不晓得今日她又要找谁的麻烦。”

蔷薇仙子说罢,几个仙女都好奇地往红光消失的那头望去。

长桥尽头云气沉浮,通向一所清光辉映的仙殿。

几位仙子瞬间没了笑声。百合仙子望着那气势恢宏的仙殿,喃喃地道:“那不是……鲲海宫?”

……

终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其长称焉,其名为鲲。这正是鲲海宫的由来。

鲲海宫位于九重天的北部玄天界,占地数百里,天桥云道与宫阙水榭衔接,北部海天相间,俯仰可窥天极,景致堪称宏伟奇观。

一般的神仙初入鲲海宫,都会被这山海美景震撼,若是没有接引道童的指引,极易在此间迷路,因此鲲海宫又有“鲲海迷宫”之称。

而阿月却一点也不慌。站在一片潮浪澎湃的礁石上,她隔海望着数丈之外的宫室群,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纸。

鲲海宫路观图。

“有了这玩意,上哪都不会迷路。”她的顶头上司宁御神君如是道。

阿月根据地图所绘,该穿墙的时候穿墙,该隐身的时候隐身,没费多大力气就潜入了鲲海宫。

中庭内灯烛四绕,火树银花,许多仙婢正来来往往。为首的仙婢忙前忙后地指挥:

“衣裳熨烫好了拿来候着;水榭里头该添香了,文竹马上去准备,就要昨晚配好那个香;凤竹去后厨问问西凤酒烫好了没有;擦身子的毛巾在何处,还不熏了香拿上来!”

阿月掐着一个隐身诀儿,躲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一会走到熨烫衣裳的仙婢身边翻翻衣裳;一会凑上前去闻闻添香的丫头;又乘着无人注意,用小指头沾了一点杯中酒尝了尝。

终于让她发现了端倪——

仙婢备好的衣裳不是一套,而是两套。在那套光缎制成的华服下面,还压着一套可疑的粗麻布下人皂衣。

倘若一个人独自沐浴,又怎会备好两套衣裳?

阿月唇角微牵,这一回终于让她抓住证据了。

虽然内心激动,但对北冥的法力神通有所知闻的她不敢忘形,此时此刻,更要谨慎小心才是。阿月稍定心神,寻着那守着衣裳打盹的小仙婢,自己身形一晃,化作一道红光,附进了那仙婢身体。

“青竹,主上还在里面,咱们不能进去。”

“主上让我送进去的。”

两名卫士掀开珠帘,放了阿月进去。身后一重一重的纱帘落下,阿月走向玉阶深处,终到了秋谷温泉。

她停下脚步,将檀木托盘放在温泉一边的石头上,朝泉水那边望去。

月牙形的温泉被水榭环抱而建,此刻宫中夜深,水边台榭上挂着颜色柔和的灯笼,照在幽碧的温泉上宛如月光。泉水中漂着淡粉色的观音莲,光影变幻,在热气的蒸腾中宛如发光的水晶,朵朵璀璨。

如此望去,竟不见有一人在温泉中。

阿月正在张望,忽然听得背后哗啦一声水响。

她立刻转身,毫无预兆地同从水中探出身子的男子打了个照面。

男子身形挺拔,肌肉呈现矫健的纹路,仿佛铜雕铁铸的身躯展浸在温泉水中,□□出的一半,可以清晰看见他肩膀上的一道疤痕。

这半尺深的剑痕据说是他曾经于末法战争时期同魔族交战时所伤,那一战也使得他一战成名,自此魔族势力退出北部天疆。

错不了,阿月心中十分肯定,眼前这人,定是北冥神君无疑。

北冥神君抹去脸上的水,向这边看来。阿月忙垂下眼睛,用青竹的声音怯怯说道:“奴婢伺候主上更衣。”

她一面说着,躬身弯腰的同时,眼角的余光却瞥向别处。

这热气缭绕的温泉之中,一定还藏有第二个人。他在何处呢?

阿月心情紧张,只要他们上岸换衣服,她就一定可以抓到那个人,然后人赃并获。

——三日以前,她接到线报,北冥神君藏匿了一个妖族人氏于鲲海宫。

近百年来天族军方的资料不断外泄,惹得统帅天族军队的宁御神君十分的头疼,阿月怀疑天族之中存在内鬼,便一直不断追查其中线索,终于摸到了北冥这条线。

哈,若不是她亲眼所见,谁敢相信天君座下的红人北冥竟然勾结外敌,私通款曲呢?

眼看着北冥伸出一只手来拿衣服,却忽然又放下,阿月的心情也跟着一沉。

只听那幽沉重磁的声音缓缓道:“熏香不对。”

阿月愣了愣,又听他道:“除了舍脂香,本座一概不用。”

“奴婢这便去换舍脂香。”

阿月捧着托盘,低着头面朝温泉缓缓向后退去,忽然又听他道:“站住。”

阿月抬起头,对上北冥一道酷厉的眼神。

那是一双阴郁沉笃的眼睛,像千年不化的冰川,深渊般的黑色瞳孔使人不寒而栗。他有一张很秀气的面孔,却有一双极其矛盾的眼睛。

阿月被他盯着,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你是谁。”

阿月又是一怔,心想是不是自己的伪装哪里出了问题?

“本座从不在衣物上熏香,你是谁。”北冥盯着阿月,一袭打湿的乌发披在身后,一半漂浮在水中,显得神骨俱冷,藐世绝俗。

阿月倒吸一口凉气。

事到如今,在伪装下去已没有意义,阿月收了法术,青竹的身躯从她面前向后倒去,原地虚化的空气里,一个穿大红妆花落纱的女子身影渐渐清晰。

阿月腰缠蹀躞,手挽镣铐,头戴一顶无翅乌纱帽,往腰间一抹,威风凛凛地摸出一把刀:

“北冥,你窝藏钦犯,私通妖族,我是来捉拿你的!”

北冥神君看着这样的阿月,皱起眉,似是在思索什么。

阿月很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环境,声音悄寂,除了水边的垂下的几缕柳枝柔条在随风飘荡,便温热的泉水在向上咕嘟嘟地冒着气泡。

阿月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忽然道:“神君大人,你若再不交出犯人,休怪我冒犯了。”

北冥依旧声音沉稳,语气不紧不慢:“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座窝藏钦犯。”

顾左右而言他,正是负隅顽抗的表现之一。

阿月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断,眉毛一挑,指着冒泡的水面:“那你敢不敢让我搜泉水?”

北冥顿时凤眸一沉,眉头微皱道:“你敢。”

阿月真想哈哈笑一场,我有什么不敢?除魔卫道的时刻到了,他这桩大罪行被我揭发出去,他日后再难翻身,而我却是大功一件。这般想着自信满满,微微一笑道:“怎么,神君心虚?”

北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淡淡道:“倘若你搜过了,却什么都没有,那又如何。”

阿月无所畏惧地道:

“若不能搜出证据,但凭发落!”

宁御神君给出的情报绝不会有错,正因如此,阿月才更有勇气拿着那把绣春刀,刀尖一抻,对准了北冥。

就在这时,发现异样的护卫天兵们蜂拥而入,将阿月围在池边:““大胆小神,竟敢擅闯神邸!快将他拿下!”

“北冥,你不敢让人搜,就算你擒得住我,你能堵住天界众仙的攸攸之口吗?”

“慢,”阿月正预备抵抗,便听水中的北冥道,“你等退下。”

“记着你自个的话,”北冥神君养神似的悠悠闭上双眸,“你可以搜了。”

阿月一甩手,刀在空中画了个利索的圆弧隐去,她脱掉鞋子,捋起裤腿准备下水,忽然又踌躇了。

她不禁望了一眼在水池中的北冥,裸裎上身,一脸的淡而处之,好似完全不为所动。这难道会是他的什么花招不成?

这样贸贸然下水,不但有可能被法力远胜过自己北冥暗算,而且更有可能因此失去当场抓住妖族逃犯的机会。

这样想着,阿月把一只脚从水面伸了回来。

北冥,我可不会轻易地就此上当。阿月暗暗道,她深吸一口气,原地开始运功。

顷刻间,水面发生了奇异的变化。温泉中的水跳跃着,舞动着,像是下起了一场欢快的小雨。

而与下雨不同的是,这些水珠化作浪花,化作细流,尽数是向上升起的,仿佛一场由下向上倒灌的雨。

阿月使出的这一招叫做“海纳百川”,便是以自身法力将所需之物吸取,这是宁御神君教她的一招,原本在战场上用来吸走敌方的兵器,这时候用上却有了妙用。

“起!”随着阿月一声清叱,整个温泉里的水轰然上升,浪花奔腾着冲上了十丈高的上空,一时间场面甚是壮观。

“冻!”阿月弹了个响指,将温泉水瞬间冻凝,头顶一片冰凝的云层宛若水晶,高高悬在上方,像是一片透明的水晶屋顶。

阿月对自己这两个变通的小法术很是满意,这样一来既避免被北冥算计,又可以将池中景象一览无余。

她兴致勃勃低头一瞧,却呆若木鸡。

空涸的池中别无一物,连水晶荷花都被她用法术一起冻在了头顶的冰层之中。除了……

□□的北冥神君。

北冥抬起眼睛,眸光似雪。他站起来,头顶的冰层将月光折射在他高大挺拔的身躯上,虽没有衣物蔽体,却看不出他一丝狼狈,反而气正神清,不傲不狂。

他问:“你搜完了么。”

阿月的牙齿开始打架,头皮也有丝丝的麻,更糟糕的是,她觉得腿软。

她知道自己惹上麻烦了,而且是一桩天大的麻烦,很可能……要毁掉职业生涯。

心中一慌乱,法力就稳不住了,只听空中哔哔啵啵一阵碎裂的响声传来,头顶的冰层已经绽开了数道裂缝,随即从天而降一连串稀里哗啦的水响。

失去法术控制的冰层瞬间融化为水,再次坠落,宛如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一时间池里池外水漫金山。

阿月站在池边,也被泼了满头满脸的水,连乌纱帽都给打掉了,披着一肩湿透的长发打喷嚏。因为刚刚解冻,水冰得彻骨,从头浇下那叫一个刺激。

她抹开黏着在脸上湿漉漉的头发,就看见北冥站在自己面前。

他高大的身躯阴影遮蔽了月光,她低着头,不小心看到非礼之物,吃惊地向后一仰,对上北冥淡定的目光。

冰冷月光下,他伸手一指,指尖晶莹如剔,宛如昆山片玉,冷冷散发着华光:“将我的衣服拿过来。

002

阿月活着的时候,原是个六扇门的小捕快,兢兢业业没少干活。

于是她死了以后,也想着抓贼,转生为仙后也想抓贼,一路抓了不少妖魔鬼怪,弄得她所在的那一片辖区是治安升平,方圆数百里不敢有鬼怪骚扰,当地百姓人人称道,只因不知是阿月的功劳,还给土地公翻修了好几次庙。

土地被当地百姓贡品喂养得白胖无忧,也不忘阿月的恩情,立刻将这等事迹上报天庭,一时间引起不小反响,太白金星捋着花白胡子感慨道:“六道轮回,很久没有像你这样执着的神仙了,不如这样,你来了天界,还做你的捕快。”

说罢大笔一挥,就给阿月上了个捕快头衔,分派到宁御帝君的擎天道场门下。宁御帝君调/教阿月没多久,便发现她头脑敏捷,反应灵活的天赋,于是将她拔擢为天族擎天道场的密探。

阿月喜欢这份工作,这意味着她仍然可以像从前一样,做一个锄强扶弱的捕快。甚至她连衣裳都不舍得换,仍旧穿着过去在凡界那一套大红的捕快服。

这样一来,在仙界众多与世无争的道友心中,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汲汲营营的怪胎,还有雅风仙君给她取了个绰号,叫做“仙捕快”,原先只是调侃,渐渐便传开了。

“在我决定怎么处置你之前,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灯烛四绕的室内,北冥神君从屏风后面走出,一面拴着腰带。

浑身湿透的阿月抱着双臂,站在殿室的一角望着他,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你怎么进的鲲海宫?”

北冥穿好了衣裳,一件松竹梅绣花纹的道袍在他身上很是和衬。仙婢青竹端上一杯烫好的酒,北冥接过来,递给阿月。

阿月捧着茶,有几分不解地看向北冥。

“喝口酒暖暖身。”他的声音里看不出喜怒。

也罢,既然理亏落下把柄在他手中,任凭处置也是自己亲口说的,还有什么可想,阿月也没再寻思酒里有没有毒,一口气喝干了酒水,一股热流从身体里升起,倒寻回了一些知觉。

“回答本座,你怎么进的鲲海宫。”

“你那几个看门的侍卫,也不算很成器。”

北冥摇头:“我不是指这个。鲲海宫浮临海面,云道同仙殿随时变换方位,没有地图外人进不来。”

阿月犹豫了一下,又听他道:“你说若冤枉了本座,便任凭本座处置,你要食言吗?”

阿月咬咬牙,从怀中掏出被打湿的路观图。

北冥对着光端详了那张图良久:“你留下罢。”

什么?阿月着急:“你无权扣押我,我是擎天道场的神,虽然我冒犯了你,你应当去向霁天阁的天官备案申诉,再由钦天阁发兵捉拿我才是……”

北冥侧过头,似是不耐烦听下去,打断道:“你知道我留你作甚用么?”

阿月安静下来,听见对方吐字清晰地道:“我要你做我的搭档。”

殿堂内,烛光忽然地一跳,阿月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半个月前,我的搭档死了,第九任,我需要一个新的搭档。”

若是别人也许听不懂这碎片式的话语,可是阿月她调查了北冥那么久,她完全听得懂。

北冥神君掌管着秋水道场,那里是天族军方的情报机构。也正因为如此,军方情报不断散失,而北冥却没有第一时间引起外部的怀疑。

而北冥神君向来行踪隐蔽,他常年在天界之外的范围活动,身边有许多配合他行动的搭档,正是因为这些搭档不断地莫名消失、死亡,才招致了阿月对北冥的怀疑。

根据她的推测,北冥这些极度反常的举动,正是因为他对外出卖天族的军事情报。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对北冥穷追不舍调查的原因。

“你会是第十任。”北冥说道。

他垂着眼睛,眼神平淡,一双沉郁的眼睛仍然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可是阿月却觉得毛骨悚然!

这这这,不是明摆着要找一个机会弄死她吗。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接受你做我的搭档。”

“承蒙神君看得起,天族官员调遣皆需审批,你要是想让我为你效力,应当……”

“擎天道场已经批复文书了,”北冥朝她晃了晃手中的湿纸,丢了过来,“自己看。”

阿月急忙摊开那张纸,竟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自己的调遣命令!

这原来是一张施过障眼法的纸,一经沾水,文字就从路观图变成了调任公文。

脑海里闪过顶头上司宁御帝君那张刚正不阿英明神武的脸,自己这是被卖了吗?

“半月前,我的搭档死后,天君让宁御从擎天道场推荐一个人,我没有即刻接受。我同宁御打了个赌,如果他的人能够穿越鲲海宫的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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