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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云晟向皇帝进言:“手握二十五万大军,又新兼汉中十五万兵,四十万大军在手,又有汉中天府之国粮仓,早已成为实际上的汉中王,如今他竟敢率军进逼洛阳,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恳请陛下下旨,立即抽调各地军队抵御叛乱!”

便立即有谏议大夫蒋广涛跳出班次,高声反对:“此万万不可!此事事关洛阳安危,须得查明实证,那慕容情确实是反叛才可对其用兵,否则只怕逼忠为反呀!”

皇帝听了,犹豫不决。他也害怕——领着几十万大军回来,这到底是要班师回朝呀,还是要端他老巢呀?他心里没个准数。

朝堂上大臣们争得不可开交,从早晨争到太阳落山还未能争出个结果来,皇帝也未表态,只下令散朝,明日再议。

踏着夕阳余晖,皇帝心事重重地回到内宫,一路愁眉不展,直到用御膳之时,依旧对着满桌佳肴默不作声,只顾怔怔想着心事。

那侍奉皇帝的老宦官见皇帝如此,便柔声细气地问道:“陛下今夜还歇在鸾鸣宫么?”

皇帝一听鸾鸣宫三个字就头疼——自从云晟成为辅政大臣以来,不但安排包揽了朝中所有事务,就连后宫他也要插一脚,这不,前不久便找礼部尚书举荐,将他的女儿云飘飘推荐入了宫。云晟位高权重手握兵权,又是他名义上的舅舅,他推辞不得,只好将云飘飘封了美人。

这云飘飘性格乖张,昔日在府中便自恃美貌飞扬跋扈,入宫之后也不见好转,稍有不顺意之处便咆哮人前,还传出鞭打宫女致残的消息,弄得主掌后宫的皇后徐氏很是头疼。

皇帝双眉紧皱,年轻憔悴的面容中流露出一丝不耐:“不去了,今晚朕想清静清静。”

平日里,因为云家的权势他对云美人不敢太过冷落,于是,昨夜他歇在云美人的鸾鸣宫,想同这位表妹亲近亲近,谁知,云飘飘扯着他的袖子在床头诉苦了半宿——说不是这位美人多分走了一些绢丝赏赐,就是那位夫人占了她的花圃园林,谁谁谁又给她脸色看,徐氏也不管等等,诸如此类,鸡毛蒜皮的小事。

皇帝不想跟云美人起矛盾,便将种种赏赐又加给鸾鸣宫一遍,云美人却不依不饶,非要他再给自己的几个堂兄弟加官。

皇帝性子和顺,不代表他事事能忍,毕竟是一国之君,听见云飘飘竟然明目张胆跟他要官,不禁愠怒:“后宫不得干政,你入宫之时没有同掌礼学习过么?”

云飘飘不以为然:“陛下是国君,只要陛下准许,便是对的;陛下不准,便是错的——陛下许臣妾干政,臣妾便可以干政,要不然皇后为甚么能给自己的兄弟要官,臣妾却不能?”

她理直气壮又娇滴滴的模样,让皇帝说不出话来,真不知道云晟的这个女儿,是真的幼稚如此,还是跟他装傻充楞?

记得母后曾同他说过:一人造作,全家遭殃,故而娶妻纳妾要惟德不惟貌。如今思来实乃至理名言也!这云美人确实千娇百媚,可是忸怩姿态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讨厌,他一见了就心烦,更懒得欣赏她的美。鸾鸣宫让人喘不过气,他半刻都不想呆。

卢宦官立在一边,看着皇帝的两根眉毛变幻各种形状地拧动,便知晓了他的心意,忙道:“皇上可是要回寝宫。”

“嗯。”皇帝说罢,忽然一顿,今夜他满腹心事,也不想孤枕独眠,谁能作伴呢?忽然他想起了母后为他挑选的皇后徐氏,于是改口对卢宦官道:“等等。还是去懿祥宫罢,朕也该去看看凤儿了。”“哎,奴婢遵旨。”

深夜,皇帝摆驾懿祥宫。

这懿祥宫乃皇后徐氏所居,徐氏方才早已接旨,此刻率领众宫女,打扮齐整地在门口迎接皇帝。两人一同入室,徐氏替皇帝斟好花茶,观察他神情,小心开口询问道:“陛下可是遇到了烦心之事?”

皇帝也不避讳,长叹一声道:“这个慕容情和云晟,快要将朕给逼死了!”

徐氏面色微微一变,仍然用温软的声线道:“陛下身系天命,何人敢断陛下生死,陛下切莫自轻。凡事总有化解之道。”

皇帝从袖中掏出一卷奏折,丢给徐氏:“你看看。”

徐氏打开奏折,乃是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书,来自国师慕容情亲笔,派使者送来呈交给朝廷的表章——

臣慕容情顿首谨表:

臣自洛阳南下,至于南中平叛,先后辗转益州、汉中;幸得先帝庇佑,此战得势而归。臣曾受命二主,辅佐二朝,皆万幸不负圣恩,此乃陛下之贤德,社稷之洪福,能容臣致之。今臣率军归返,将呈献云南、汉中城郡版图。

谨表上文,伏干圣听。

皇帝连声哀叹:“再过三日,慕容情的军队就要入京,他的党羽要朕打开城门去迎他;云晟要朕关上城门去杀他。你说说,朕该怎么办?若是父皇还在,他会怎么办?”

徐氏听罢,深感此事之重,神情肃穆,亦是思索良久。罢了,忽然来到他面前,深深一跪:

“臣妾有一斗胆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若陛下准允臣妾直言,请恕臣妾死罪。”

“唉呀,这种时候,”皇帝急忙扶起徐皇后,“这种时候,只有你能和朕站在同一条线了,朕怎么会杀你呢?有什么就说罢!”

“谢陛下。”徐氏起身,道:“一静万民之福,一动万民之祸。陛下为九五之尊,当为万民思虑呀。”

皇帝听了一怔,看向徐氏。只见她双目中闪烁着柔和温润的光芒,一股深沉的情感包藏其中,不由得让他怦然心动。

这位徐皇后,父亲徐明曾任大晋中领军,是位有名的经学家。而生于书香门第的徐皇后,也自小深受族学熏陶,知书达理,崇尚节俭。她十六岁时已经贤名远播,而当时先帝也有意为太子挑选一位家世清白的太子妃,于是由钱鹏月的父亲,当时的钱太仆做保媒,徐氏入了宫。

自徐氏入宫以来,和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两相恩爱,琴瑟和鸣。徐氏生性节俭,虽贵为太子妃,却器服无纹,食不参味,并在后宫之中仍然纺纱织布。先帝大丧之时,她亲手治丧服,率领后宫守孝,后宫上下对她无不交口称赞。

徐氏说话,言简义丰,她方才寥寥数语,却已经含蓄地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如今,见到丈夫仿佛已经有所领会,徐氏继续道:“臣妾听闻,昔日国师慕容情平叛羌胡之时,洛阳曾遭到辽东贼寇公孙军袭击,当时慕容情若要反叛,便可坐山观虎斗,看公孙军吞陷洛阳,再以清君侧之名挥师南归——然而他并未如此,而是放弃取西凉,直奔洛阳来救,可见此人未必如太尉大人所言心存异想。”

皇帝点点头,道:“然而此一时非彼一时,如今他已占据我大晋西部半壁江山,不知还是不是当年那个国师——何况当年父皇还在,他怕是不得不畏惧。”说罢想到自己,神情微苦。

“皇上,君令所出莫敢不从,否则便是叛臣——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天下将群起而攻,您贵为天子,切不可自轻自贱!”徐氏正色,她坐到皇帝身边,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那慕容情乃国观宗师,国观代代相承,他前一代乃是紫衡真人,紫衡一生收徒颇广,有数位均还留在国观任职长老,论辈分,还是慕容情的师兄们。”

“皇上,您将国观封锁,把所有的长老、宗师都请入宫,待慕容情入城当日,用军队将这些人带出去一齐迎接他,走在前线。”

“臣妾听闻,慕容情此人平日诸事不关心,然而对国观却极为尊崇,他决不敢欺师灭祖。若是他军队敢向前一步,就先将他的这些师叔师伯辈的头颅斩下来。”

皇帝听了,又惊又喜,反握住皇后的双手道:“卿卿,朕可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才能娶到你这样一位德才兼备的贤内助!”

于是,当夜,徐皇后研墨,指导皇帝亲笔给国师的奏章写回信:

“闻卿在西驰骋,朕甚为挂念,届时将出宫亲迎爱卿。届时宫中设下庆功宴,以犒三军将士。”

御笔朱批,落下九龙玺章,皇帝还有些忐忑,仰头看身边站着的徐氏:“朕……当真必须亲自出城迎接么?”

“陛下,按照惯例,身戴功勋的三公归朝,君主要以国礼相迎。届时臣妾陪您一同前去。”

……

很快,皇帝的回信便瞒着云晟送到了国师手中。国师接信后,立即着手裁军事宜。

国师在汉中时,便已经裁撤一部分军队,汉中收编的军队留在当地驻守,安排好当地地官员各司其职,而后率领二十五万朝廷精兵开回中原。故而事实上,并未如洛阳城中所疯传那般拥有四十万大军。

而到了弘农郡时,他又将军队裁撤至二十万。

到达两河时,裁撤至十五万。

他在两河接到了皇帝的回信,又将十万军队驻扎在两河,只领五万精兵开往洛阳。

石锡和几个校尉都沉不住气了——连北军主力都不带?纷纷前来征询。

国师做出决定,军队在洛阳郊外一百二十里处驻扎,他要取五百将校入城!

石锡快疯了:“大宗师,您不如让咱们全部脱光了,直接进城去挨云晟的宰得了!”

国师道:“你留下,管好这五万兵,无论城中发生什么,没有本座命令,不得妄动。”

石锡更崩溃了:“那不成,大宗师,我要和你一起去。”

然而,谁也无法更改国师作出的决定,不但石锡未能被允许前去,就连顾柔,也不在随同入城的这五百人之列。顾柔很是不舍,却又深深明白国师的用意——一旦城中发生变化,国师便可以通过心声,将军令直接传给她,再去让石锡用兵。她只好选择听从他的安排。

在焦虑的等待中,三个昼夜轮转而过,时间逼近。

进城的当日,皇帝起了个大早,不如说,他彻夜未能成眠。昨夜他歇在懿祥宫,今早,徐氏换了朝服,衣冠锦绣,头戴凤冠,来到他身边,侍奉他梳洗:“皇上,该出宫了。”

皇帝沉重缓慢地点点头,搭住了徐皇后伸来的手。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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