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语一转,“只是如今的天下分裂割据,自立为王划土为疆者近百余,中原这块土地已是四分五裂,稍有志者都想一试身手,统一天下,重振百年前大皇朝囊括中原版图的帝国之风。以先生的才智谋略,隐居在这小小乡村,未免太可惜。”
“老朽不过一介布衣,有何才智谋略?现在只一心抚养孙女儿长大,为我虞家传下血脉。其他不做多想。”
我听了许久也没有听出他们到底谈些什么,只好丧气地跑到村西去向村长借茶叶。
待我拿了东西回来时,帅哥和凶男人都已站到了茅屋门口,爷爷在身后相送。
我一步步走上门前的小斜坡。
“虞先生请留步。”凶男人一脸煞气,一看便知他们和爷爷谈得并不投机。
但帅哥涵养极深,还是礼数周到地向爷爷行礼。我心想,别着急啊,人家刘备请诸葛亮可是三顾茅庐,你们这才来一次呢,多来几次总会有机会的。
帅哥转身看到了我,朝我微微一笑。
我被那笑容迷得七荤八素,道:“你们要走啊。”他默然不语,伸出手摸摸我的脑袋。
我想了想,爷爷这样不给人家面子,说人家生来运气就不好,还说是个短命鬼,现在谈话也谈崩了,我怎好意思拿人家的贵重东西。
于是从怀里掏出那块玉珏,递给他:“这个还给你。”
他接过半月珏,蹲下身来认真地系到我的腰带上,握着我的肩膀对我说:“你叫阿薇是吗?”
我点点头:“虞采薇。”
他极其严肃地对我说:“阿薇,我们说的事你别忘了。等你长大,可到幽都来找我。”
“幽都……”我喃喃念了两遍,幽都府,不就是北京么?
两人已渐渐走远,我摸着那块半月珏,发现玉珏上雕着一个奇怪的图案——一只燕子的嘴里叼着一支断箭,展翅高飞。我握在手里,拇指抚摸着上面的刻纹。
当时我只是为难得一见的帅哥离去而有些伤感,却没想到那个印记就是刻定我一生命运的符咒。
多少年后,我无数次在半夜惊醒,对月举起半月珏,看着上面雕刻的图案,感到人生命运的无常可叹。
当年我只想在乡间平淡度过一生,哪想天总是不遂人意。人世间永远不会有真正的桃花源,“天上星星不明,地上人心不平”,只要这世上还有人,还有人心,就有贪婪,有欲望,而我长久地处在权力与欲望的漩涡中心,是否也受到了渐染?
是夜,我在睡梦中被爷爷叫醒。醒来时只看见冲天火光与灼热逼人的热浪。爷爷将我藏在一个我从不知道的密洞里,隔绝了那片熊熊大火,我的眼前只有一片漆黑,耳边是死一般的静寂。
我在紧张与害怕中不知昏睡了多久,等我重新爬到地面见到太阳时,整个村庄已经化作了一片灰烬。
八十七口人除了我只怕都烧成了焦炭,二十三只羊也被杀死在羊圈里,那八头耕牛是被活活烧死的,已经变成了烤牛肉,所以饿得厉害的我很不客气地取了来吃。
整个云家村,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摸摸索索向西边走去,因为我真切地记得,他是从东边来的。
走在荒芜一人的道路上,我想我一定会去燕京找他。
那夜我冲到茅屋门口,看见火海之中,一队披着铠甲的骑兵手持长枪朝这里奔来,随手刺杀逃出燃烧着的房屋的村民。马后悬着一杆令旗,上面正是那个图案,一只燕子,嘴里衔着一根断箭,展翅高飞。
我在这个异世颠沛流离的命运,终于拉开了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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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三年六月,离国边境之城泾州城东城门打开,迎进了一大队身着红衣铠甲披着红巾的兵士。泾州城太守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饱受吐蕃侵扰的百姓们议论纷纷,得知原来是定中侯奉皇帝之诏派出了顾家军来平定吐蕃之乱,都高兴得拍手称快起来,说这次定要将那吐蕃番子灭了,免得他们老是有事没事便来找他们的麻烦,总算能彻底得一个太平了。
几天来经常看到披着红巾骑着战马的兵士训练有素飞快地在各个城门进进出出。听说这队军士乃是定中侯有名的强军之一——“烈焰军”。
当年顾家将军就是凭着两支打不败的神军帮着先祖皇帝在这四分五裂的中原挣下一个王朝。
近百年来一直太平无事,定中侯也安守着西京,若不是近年来吐蕃三番五次引军侵扰,顾家也不会出兵平乱。
一阵鸣金之声响起,泾州城西城门打开,城外一队军马又丝毫不乱地跑了进来。大街上的百姓都自动让开道,给这些军爷让路。
一位大婶儿踮着脚在人群中张望,她家孩儿在泾州城的原驻军里面当差。她等在这里也能顺便看一看孩子。
原驻军多是步兵,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跟在那些红衣军士的后面。
都是当兵的,差别咋这么大嗫。
眼看这一大队人马就要走完,大婶还是没有看见孩子,只好跟在后面的队伍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仔细地找。
“在那儿呢!这鬼崽子倒躲得好!”大婶看着队伍最后面角落里拖着长戟垂头丧气的一个小兵啐了一口,忽听得背后马蹄声得得地响。
回头看时,一小队人马走在最后面,正疾驰着奔进城来。领头的是一匹浑身赤红没有一点杂色的骏马,一看便知是匹举世无双的宝马。骨架匀称,肌肉发达,血红色的鬃毛长而柔顺,随着马蹄的起落缎子似地抖着。
“哟,好俊的一匹马儿!”大婶赞叹。
“哎呀!”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一个小孩子没有看见后面那一小队人马,从人群中跑了出去。只听砰地一声响,那孩子被马撞得直飞了出去,落到十几步外的地方,地上不一会儿便慢慢浸出一大片血迹。
“哎哟哎哟,作孽哟。”大婶看得可惜,直摇头。这孩子怕是活不成咯。看他的样子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又干又瘦,缩成一团地倒在地上,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脏里吧唧,很有可能只是街上的一个小乞丐。
这样的孩子死了也没人在意的。
马上的人吃了一惊,勒住了马,后面跟着的几人立即也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前方躺着的影子,勒住了马却没有下来。身后的一个少年立即翻身从马上落到地上,跑到前面去查看,又跑到少年面前恭敬地禀告一番。
“死了?”马背上的少年表情没什么变化,淡淡说道,“问清楚是哪家的孩子,给些钱葬了。”
言罢,鞭子一扬看也不看那尸体一眼便骑马走了。
后面的一队人也跟了上去,只剩下那个下来查看的少年。他似乎在向周围看热闹的人打听这是谁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