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原本是喜庆的春节,因为何跃强的牺牲和何成光的未归,使得许桂兰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元宵节后,过年的气氛也就淡了,许桂兰的心情也平复了很多,不再每天躺在炕上,偶尔会下地,也会和聘婷说些话了。
“你哥一直没有信回来,我心里有些不放心。他的津贴倒是按时寄回来。按理说这大过年的他好歹要写封信,也不知道他在外面过的好不好,你爸的事他知道了没有,有空你写封信给他问问看。”听了许桂兰的话后,娉婷找出了之前何成辉写回来的信,照着上面的地址写了一封,也没有说太多,就问问他的近况,表达了许桂兰对他的思念之情。本来还想说两句何跃强牺牲的事,想着他或许已经知道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没有在信里面多提。之后趁着赶集的日子去了一趟邮局,买了一张邮票寄了出去。
何娉婷的哥哥何成辉也才二十来岁,他初中毕业后就出去当兵,凭着能说会道,吃苦耐劳,从一个小兵一路升成了排长,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年后,天气渐渐转暖,万物开始复苏,很快就开春了,大家也恢复了田间的劳动。本来聘婷想自己代替许桂兰去上工,但许桂兰并没有同意,让她等学校开学了还去上课。对于这个女儿,许桂兰一向娇养着,之前家里经济不差,从来没有让聘婷下过地,最多是在家里做些家务活,现在情况虽说有变,她还是舍不得女儿吃苦。她也想好了,等娉婷高中毕业了,拿到了文凭,她就回娘家央求央求,请娘家人帮聘婷找份好工作,最好是吃商品粮,以后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对女儿她就没什么可担忧的。倒是儿子,也到了结婚的年龄,因为在部队难得回来,就是她想帮着相看也不中,就怕自己儿子不合意,反而害了他一辈子。要不怎么说儿女都是债呢?从把他们生下来,就没有一天不为他们担忧的,可要是没儿没女,没什么可忙的,那人生也就没什么趣味了。
聘婷还不知道许桂兰心里的打算,知道了或许会有些无语吧,还没成年的小姑娘而已,就已经想到找婆家,自己以前十六七岁还是个孩子呢,早恋都不让的。这会不用上学,不用上工,娉婷也没让自己闲着,要知道农村姑娘要是不干活,会被人说嘴的。家里家务挺多,抽空还养鸡养鸭种蔬菜,一天一天的日子过的也挺快。有空闲了娉婷还把课本拿出来看,大段大段的文字,看的她有些不习惯,好在内容也能看得懂,她也就尽量把知识捡起来,就是不能考大学,懂得多了也是有好处的。
天气渐暖后,有一个另全公社震动的消息,那就是部队又开始招兵了,公社里一共有六个名额。在农村,家里出一个当兵的是一件光荣的事,整个公社能应招的人数本就屈指可数,那些想进部队的就想着法地托关系。聘婷对这个消息并没有在意,直到有天中午,家里来了几个客人后,聘婷的人生改写了。
队长带着县里的领导和两个穿着军装的领导进了她家的院子时,聘婷正在院子里晒被子。现在是1966年,因为种种原因,部队已经取消了军衔制度,部队里的军官从排长到三军统帅的军服是一样的,只能够从口袋的数量区别干部和战士,干部是四个口袋,战士是两个口袋。所以娉婷知道他们是干部,具体什么职位并不清楚,不过从县里领导的态度看,级别应该还不低。
“聘婷啊,家里来客人了。”队长何军年一进门就笑嘻嘻地说着,“这位是县里的陈主任,这两位是部队的首长,今天正好到你家来看看。”
聘婷赶紧把他们迎进了屋,请他们坐下后找了干净的杯子沏上了茶放在了他们手边上。整个过程聘婷还是很不好意思的,虽说她里子不小,但是年轻小姑容易脸红她也控制不了,而且她一直感受到那位年长些的军官一直看着她,这让她的心里有些忐忑。
可能是看出了她的紧张,年长些的那位主动开口了,“小姑娘,你也不用紧张,我们也就是过来坐坐。其实呢我和你父亲是战友,听闻他牺牲的消息一时有些伤感,刚巧来这里招兵,以前在一个连队就听说过他是这个屯的,这不在陈主任的陪同下就一起过来看一看。”
聘婷听了还是有些讶异的,心里也在感叹一个“巧”字。
“谢谢您还特意过来,不过现在我妈也不在家,您看要不要我去把她找回来?”娉婷表达了感激之情,这是发自肺腑的。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要是他自己不说,谁能知道他和何跃强是战友呢?现在他不光说了,还特意走一趟,就知道他是个有情有义又恋旧的人了。只是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还真不好脸大地招待贵客,总要请长辈过来才好。
“这倒不用,我也就是来看看,待不了多会就走了。”他笑着说,态度很温和,“想当初你的名字还是我给起的,你父亲接到了你出生的喜信,就一直发愁要给你起一个好名字,还让我帮忙,我就给你起了一个‘娉婷’,现在看来这个名字正适合你。”
从他进门观察到现在,看到娉婷落落大方,应答自如,看上去很是聪慧,更难得眼神清澈透亮一看就是心思纯正的,让人很有好感。说实话,这样的品貌,埋没在这偏僻的村庄里还是有些浪费了,只是如今外面的世道也不是那么平静,就是他想帮一帮忙也怕自己使错了力。
“我的名字还有这个缘故呢,以前也没听我父母说起过。”娉婷自己还在奇怪呢,村里的女孩子都起一些梅啊,敏啊,兰啊之类的,她的名字如此特别,本来以为是何跃强起的,没想到还是另有其人。“大家都说我的名字好听,又特别,真的非常谢谢您。”
“我和你父亲是生死兄弟,你喊我一声叔叔就行。我姓沈,名伟文。”沈伟文确实没待太久,问了娉婷的学习情况,日常生活,还有何成辉在部队的情形后,也就起身告辞了,走之前还留下了一些粮票油票之类,说是来的匆忙,没买什么东西,让她一定要收下。
“我真的不能收,我们在农村吃穿不愁也用不上这些,叔叔你带走吧,你出门在外不方便,自己留着更得用。”这是大实话,都说“穷家富路”,在家里什么都能将就,出了门没了钱和票,真是不方便的很。再说本来就非亲非故,就这样大剌剌拿了人家的东西,总会显得自己眼皮子太浅,没见过世面。
最后沈伟文没降得过聘婷,还是拿走了粮票,走之前他感慨地说了句,“你出生你父亲就盼望着你会长成一个出色的姑娘,现在见到你了,你果然没有辜负你父亲的期盼,不管怎么样,好好生活。”说完他就离开了。
晚上许桂兰回家聘婷跟她说起了这件事,对于丈夫的战友,许桂兰也不怎么认识,印象里倒是听丈夫提起过几个关系好的,但也不确定其中是不是有沈伟文。聘婷也没多什么,“战友情”是非常珍贵的一种感情,虽然她没有当过兵,没有上过战场,但是她能理解那种惺惺相惜,超越生死的情感。如果不是感情很好,一个级别不低的军官,何必为了来看看她们,特意来家里呢,总归是有心了。虽然内心有些触动,母女两也没有放在心上,对她们而言,沈伟文也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是不会在她们生命里多做停留的。
没两天,队长何军年又上门了,这次他是趁着许桂兰中午在家时过来的。
“大妹子啊,今天可给你家带好消息来了。”村里家家户户沾亲带故的,往上数几辈都有血缘关系,队长为人还算可靠,平常对他们家还是挺照顾的。
“大军哥,吃饭了没?”许桂兰也没有直接追问消息的事,而是热情的端着板凳让他坐,又让聘婷去灶上拿一副碗筷过来。
“别忙了,我吃过饭来的。”队长何军年也不矫情,直接坐了下来。“行了,聘婷,你也别忙了,今天这事还跟你有些个关系。”
“大哥,到底啥事啊?”许桂兰问道,旁边的聘婷也勾起了好奇心。
“上次来家的那两个部队的领导,就是专管部队招兵的,还和你家跃强有旧。”提到了何跃强,许桂兰有瞬间的伤感,何军年也停顿了片刻没说话。“不管怎么说,今天我来说的是好事儿,部队的领导说了,今年还要招一批女兵,也不用那么累啥的,专门干文艺的,又清闲又体面,上次他两见了见聘婷,觉着聘婷不错,愿意把她招到部队去,你们娘俩商议商议,要是没啥意见的,这事就定下来。”
许桂兰还有些缓不过神,谁能想到还有这好事呢?娉婷在一旁沉默着,不发表什么意见。要她说,去部队肯定比在家里体面,但她对未来也是有恐惧感的,不去经历谁都不知道以后的生活会怎样,大致也逃脱不了嫁人生子的命运,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盼头,总归就是嫁的人会有所不同罢了。
说完话后何军年也就走了,走之前还让她们尽快给个答复,说了句“机会不等人呐”。之后许桂兰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她当然知道能去部队是好事,多少人削尖了脑袋要往部队挤?那位丈夫的战友能给娉婷这么好的机会也不容易。可是自从丈夫牺牲后,她对部队的感情也有些复杂了,要是聘婷也进部队,她的一双儿女就没有一个是在身边的,这让她的内心很是犹豫。
“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踌躇过后,许桂兰问着聘婷的意见。
“能去部队当然是好的,而且做文艺兵也没什么辛苦的,当个几年兵回来我也还年轻,说不准工作和对象还好找些呢。”和许桂兰说话聘婷也没扯什么理想什么追求的,说的都是平平白白的大实话。现在这个年代能去部队多好啊,吃着公家的饭,捧着铁饭碗,那是和留在农村完全不一样的日子。像上辈子那会,要考个军校多费劲?各种体检项目严苛不说,分数线也高的惊人,一直以来,聘婷还是有军人梦的。她也没想着在部队里有什么大前途,最好是到了年龄能转业到机关,一辈子吃喝不愁的也就行了。
听了聘婷的话她是知道闺女想去了,都说“儿大不由娘”,闺女大了也是一样。她默默把碗里的饭吃完了,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怎么她们一家几口,都要和部队扯上关系呢?一直到现在,想到丈夫她还是痛彻心扉的,两个孩子是她的精神支柱,现在聘婷也要离开,她一下子真的接受不了。
吃完饭,收拾好厨房,也就到了下午上工的时间。许桂兰和聘婷说了一声后就出门了,而聘婷能去部队的消息,也早就插着翅膀飞遍了村里的各个角落。
“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是为了你侄女想吗?你还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儿子!”何富贵连跟他掰扯的心思都没有,叹了一口气说道,“行了,也别在争啥,今天这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该谁去就谁去,娉婷是我孙女,成伟也是我孙子,只要我何富贵活着一口气,不会不管成伟,但聘婷的事,你们做叔叔婶婶的也别拦她的道。”
没达到目的,还受了一肚子气,何跃岭也不想再听他爹说什么大话,哼了一声直接走了,留下何跃廷对着他爹一声也不敢吭。他能说什么呢?四弟是什么品行他从小到大太了解了,可不管怎么说,那是他兄弟,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就是心里有意见又能怎么着,要是他跳出来和他弟不对付,他爹妈心里照样不舒服。
何富贵接着抽上了手里的烟杆,看大儿子一副不大敢吱声的样子知道他是个孝顺的,心里好歹还有些安慰。“你弟就这样,这辈子是改不了好了,本来有你有你二弟,我这辈子也就满意了,谁知道你二弟出了这种事。”之前对二儿子又多自豪,现在就有多伤心,“我都想着一家人和和气气,现在看也是不可能。等娉婷进了部队,老二家也算立起来了,我这是为了让老二走得安心。”说到最后,何富贵也不禁老泪众横。
何跃廷哪里能不知道爹的心思,就是他这个当哥哥的,为了弟弟早早走了,也难过得不行,什么不比活着好?现在侄女有前程,他这个当大伯的也高兴,只希望她进了部队能好好努力,才不辜负这么好的机遇了。至于四弟,他一向尽着当哥哥的本分,能帮的就帮,现在弟弟、弟媳心也大了,大家不是一路人,以后只当亲戚处,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吧。
何跃岭一回家就板着个脸,地上的椅子也被他踢得直晃,李香珍知道没得着好结果,心里也不大乐意。
“这爹妈是咋回事,咋不知道疼孙子呢?”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惹着了何跃岭,“你还说!要不是你窜唆的好事,我能被爹指着鼻子骂?你这个成事不足的娘们,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李香珍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委屈得直摸泪,谁让她嫁了这么个男人,又孬又没本事,让她跟着受苦不说,连儿子都没有别人家那么好的前程。可是女人家自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除了想方设法让日子好过些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事情没办成就来怪她,早干什么去了!只怪她拳头没有男人的硬,就算心里有想法,却是敢怒不敢言。
这一天对何家人而言注定是个不眠夜,老四家两口子在吵闹,老大家则安静了许多。因为晚上吃饭只有男人上了桌,田秋芳只知道老四和公公吵架了,但为什么吵架却不太清楚。等晚上忙完了,两人都回了房间,少不得要问两句。
“还能为什么,老四你还不知道?想着把聘婷那丫头入伍名额拿过去给他儿子呢,咱爹没同意,就吵了两句。”何跃廷也是避重就轻地说了两句,他一个大男人,从小就是当哥哥的,不喜欢嘴碎那一套。
“这事保不定就是李香珍闹的,白天就看她凑在妈面前念叨啥,就知道整不出好事。”田秋芳收拾好东西,又涂了个脸,爬上床躺在了何跃廷身旁。“要说二弟妹也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要是娉婷这一走,家里就剩她一个人,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再正派的女人,都免不得惹上一身腥,她以后的日子可要难过喽。”
何跃廷不耐烦听这些,“行了,都是些没谱的话,再怎么说,她是我们何家的媳妇,没有让外人欺负的道理,要是她哪天看中了谁,想要改嫁,我看爹妈那也不会不同意。这么多年她过的不容易,你平常能帮衬的就帮衬帮衬。成辉和娉婷以后都在部队里,是吃公家饭的,就是现在帮不了家里什么,保不齐以后真发达了,我们做长辈的,不是想着往后得什么好处,总归也不做那些落井下石的事,一辈子良心不安。”
田秋芳就喜欢丈夫这一点,心地好,人正派,跟着他过一辈子就是安心。她往何跃廷那凑了凑,心理有说不出的满足感,何跃廷也搂住了她的肩膀,渐渐的,也升起了些这样那样的心思来。田秋芳欲拒还迎的,想着两人毕竟没那么年轻了,但丈夫对她的情谊还是让她非常受用的。
而此时的许桂兰一个人躺在床上发着呆,自从白天知道了那个消息,她整个下午都有些提不起精神。不让女儿去就是对不起她,让女儿去那她就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自从丈夫去世后,生活变化如此之大,让她一时接受不了,想到这里,她又默默流下了泪水,同时也下定了决心,让女儿去部队,女儿能有好前程,好生活,总好过现在,总不能自己过着苦日子还要女儿陪着她受苦。想通了这些,她也很快睡着了,梦里又梦见了死去的丈夫,他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模样,对着她笑的灿烂。她伸手想去抓住他,却怎么也抓不住。
第二天,田秋芳上工的时候特意和许桂兰交代了一声,让她中午带着娉婷一起去她家吃饭,说是公公有事要交代。许桂兰想也没想直接答应了,她还不知道何跃岭两口子闹出来的事,只以为公公是听到了消息有话要说。话说回来,就是她知道了老四家的心思也不会当回事,只会骂两句“想屁吃”。
中午,因为老头子交代了今天二儿媳妇会带着孙女过来吃饭,曹金萍还特意早下工回家做饭。前天晚上因为四儿子过来炒了些腊肉,家里的肉也没剩多少,曹金萍想了半晌,还是决定切下一些炒一炒。再有地里的油菜和白菜,还有韭菜,用荤油把油菜炒了,再烩一锅白菜腊肉,炒个韭菜鸡蛋,也马马虎虎凑了几个菜。等她把菜摘好,大媳妇也提前回来了。
“妈,中午烙饼吃吧?我来和面。”何家的日子在村里属于上等,一家人勤劳能干,也积下了不少家当。如今吃不上饱饭的人家不少,何家却能时不时加些餐,就知道日子有多好。
“中,家里还有些玉米面,刚巧我要做烩白菜,你烙上饼了正好。”要说大儿媳妇,曹金萍对她是很满意的,人大气,心底好,也能干,是她理想中的长媳。二儿媳妇也不错,只是个性有些闷,也不是很来事,对他们老两口孝顺是孝顺,但在感情上比不上大儿媳。至于老四家的,要不是四儿子当时难找对象,她还真不想找这个媳妇,好在她也一心一意过日子,没生出什么过分的幺蛾子,她这个做婆婆的也没什么话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