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衡转身的片刻,韩彦筠一口鲜血喷到她肚子上,他那雪白雪白的白衫染成了刺目的红色,一如当年那沉沉江水!
“表哥!”苏玉衡尖叫一声,脑子里混沌一片,仿佛当年那噩梦又发生在眼前。
这一道尖脆的声音滑坡天际,惊起了整个庆山的鸟儿!
所有文武官员乃至褚家人都懵了!
苏玉衡奋不顾身要朝摔在地上那人影扑去,是萧翎从背后抱住了她,
“啊…”她撕心裂肺地痛哭了一声,她肚子太大,萧翎搂不住,她身子一软滑了下去,侧身爬过去,“表哥….”
短暂地惊愕后,高湛和秦少游等人迅速奔了过去,
“彦筠!”
“彦筠!”
而那砸出短刀的苏玉锦在这一刻也被身后那羽林卫拔刀一刺,正中她的喉咙,几注鲜血喷了出来,她张大惊恐的眼睛,旋即滑落在地,死不瞑目!
“我的孩子,彦筠!”
韩婉茹几乎是连滚带爬从那边冲了过去,跪倒地上,一把掀开高湛的手去抱住韩彦筠。
“孩子….别吓我….彦筠…”她的身子都在抖,双手沾满了韩彦筠吐出来的鲜血,
“太医!”秦少游怒吼了一句,使劲抓着韩彦筠一只颤抖无力的手,
而这时,萧翎朝门口听到动静的一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人悄悄出去,
桑明应该跟着过来了,如果他知道苏玉衡被带来这里,他一定到了庆山别院!
“快,高湛,扶他去床榻!”萧翎一手抱住哭得死去活来的苏玉衡,一边立即吩咐,现在必须离开褚孝仁的视线。
高湛二话不说,让秦少游帮着,背起韩彦筠,朝里面走去,
“内院在哪!”他大腿一迈,朝着已经呆滞的独孤霜儿吼了一句。
“后面….”独孤霜儿完全吓坏了,指了指茶水间的甬道。
萧翎等人完全顾不上褚孝仁,他打横抱起苏玉衡,连忙追着过去。
两名太医也被秦世连提着往里边走。
几位夫人搀扶着面无血色的韩婉茹跟了去。
宴会厅这文武官员盯着那一地的鲜血一个个惊魂未定。
那是名满天下的少年状元,那可是百年韩家长房独子啊!
褚孝仁也吓了一大跳,在山药的搀扶下坐了下来,久久不能平静。
而里头高湛和秦少游把韩彦筠送去后院后,萧翎的人迅速悄无声息控制了整个后院。
那两个太医在惊慌之中想要给韩彦筠止血,可那把刀砸到了心脉的位置,血完全止不住,看到桑明进来后,高湛把两个太医丢了出去,桑明立即上前,先是给韩彦筠服下一枚药丸,随即点了几道穴,韩彦筠抽搐的身子才慢慢安静了下来,那血终于给止住了。
苏玉衡和韩婉茹,一个趴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痴痴地望着韩彦筠惨白如薄纸的面庞,失魂落魄。
表哥….
苏玉衡紧紧扣着韩彦筠的手臂,“表哥,你不要有事….表哥,别吓我……”
她的眼泪一圈又一圈地涌出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只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与最亲的人生离死别,那可不一样,那是她和爹爹、哥哥一起被砍头,那更多的是不屈和悲壮,可现在她的心揪痛揪痛,
什么叫万箭穿心,什么叫锥心之痛,什么叫嗜血痛恨,说的就是此时此刻的她。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生命是这样脆弱,泪眼婆娑的她仿佛看到死神在韩彦筠身后,死死拽着他的白衣,要把他拽去阎王殿,而她不肯,她在阎王较劲,她狠狠地抓着韩彦筠的手臂,她不许阎王带走他!
不许…
那颗心就跟眼泪同时滑落,跌入万丈深渊,陷入虚无缥缈,惊慌,失措,无助,悲伤…
表哥……
萧翎从她身后拖住她的肚子,抱住她,靠在她的肩骨上,含泪在她耳边低声哽咽:“霄云…”
明明已是夏日,外面无处不是鸟语花香,鸟儿无知无畏地在树梢间盘旋,有几只俏皮的小鸟忽然落在窗棂上,把那许久未打开的窗户纸给啄出一条口子。
后山那幽风飘了进来,原本应该是凉爽宜人的清风,却让屋子里的人都打了一个冷颤!
昏死过去的韩彦筠嘴唇已经开始褪色,他口中鲜血止住后,身子不再抽搐,而这时桑明眼眶一酸,松开了韩彦筠的手,颓然转身下了阶,
“那刀损在心脉,失血太过,我回天乏力….你们有什么话赶紧跟他说吧….”
他话音一落,韩婉茹仰头痛哭了一声,扑在韩彦筠身旁,拽住他另一只手。
而高湛和秦少游相视一眼,饶是这样铁铮铮的男子汉,见惯生死杀人无数的战场主帅,此刻都泪流不止。
纷纷往前走了两步,静静地看着床榻上红白相间满身鲜血的韩彦筠。
整个韩家就韩彦筠一人来赴宴,可惜了萧宸和他的孩儿,竟是连韩彦筠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不过也是好事,留在她心底的永远是最好的韩彦筠,而不是此刻毫无血色看着让人心底发怵发酸的垂死之人。
滚烫的泪水从萧翎眼中滑落,他一边扶着苏玉衡,一边睁眼看瞧韩彦筠。
些许是回光返照,些许是桑明那药丸起了作用,韩彦筠终于睁开了眼,脸色似乎也红润了些,夕阳斜斜地从另一边的窗棂射了进来,正好投递在他脸上,竟是那么柔和。
他的面庞刚刚已被桑明给擦拭干净,此刻他缓缓开眼,觉察不到任何疼痛,入帘是苏玉衡那双红肿无助的大眼睛。
那黑亮的眼眸映出了他温润的笑容,他是一如既往如沐春风的韩彦筠。
“霄云…”
他嘴角溢出几分欢喜的笑容,淌着怜爱和疼惜。
那笑容是这世间最明媚的阳光,荡漾的是他十三岁少年成名,沾花风细,马蹄踏尘,春风得意的荣耀,是他带着心爱女子策马奔腾,肆意风华,一起看闲云花落的笑语。
“表哥….”她还是紧紧箍着他的手臂,
他唤她霄云,他知道了,原来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别哭….别怕…表哥去找过去的你….”
这一回他的笑容带着一些苦涩,是,他最美好的生活都在回忆里,都在过去,被尘封的过去,他去找那个霄云,那个剑眉如鞘,英姿勃发的女子,那个无论何时,只要看到他,就兴致勃勃奔过来,飞一个得意的俏眼,“表哥,娘亲又让我绣花,你找个借口带我出去玩好不好?”然后他牵着蹦蹦跳跳的她,一起书写岁月静好的温柔。
这句话如刀一样深深割过苏玉衡的心口,让她鲜血淋漓,满目苍夷,她闭上眼,抽泣地上气不接下气。
而这时,韩彦筠看到了萧翎,他目光稍稍一怔,开口道:“七公子…”
萧翎也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臂,饶是他再坚韧的一个人,此刻也抑制不住泪水,他吸了吸鼻子,回道:“彦筠….你说…”
“我知道….你有抱负….答应我…韩家”韩彦筠断断续续地喘气,
“我知道,我答应你!”萧翎忙接过话,怕他太费力,哽咽道:“我保韩家永世安宁,我会照顾宸儿,我会照顾你的孩子….你放心”
这是他萧翎的责任,这是他身为穆元沣的允诺,今日如果不是韩彦筠,恐怕死的就是他的妻儿!
“宸儿…”韩彦筠心口一痛,剧烈地咳嗽起来,
“彦筠!”韩婉茹俯身过来,牢牢抓住韩彦筠那只手,
韩彦筠喘着气,“我对不起她…她们母子”
“彦筠,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们,你放心…”韩婉茹将他那只手咬在嘴里,全身抽搐,恨不得替他死去。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为什么要是韩彦筠,老天爷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应该让她死了去见杜兆明,而不是让韩彦筠英才早逝丢下娇妻弱儿。
“我的孩儿….”韩婉茹扑在他怀里大哭,
这些年杜家出事后,她和韩彦筠情同母子。
“表哥…”苏玉衡哭晕过去后,再一次醒来,只苦苦望着他,说不出半个字。
韩彦筠生生用鲜血在她心口刻上了一刀,让他成为她心中的永恒。
“宸儿….”他仿佛在呼唤着什么。
也许是苍天有眼,也许是萧宸有感应,这几日她本就寝食难安,今日韩彦筠走后,她就开始魂不守舍,后来听说出了事,听说苏玉衡被召去庆山别院。
收到杨清远信息的杜笙,也决定和囹之过来瞧瞧动静,以防苏玉衡出事。
后来他在路上遇到萧宸,便带着她们母子一道来到了庆山别院。
是以,韩彦筠在弥留之际,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宸儿…”
他伸出了手,到死他才知道,他最不放心的是自己的妻儿….
所有人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正见萧宸抱着孩子怔怔站在那。
出乎大家意料,萧宸比所有人想象当中镇定,她就那样如往常般抱着孩子来到了韩彦筠身边。
“彦筠….”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在他怀里,她上了塌,抱住了他,
“彦筠….”她把她最心爱的男子搂在怀里,让自己温暖他渐渐冰冷的身躯。
“宸儿….对不起…”他虚弱地笑了,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满足,是啊,这才是真正属于他的人,真正能心心相惜的人。
“不你没有对不起我…彦筠,你记住,我萧宸就爱你一个,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萧宸背过众人,让孩子躺在他怀里,让他躺在自己怀里,她竟然没有流一滴眼泪。
她不是懂伤心,她是不知道,不知道这意味什么,她只是依着本能在做事。
韩彦筠静静地闭上眼….
直到直到苏玉衡看到他放在萧宸腰身上那只手滑落下去….
“啊…”她沙哑一声哭吼,悲声染上夕阳的血色,随着那晚霞渐渐沉寂
夕阳的光线渐渐淡下,整个庆山别院被蒙上一层阴冷,草木呜咽,苍山含悲,为一代英才的陨落鸣哀。
他用他的朝气书写了一段少年传奇,他用他的鲜血在所有人心底竖起了一座丰碑。
他是韩彦筠!
一片悲寂过后,哭晕过去的苏玉衡被下腹的一阵又一阵的刺痛给惊醒,
“肚子….”她在萧翎怀里开始抽搐,
大家原本还沉浸在韩彦筠逝去的悲伤中,见苏玉衡痛得在萧翎怀里挣扎,便知不妙。
“霄云….霄云….”萧翎满目惊恐,知道她悲痛太过,动了胎气,“快,快去准备产房!”他大声吼道,
萧大夫人缓过神来,立即转身去吩咐侯在外面的嬷嬷和丫头。
萧翎打横抱起苏玉衡朝隔壁的里阁奔去!
韩婉茹一边哭着看着韩彦筠,听到动静后,又跌跌撞撞地跟着跑去。
萧家和萧翎的人迅速转去里阁,一时都忙乱不堪。
唯有秦少游和高湛知道帮不上忙,只能静静地陪着萧宸。
杜笙让囹之去苏玉衡那边,自己抱着孩子,望着韩彦筠,满心苦痛,
眼角一滴眼珠滚下,滴在鞋面上,
脑子里浮现起当年与韩彦筠携手江湖春风得意马蹄疾…
策马拈花一度,醉酒寻梦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