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叔即位后决定宰相的人选,首先想到的是白居易,但下诏时,白居易已去世八个月。
于是,他写下吊白居易,深表怀念之情。其中有句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君一怆然!读来挺让人感动,为君的这般思念臣下,有情有义,旷古烁今,似乎也没几个这样的皇帝。
然而感动归感动,李沂还是怀疑他的动机,光叔为人处事太有心机了,为了图个后世的好名声,他从来是不择手段的。
他给白居易写悼念诗,有没有其它用意,或者说有没有第三张面孔,这就不知道了。
反正李沂知道光叔此次,借着白居易杰出的文名和良好的官声,既笼络了天下文人士大夫的心,又博取了爱才惜才的美名。
此等心机之人,即位过程却显得如此幼稚可笑,似乎事出偶然,其本人并未预谋其事,自属天上掉下的馅饼,意外砸在他的头上。
可能吗?这一点反正李沂是不信的。
宦官集团为何偏偏选择了他?难道真的是认为他庸下易制吗?
光叔个人天资聪颖,在身处险恶的宫廷环境中,为了自保,装傻充愣实乃迫不得已的手段。
宦官之所以推举在宪宗诸子中声名不显且出身卑微的光王,完全是为了自身利益而一手包办,整个废立过程与他无任何关系,他是被动的享受劳动成果。
得位不正,骂不到他。
这显然是光叔一手炮制,它既可以彰显他的才能,又可以把他的即位和为人痛恨的宦官集团撇清关系,从而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
这恐怕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小郎君,听说圣上将贬去洛阳的宦官孟秀荣召回,赏赐一番并为其追录前功了。”大宝躬着身子,跟着李沂在太液池闲逛。
“无功不受禄,这个孟秀荣有功于圣上啊!”李沂年纪太小,马球他又打不了,无所事事,只能在宫中看书,或者到处闲逛,和身边宦官打听消息。
现在他对光叔得立之真相略窥一斑,其中似另有隐情。
孟秀荣早在会昌五年九月,被贬东都洛阳恭陵,会昌六年武宗驾崩、光王定位的这一段激烈斗争之时,其人并不在长安。
那么若言孟秀荣之功,一定是发生在其被贬洛阳之前,这隐隐已经表现出,光叔可能与宦官集团存在关系。
孟秀荣何人?他是大宦官仇士良宦官集团中的重要人物,有孟秀荣在其中牵线,那么光叔在即位前极可能已经与仇士良宦官集团保持着暧昧关系。
光叔荣登大宝后对仇士良及其家庭的种种礼遇,更能说明两者之间暗暗存在着紧密联系。
仇家既与光叔关系如此密切,则两者之间肯定在登基之前有所勾结。
“小郎君,错了!以前圣上为光王时,奴婢等私下都是称光王为太叔,就是皇太叔的意思。”宦官大宝在李沂身边,尖锐的声音轻轻说道。
会昌年间的政局,唐武宗与李德裕致力于抑制宦官集团,君臣二人联手收拾了大宦官仇士良,并抄其家财,而李德裕欲收神策军中尉兵权更使得宦官集团对武宗、李德裕恨之入骨。
寻找一位符合己意,亲善北司宦官集团的皇位继承人,以期在下一朝有了从龙之功,恢复自己的权势,也就成了仇士良为首的宦官集团想要急切完成的目的。
而向来装傻却城府极深的光叔看到此点,为了自己即位的野心而与宦官集团暗中打成一片,这应该才是那场皇位交替之下的真相。
“大宝,照你这么说,圣上即位的推手,还不止宦官集团啊?”李沂坐在院子中,问着身边的宦官。
大宝对于这个四岁的李沂非常好奇,完全不似寻常小孩子一般吵闹,偶尔流露出的气质令自己这个成年人都叹服不已,“奴婢从前辈宦官口中得知,内廷另一大势力牛党翰林学士同样发挥了重要作用。”
翰林院是从唐初设立,最开始只为供职具有艺能人士的机构。
后来唐玄宗将翰林分为两种,一种是翰林学士,供职于翰林学士院;一种是翰林供奉,供职于翰林院。翰林学士担当起草诏书的职责,翰林供奉则无甚实权。
如李白,就是翰林供奉,专门的职务是给皇上写诗文娱乐,陪侍皇帝左右。一代诗仙何其悲哀!
翰林学士总共有六人,择其中资历深者一人为承旨,翰林学士承旨往往得皇帝器重,晋升为宰相。
翰林学士也是社会中地位最高的士人群体,集中了当时知识分子中的精英,社会地位优越。
学士院设置之后,与中书省的中书舍人院有了明确分工。
学士所起草的是任免将相大臣、宣布大赦、号令征伐等有关军国大事的诏制,称为内制;中书舍人所起草的则是一般臣僚的任免以及例行的文告,称为外制。
安史之乱以后,军事频繁,翰林学士地位愈来愈重要,不但在草拟诏制方面分割了中书舍人之权,也在参谋密计方面分割了宰相之权,在政治上很大影响。
说白了,就是天子的私人幕僚,但本身无秩品。
也就是说国家不承认翰林学士的政治地位及发放俸禄,这是属于体制外的,由皇帝私人出钱。
但翰林入朝臣又是非常快,毕竟皇帝欣赏,因此,入选翰林也是科举时代士大夫的人生理想。
牛党翰林学士身居内廷,权力极大,故而往往可以在皇位问题上发挥巨大能量。
顺、宪、穆宗等人的即位过程中,都可以看见背后有学士的身影。
而武宗朝李德裕以宰相身份执掌大权,打压内廷机构,致使牛党翰林学士的权力受削。
不仅丧失不少参与枢机之权,在仕途上亦为所阻,在自身的危机之下,牛党翰林学士集团与宦官集团可谓政治利益一致。
那就是反对李德裕,废除武宗之政治路线。因此光叔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了牛党翰林学士集团所要关注的对象。
光叔登基之后,武宗驾崩时的牛党翰林学士五员,白敏中最先拜相。
韦琮、徐商先后登上相位,其他二人也飞黄腾达,由此可见光叔对诸学士的恩遇,恰恰可以证明他们几位在光叔登基时是出了大力气的。
所以光叔绝非是徒以装傻获得内廷阴谋集团的心仪,在被动状态下被直接推送上皇位。
而是这场皇位变动,本身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宫廷政治阴谋,宣宗、宦官、学士三方齐心协力下,在武宗、李德裕不知情的情况下悄然编织了一张阴谋的密网。
光叔是一个城府与心计极深,老谋深算的政客,他在其中相当主动,而绝非仅仅是庸下易制才被相中。
他的登基凭藉阴谋登基,这在朝廷不可能不对真相有所了解,怕是慑其威严,故而没有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