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韶初一见自家弟兄,也没拘束了,直接隔着老远向那边喊了一声:“殷侍郎!”
刑部一行人闻声转头,看到这边的两位工部高层,下属们已附手向这边见礼,殷齐修挺随意的,听到哥哥故意唤自己这一声就笑了出来,不过转眼一看他身旁的顾清宁,眉头不由地一皱。
卢远思没想到这一进工部便能见到顾清宁,此时已退后几步,以同僚为掩,把脸埋得更低,生怕与顾清宁直面。
殷齐修往回走,欲穿过横向通廊去往那边与殷韶初说话,转身时,后面的卢远思凑近一些,低声道:“大人,查案要紧,不如大人先去与殷尚书会面洽谈,卑职们就此且去侍郎廷与我部同僚交接?”
殷齐修侧目看了她一眼,察觉出她此时有些掩不住的紧张,心中生疑,想她是在躲避什么,而没点破,只同意让他们先走,他独自去见殷韶初和顾清宁。
殷韶初与顾清宁也在向这边走,越来越近,卢远思连忙转身与众人一起行进,勉强维持镇静。
顾清宁的确往工部属员这边多瞧了几眼,在他们走过转角处时,她远远看着,有一个一闪而过的侧脸似是眼熟,不过殷齐修已到面前,她就没有多看了,未加留心。
殷家两兄弟见面互相打趣几句,然后顾清宁以下官之礼与殷齐修见礼,殷齐修只冷漠地看看她,讽道:“顾郎中昨晚伤得不轻?真够狠的,好好的一张脸,况且是一张女子的脸,都能下如此狠手?”
顾清宁不想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只生硬地回道:“多谢大人关心。”
殷韶初知道他对顾家人心有芥蒂,玩笑着缓解气氛道:“可不是嘛,那些邪教匪类可没有三弟你这样怜香惜玉的心。”
“二哥也挺紧张你这位得力属下嘛?那我得跟尚书大人打声招呼,我此来不光是为了审查案发现场,且要亲自通知顾郎中配合刑部审查。”殷齐修说着,又看向顾清宁。
顾清宁道:“侍郎大人若要取下官的证词,只待审案时让人传下官为证便是,何劳亲自跑一趟?”
殷齐修驻足,正对顾清宁,面色冰冷,从袖间拿出一封“传审令”,支到她面前:“因为,不是要顾郎中你作证人受审,而是,嫌犯。”
顾清宁一愣,作难以置信状,疑惑道:“侍郎大人怀疑我与此案有关?可这明明是长生教所为啊?”
一旁的殷韶初更觉突然,只看着殷齐修在顾清宁面前锋芒毕露,侃侃道:“可是,从刑部搜集的证据证言来看,顾郎中你确有嫌疑。”
顾清宁从他手中拿过传审令,故意摆出冷脸,附礼道:“还请大人明言,下官有何嫌疑?”
殷齐修毫不犹豫,脱口道:“第一,时间,本官了解到,顾郎中你昨天早上才赶完政事堂的防危密室图纸,连带政事堂建筑构造图一齐交到了贵部侍郎廷,而刘侍郎本打算前一天散值前就将这两幅图送到政事堂的,却因为你没有及时完成而耽误了,只能将这两幅图暂放于侍郎廷,且按照刘侍郎的安排,这两幅图只会在工部留这么一晚,而刚好就是这一晚出了事情。是不是太巧了?”
“第二,地点,这两幅图之前一直在你的郎中院,就算那些邪教人士早看准了目标,那他们也还有大把的机会在郎中院动手,况且侍郎廷的守卫比郎中院森严许多,他们没道理选难而避轻。但这图偏偏是在侍郎廷丢失的,而且因为你的‘耽误’,他们才有在侍郎廷动手的时间。这也是巧合?”
“第三,消息,那些邪教人士能够进入已经加强巡防的工部官署,必然是在行事前对官署布局有过一番了解,之后才能避开守卫准确无误地找到侍郎廷,找到图纸所在的公房。再反过来推论,他们为什么这么了解工部布局?为什么知道图纸在侍郎廷而不是在别处?很有可能是因为有官署内部人员给他们通风报信,甚至是给他们引路,不是吗?而那晚只有顾郎中你在官署中,而且很‘凑巧’地碰上了他们……”
“第四,动机,因图纸在侍郎廷丢失,刘侍郎受皇上斥责,险有丢官的危机,而他若被撤了,谁最得利?图纸丢了,顾郎中你还能凭记忆再画,不会有太大损失,反而给你换来了出头之机,不是吗?就像早朝上,刘侍郎殷尚书都受了皇上责难,只有顾郎中你得到了嘉奖……”
逻辑合理,细节完整,步步推敲,可以说,殷齐修这一番疑问是再严密敏锐不过的,可以说,他的怀疑完全成立。
在他说的时候,殷韶初一直看着顾清宁,想从她面上看出破绽,或是期待她作出辩驳,可她只是无辜的失措,对殷齐修的声声质问报以莫名其妙的态度。
殷齐修说完之后,她竟笑了起来,那坦然无畏的样子简直可以令人相信她与这一切无关,明明是被人构陷。
“天哪,今日才让下官领教到刑部侍郎大人的厉害……啧啧,这查案之人果然得体察细微,眼见常人不可见之事,思考常人琢磨不透之事,真是厉害啊。”这的确是她的真心感叹。
殷齐修漠然道:“顾郎中你就没什么要与本官解释的吗?”
顾清宁把那封传审令坦然地放进官服袖口,摇头道:“方才侍郎大人的这一番分析,下官听得很认真,甚至也觉得大人怀疑得很对,大人所列举的细节,也完全属实,大人的推理更是非常合情合理,下官哪用解释什么?我完全接受大人的,怀疑。还请侍郎大人再加以细查,挖掘出事实真相,找出,证据。”
殷齐修没想到她会如此镇定,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她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少年一般,心中恼火:“本官会的……”
顾清宁又附一礼:“那下官静待侍郎大人提审。”
说完之后,她又向殷韶初拘拘礼,向他们告退:“下官忙于重新构画政事堂图纸,先行告退。”
她转身,走另一条路去往她的郎中院,只留给他们一个平静沉稳的背影,而无人得见她双眸中风云变色。
殷韶初收回望她背影的目光,看向一脸愠色的殷齐修,拍拍他肩道:“一个女子,能做官做到这个地步本就够强大了,三弟啊,你要找她的麻烦,恐怕还得再下点功夫。”
殷齐修转念一想,忽变轻松,耸肩道:“我是不行,那父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