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御史台及刑部协查,杨隆兴无犯杀人之罪,只涉作风不正品行败坏,被撤职罢官。
七月末,“报效令”结束的前几日,他花一半身家捐了“报效令”,复官还朝,做了二品户部尚书。
由顾青玄审查,皇上亲自批复,朝上也有不少人为他上书求情保荐。
兜了一圈,他虽没有官复原职,也只是降了一级而已,照样当他的大官。
他被撤之后,右司丞之位就空出来了,御史台上书举荐原礼部尚书董烨宏,经一番朝议,陈景行同意提升董烨宏为掌管兵、工、刑三部的右司丞。
左司丞为杜渐微,右司丞为董烨宏,至此,掌管六部的两位司丞尽皆被换成了让三顾称心的人。
殷济恒大力推行治商新政,本就需要以户部为根基,之前无奈户部无人,新立的“振业司”起效甚微,大部分重担还是指望着政事堂。
而今将杨隆兴放到户部,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毕竟最棘手的差事还是得让最不知羞耻的人来担。
顾青玄让殷济恒看到这点好处,才通过他那一关,保下了杨隆兴。但其实杨隆兴是在三顾的掌控下,也就是说户部也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对于杨隆兴复职的事,殷齐修最难接受。
在他看来罗红阁的案子根本没有查完,正当他踌躇满志,准备深查一番时,殷济恒与顾青玄却手一挥,让他终止此案,只判秦红墨是自杀。
他们才不会在乎案情真相如何,他们只要利用这案子为自己谋利,或许他们是最了解案情真相的,所以才最明白调查应该在哪一步截止。
殷齐修感觉自己这个刑部侍郎完全就是一个傀儡。
不,他不愿意就此屈服。
……
四队刑部人马分别前往御史台、工部、礼部、御林军营,将一封同样的传审令交到顾家四人手中。
顾青玄最先到刑部官署外,没有直接进去,一直到顾清宁顾清桓顾清风都来了之后,他还让他们再等等。
接收到刑部问案的传审令,三顾便已猜到,当日他们去罗红阁的事被刑部怀疑上了。而顾清风还是不明所以,来这里看到他们都在,奇怪问道:“父亲,刑部为什么传审我们?莫非是跟罗红阁的案子有关?”
顾青玄把儿女拢到一旁,道:“想来也是,谁让我们当天在罗红阁出现过呢?或许就是是因为这个,被谁举证了。反正事已至此,你们切记一点,绝不能承认我们去过罗红阁,不然无论与命案有无关系,都会招上祸患,杨隆兴就是最好的例子。”
三个儿女都明白了,顾清宁与顾清桓好奇是谁举证他们,而顾清风是有点懊恼,他没想到当日自己贪玩一回,也留下如此隐患,果然官场险恶,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父亲,我们在等谁啊?”顾清风问。
听着官道上愈来愈近的马车行辕声,顾青玄笑了,“来了,走,我们先进去受审吧。”
于是顾家四人不再于刑部官署外逗留,而一齐随传审押司往大堂走。
刑部尚书位缺,刑部最高级就是刑部侍郎殷齐修,此时他在刑审大堂上正襟危坐,摆好了阵势,左右持杖肃立,准备开审。
受传审令进入刑审大堂,就没了官位品阶高低之分,在这堂上唯以主审官为上,就算是无罪之人也当遵此规。
殷齐修看着容色不惊的顾家人,目光与顾清桓相接,内心感觉复杂,他明明白白地认识到,这可能就是一条很明晰的分水岭,从此以往,他们将不复亲近的好友情意。
可是他不得不这样做。
顾家四人上堂,准备依规行礼,然而还没有跪下,就听到外面传来的鸣锣声,五下,这是上官入部巡视的传令。
众人尽皆回头,看着丞相殷济恒从外面走进来,身旁有一众随从下属,仗势浩大而正式。
其他人一见状,连忙行官礼相迎,堂上的殷齐修有些愣怔,也猜到了殷济恒此来是为何,不由得瞪了顾青玄一眼。
在接到刑部传审令后,顾青玄便派人把那封传审令送去了与御史台毗邻的政事堂,殷济恒一看就明白了,顾青玄无异是在对他说“管好你儿子”。
顾青玄需要他出面制止殷齐修,他只能来,但也不能在明面上劝阻,就借着巡视六部官署日常署事为由,大张旗鼓地来到刑部,打断这场审讯。
在殷齐修瞪顾青玄的同时,殷济恒也在不动声色地瞪他,进入大堂,政事堂巡检属官宣布检视刑部各司,殷济恒见过顾家人,笑道:“呀,今日真是巧了,怎么这么齐整?一家人都到刑部喝茶来了?顾中丞?”
顾青玄也陪他一起虚伪地笑,道:“令郎,哦,刑部侍郎大人相邀,下官不得不来。”
殷齐修僵立在那里,愤愤地看着这一堆人,被殷济恒一个冷厉的眼神瞪回去。
殷济恒热络地拍拍顾青玄的肩:“顾中丞,到刑部来串串门也好,只不要去错了别的地方就行。”
话外之意威胁显然,顾青玄只作不觉,道:“下官事忙,无空闲逛。不搅扰丞相大人巡察了,下官在御史台恭候丞相大驾。”
顾清桓对堂上的殷齐修道:“侍郎大人,既然丞相大人来巡示,这传审今日就此先告一段落了吧?下官能否告退了?”
殷齐修冷冷望他们一眼,直视殷济恒,也不说话。
殷济恒一摆手:“你们自去。”
顾家四人齐齐俯首拜道:“多谢丞相大人。”
顾家人走后,殷齐修把堂上的刑部其他人也都驱散了,政事堂的属员在外面巡察,堂上只剩殷济恒与他二人。
殷济恒向他走近,面上浮现怒意,问:“你想做什么?”
殷齐修拿出自己的侍郎印,当着他的面打开,“我交印请辞!”
殷济恒火气上头,一耳光招呼过去:“混账!”
殷齐修毫无惧意,直道:“父亲!到底你是丞相,还是他顾青玄是丞相!为什么处处护着他?顾家人狼子野心!不择手段!父亲你干嘛要容忍他们!”
他慷慨激昂地,殷济恒反而没有那么火大了,拍拍他脸上的红掌印,有些后悔自己下手重了,平静道:“你知道他们狼子野心不择手段就好,我还就怕你不知道……”
殷齐修有些懵,心中的火苗忽被殷济恒掐断了,他反应不及:“父亲……”
殷济恒随手合上案上侍郎印的盒盖,近距离直视殷齐修:“对付他们这种人,你这样做毫无用处。你这傻儿,你就不能稍微有点耐心吗?还是想坏为父的大事?”
殷齐修道:“不是,父亲,孩儿只是想做我刑部侍郎该做的事,秉公办案,现已有证据证明顾家人与罗红阁的案子有关,我不想徇私枉法装作不知道……”
“齐修,你当明白,眼下还不是能够随心所欲的时候,你所坚持的公正,得放一放了。现在父亲需要顾家,你就不能与他们对着干,别说有证据证明他们有嫌疑,就算你是亲眼见他们杀了人,你都得装不知道。”他直言道。
殷齐修骇然:“父亲,这也太过分了吧?”
“不过分,为了殷家就不过分!顾家就是为父手里的一把刀,你明白吗?他们现在做的事,于他们自己有利,于我们殷家更有利,不然我怎能容他?”殷济恒有些激愤,眼中恨意满满,这是对顾家人的恨,是在虚伪的外表下隐藏已久的恨意。
殷齐修看懂了殷济恒的隐忍,他沉默了。
殷济恒看着儿子,好似为了安他的心一般,说出真心话,“等到于我们无利的时候,就是你为所欲为的时候了,儿子,懂吗?忍着!多忍一会儿。”
殷齐修却没有因此感到心宽,他望着殷济恒,漠然道:“若是这把刀,会伤到我们自己呢?”
殷济恒轻蔑一笑,自信满满,“不可能,为父绝不会给它回刃的机会。”
……
罗红阁解除封锁的那日,刑部的人到办案现场做收尾,殷齐修也去了。
“我对你很失望。”
他来到后苑,正独自失神间,身后猝不及防地传来那个他印象深刻的声音。
果然,她在这里。
可是他又该怎样拿这个结果来面对她?
殷齐修转身,怯于直对她凌厉明动的眼睛:“对不起,我也是无可奈何……但我不会放弃,迟早,迟早我会撕开他们的假面具,揭露那些被他们隐藏的真相……”
她走向他,偏头端详他此时躲闪又暗藏坚定的眼神,扪心自问,应该相信他吗?
她已不是那个只会叫嚣质问上门问罪的大小姐了,她也学会了忍耐,她有更深的打算,恰好与他所说的不谋而合。
“侍郎大人,你是来找我的?”
突然的笑意双靥生,之前的质疑似是过水无痕,毫不在意一般。
刑讯,审犯,拷问,逼供……他都是行家,可此刻角色倒转,眼前人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他反而不会答了。
“青芷姑娘……”
为了今日的见面,她学阁中最美艳的姑娘化了娇媚的妆容,用银丝玉珠步摇挽起慵懒的坠马髻,一身锦绸长裙,披纱罗画帛,在他面前款款而立,风姿动人,缓缓抬手用青葱般的双指触碰他似有所言的双唇:“我不是青芷。”
“我不叫这个名字,这是我说来骗你的……”
他痴愣,目光随她的动作凝滞,“那你到底是谁?”
“元心!”
芳姑从阁里走出来,看着这边亲昵暧昧的两个人,“很不识趣”地唤了一声,打断两人的接触。
殷齐修惊了一下,教养使然,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目光还是在卢远思身上飘摆。
芳姑摇着扇子,扭着风情万种的腰肢,向这边踱步而来,半谄半怨地,对殷齐修笑道:“殷大人不是来办公事的吗?怎么办到我们这后院来了?”
殷齐修心虚,偏过头,正色道:“本官是来向这位姑娘取证词的,好收案。”
芳姑看了多少风月场上事,他的小心思怎能逃得过她的眼睛,她故意轻推了卢远思一把,怪嗔道:“你这丫头,可别妨碍大人办案啊,我们还指望早些重新开张呢。别动歪心思,这殷大人可是正经大官,做不成你的恩客的,你还是快去收拾收拾,等着明日卖个好价钱吧。”
卢远思甩过脸去,咬唇含泪,倔强又我见犹怜的样子。
芳姑又对殷齐修笑道:“殷大人不要介意啊,这姑娘是刚进阁的,不懂事,不会看人,大人不要听她胡言。”
殷齐修看着卢远思,心中不忍,亦不舍。他犹记得她那晚泼辣野蛮的样子,就更心疼她如此委屈,心下挣扎了一下,看向芳姑,从官服袖口掏出一沓银票,塞给她:“我不是常来你这消遣的人,不知道你们阁里的价钱,但这些银子应该足以换来我和这位姑娘独处片刻了吧?”
芳姑见钱眼开的样子显露无疑,紧攥着银票,眉开眼笑,点头道:“当然当然!大人你随意,随意。”
芳姑凑到卢远思耳边轻声叮嘱道:“你可要好好伺候,这可是丞相公子,四品大官,哄好他,卖进来也值了。”
她这会儿识趣得不行,往外退走,“大人放心,芳姑我不会对外乱说的,你的下属若问起,我就说你已经走了,你就只管在这儿找乐子……”
殷齐修有些羞臊,他实在不喜欢这些事,不会应付芳姑这样的人。
芳姑走后,院落中又只剩他们两个人,但这时候定会有别人来往,他就问她:“元心姑娘?可有地方方便说话?”
背对着他的卢远思咬了下唇,压下这让她承受不来的耻辱感,转过头,又是一副娇颜含笑的样子,握住他官服袖口的一角,拉着他向前走去。
走到一间房前,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打开门,走进去,如入自己的闺房,熟悉这房内的一切,唯独不熟悉这房中的自己。
关上门,房中光暗,点着烛灯,两人在烛光中对立,金炉中龙脑燃烧生香,他恍惚间忽而不知人世几何。
她不能让他多问,她也不能多说,言语最容易露馅,她唯有孤注一掷,用最致命的东西去诱惑他。
不容他片刻的犹豫,她大胆地投进殷齐修的怀中,缠住他,踮起足尖吻上他的唇。
他一瞬身心僵住,看着她双颐绯红,可爱又羞涩的样子,顿时心神俱散,理性尚有挣扎,抵了下她的肩:“不……我不能这样……你误会了……”
她用自己的面颊贴着他发烫的脸,细长灵活的手指从他的颈项一路下滑,探进他官服的领口,感受到他轰如雷鸣的心跳,下力一按,炽热的手心与他发汗的肌肤紧密相贴,“嘘~~不要说话……”
就像一颗心都被她攥在掌心,他早已迷离,吐息变得很沉,很烫,深深咽气。
她再次尝试,笨拙地吻他的唇,他不能自以地回应,唇齿相依,含住她的下唇,贪恋地吮吸,体味她的甜美滋味。
这次她在他面前宽衣解带,盈润的玉体紧贴他宽广的胸膛,官服环佩裙裾锦衫落了一地,她与他缠在一起,柔软的肉体温暖芳香,如锦被丝棉包围他。
啮人心肺的感觉占据心头,湿湿软软,又痒又痛,身下是一窜一窜的火苗,一点即燃,喷薄而出,燃烧整个人世。
她双眸晶亮,泛着盈润水光,瞳孔如墨云,层叠漫卷,比她灵活大胆的手指更能挑拨情欲,让他的心房如同被水浸润,江流翻滚,一浪接着一浪拍打而来,但他仍觉得饥渴难忍,体内的冲动只觅一个去处,踅寻出口,直到陷入一片芳泽……
手足无措,摧枯拉朽,任火苗燃尽了一切。
不要活,不要死,要在这人世,千回百转,欲仙欲死。
她豁出一切,用刚学会的动作言语,撩拨他,点燃两具肉体最凡俗最不可控的火苗,激烈碰撞,摩擦纠缠,而当那一团火冲进她体内时,她疼出泪来……
原来真的会痛……
好痛……
不甘认输,无可退避,她只能向前,再紧一些,再快一些,痛楚被磨灭,化成蚀骨的激流,在四肢百骸间流窜碰撞,撕扯着她的心,蹂躏着她的身。
可是又是这样痛快……
这样难以抗拒。
她害怕,她演不下去了,或者早就没在假装了,只是凭着一股欲念,不停不止,是恨,是欲,是同归与尽的绝望。
在一番激流退去之后,他亲吻她的面颊,吻干她的泪水,爱抚她战栗的身体,在黑暗中,眸色如星,那么温柔,那么喜悦,那么疼惜……
她不敢与他对视,畏惧领略这个人真挚的柔情,她知道自己成功了,但也失败了。
他的目光,她承受不起,只能逃避,泪水干涸,扯出娇笑,手像一片暖云,在他健硕结实的身体上游弋,向下缩去,如一条小鱼滑进他怀里,润湿的舌尖轻触他的胸膛,每一下,都像是雷击一般在他心上敲打,含住,一咬,欲念冲顶而上,传遍全身……
再来,第二次,第三次……
不知疲倦,忘乎一切,颠倒沉沦。
后来过了深夜,到了晨昏,半梦半醒,殷齐修从背后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两人紧紧贴合在一起,一起看着窗外夜散,天明。
“你不去上朝吗?”
“不去,我哪也不去。”
“可是我想离开这里……”
“好,我带你走。”
“你带我去哪儿?”
“回家。”
她在他怀里轻笑:“把我带回去?你就不怕把那个丞相父亲气死吗?”
“那就不回相府,回我的侍郎府。我早该成家了,只是侍郎府里缺一个女主人,所以还住在家里,现在有了你,就可以有自己的小家了。”
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眸中泪光一动,她只作苦笑,“傻了吧你?我能做你的侍郎夫人吗?怎么可能?你别说胡话了。”
他扳过她的肩,把她压在身下,手臂圈住她,让她与自己直面:“你是我的,你记着,我要把你带回家,挑一个好日子与你成亲,我要把你养在家里,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你要做的就是天天在家里等我散值回去,脱光,躺下……”
她用自己的唇堵住他的嘴,制止他胡乱迷离的话。
天亮了,人醒了,榻上的冲动没有带到地下,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过,他也不会再说。
殷齐修去找芳姑,给她赎了身,用一辆马车,载着她去了他几乎未曾打开过的侍郎府,让她住下。
她不会问什么名分地位,只安安静静地待着,天天在府里等他散值回来,然后脱衣,躺下……
日复一日,看着他对自己越来越痴迷……
后来,一次缠绵完,他拥抱着她,在她耳边说:“我带你去见父亲,我们成婚。”
而她说:“让我进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