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叔赶着马车,等候在城外。
阿阮掀开帘子又放下,“二少,你可能需要摘掉面具。铜钱节将至,眼下进出城都需经过严格盘查。”
“若来者真有心闹事,他们也挡不住,”骆成威的手触到面具又退回来,“阿阮你说,到了京城,二少的名头还那么响亮吗?”
“响不响亮我不知道,我只晓得,人们提及你的时候都在说,‘那个二傻子居然没死’。”
启叔的声音就在这时横插进来,“里面是我拉的客人,平城来的贵客。”
“上头有交待,不管是谁,都要亲自查验才能放行!下来下来!”守城士兵是个年轻小伙子,握着新制的长矛不耐烦地等在一侧,待到看见马车上的人时,他定在了原地,口中不知嘟囔了什么,只模模糊糊听见“短发”、“银色面具”、“蓝色衣衫”,“折扇”等语,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可是二少到了?”
已从马车上下来的人看着他,含笑点头。在他站定之后,一个杏衣丫鬟停在了离他三尺左右的地方,垂首站立。
“卢大人,人到了!”小伙子一扭头,朝城门上大喊了一句。
骆成威仰头,城楼檐角高耸,好似要插入天际。守城的士兵将消息报得飞快,片刻后,一个身着锦袍的人迎着风匆匆赶来。
“骆成威?”来人如是问。
二少将扇子握进掌中,行了一礼,“正是在下。”
“请随我来。”
车夫将行李交与客人,重新跃上马车驶入一片繁华里,转瞬间淹没了踪影。
一路风尘仆仆,是该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阵。但他赶着车,似乎没有目标,眼睛随意在街上扫着。
此时华灯初上,夜市刚鸣锣,有商贩陆续将车上的灯笼点亮,喊开了嗓子。店铺里摆满琳琅满目的商品,灯笼外糊上透光彩纸,五光十色煞是好看,街道拐弯处还有纸扎的花灯并各色花卉,好玩的小孩儿聚在一处拍手唱着童谣。
在琅华王朝百姓的心里,年节是最重要的节日,可要说到享受的话,还是这为庆祝春天来临的节日最有分量。
每当春光烂漫,百花齐放时,为不辜负此美景,琅华王朝开国皇帝亲自设立了铜钱节。
而这个节日经过琅华王朝一百五十三年的历史,随着国力日渐强盛,而渐渐被百姓和官员们,乃至帝王添加了更多意味在里头。
比如原先只有一日,现在变作整整七日的狂欢。
比如到了节日,未婚男女们可以隆重打扮,然后带上各自的信物去寻找自己的终身伴侣。
再比如皇帝也爱凑热闹,特意准了众臣子七天的假,待节日礼品按官阶大小分发完毕后,就让他们回去陪伴家人。
而集市在这七日里可以不按日常规定的时间歇业,任意选择做生意的时间。人们饮酒赏花,吟诗作对,大户人家除了遍邀名士去家中做客外,还将歌姬舞姬请进府中助兴。
至于为什么要叫铜钱节么——因为这一日人们往往花钱如流水,富商巨贾云集一处,达官显贵欢聚一堂,众人互相攀比斗富。
当然,也有心地善良的大户人家选择在这一日开仓施粥,接济贫苦百姓和流浪乞丐。
车夫还在驾着车,人流渐渐多起来,他的速度一慢再慢,最后终于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
是个小茶馆,里头还有个同样车夫打扮的人正在等候。
“货送到地方了?”
“主人家挑剔,硬是要验货,耽误了好些功夫。”
“只要货正,不怕他耽搁。”
“说的在理。”
两个车夫交谈完毕,付了钱走出茶馆,再次消失在人群里。
茶馆中类似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干苦力的都会来此和同行倾诉心事。只是无人注意到,两个车夫的打扮一模一样。走出茶馆后,这两人一个走向了马车,一个走向了一条小巷。
在某一时刻,他们完成了身份的互换。
罗启换了一张脸,穿梭于条条巷道,直至在一户人家的偏门前停下。
他的手指规律而短暂地敲打了几下门板,门露出一道缝,他一个闪身,进去了。
“二少人已到了,上面那位派了人等在城门,将他接走了。”这一句是罗启的声音。
“原先在京中的人因为大小姐出了事而紧急分散,现如今还在逐一联络。可知道二少去向何处?”这一句却是一个妇人的声音。
“有阿阮跟着。”罗启再答,二人说着话,渐渐往前院而去。
“不愧是京城。”骆成威的目光从连接两座楼阁之间的横桥上收回,摇扇子的频率渐次降低。
姓卢的官员骑着马在前带路,时不时转过头观察骆成威脸上的表情,眼睛里带着一丝优越感,看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二少应该游玩过不少地方了,却是第一次进京么?”
“许久之前为听名花楼内一曲琵琶,匆匆来京,未能仔细欣赏。如今沿途细看,果然不愧是我琅华帝都啊。”
官员乐呵呵笑开了,“果然是二少的个性,却不知是哪位美人得此殊荣?”
“名花楼头号雅妓,花琴娘,”骆成威手中缰绳一歪,就要往另一条街道上拐,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卢兄你看,这里房屋鳞次栉比,每栋造型又各不相同……”
卢隽瀚手伸过来用力一撇,把骆成威带回大道上,“二少这是要上哪儿去,山河苑中可有人在等呢。”
“多谢卢兄提醒,”骆成威端正姿势,眼神仍然没舍得从两边风景上挪开,“多年前一别,不想如今竟这等繁华了。”
“当今圣上治国有方,百姓安居乐业,自然生活富足,”卢隽瀚的身子渐渐往后倾斜,他们穿过了集市,正要踏桥过河,“这座桥也是新建不久,可容十辆马车并排行驶。二少,你看这路面可气派?”
“大气恢弘,桥上风景也阔朗,很是不错。”骆成威在桥的最高处勒紧缰绳,向左望去,绕城而过的恒江静静流淌,沿江的房屋挂着一排排红灯笼,还有一些形状各异的花灯逐水而下,再往远望,隐约可以窥见天子宫阙一角景致,飞檐反宇,碧瓦朱檐,华美异常。
骆成威久久凝望,卢隽瀚叫了他好几次,他才回神。
“二少这是怎么了?”
“天子脚下,帝王气魄,一时震撼不能自己。”骆成威回头望去,刚才纵马踏过的喧嚣之地,此刻全部化为星星点点,散落在京都数不清的高堂广厦,飞阁流丹之中。
卢隽瀚轻笑一声,换了个话题,“卢某虽然才和二少见面,却觉得二少不似传闻中说的那样不堪。”
“传闻不过是世人图个热闹,真要计较的人估计没有几个。”
“二少名声远播,卢某不得不先入为主。不过看二少的反应,难怪不会死在来京的路上。”
骆成威在卢隽瀚的注视下面色丝毫未改,“若果真这么轻易就死了,当初怎么会敢把消息放出来。”
卢隽瀚大笑,“难道二少还有小算盘?”
“不求大富大贵,也只是想和卢兄你一样,混口皇粮吃吃,说出去也像个样子,”骆成威跟着笑了,“不然以我现在的身份,可怎么讨媳妇儿啊。”
“二少背后可有君逸山庄撑着呢,还愁找不到女人?怕是不肯找吧?”卢隽瀚的语调不自觉提高,手指往四处点着,介绍京城各处的风景。说着说着,就在一处三层楼高的酒楼大门前停了下来。
酒楼临江而建,从外观看只有三层,妙却妙在里头空间蜿蜒迂回。骆成威再一次对卢隽瀚表示感谢,“若不是卢兄带路,在下真会迷失在这重重道路中。”
“不必客气,请二少记住,卢某与二少,都是一样的人。”
卢隽瀚说完这句话,把手往前一伸,高声叫道,“二少,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