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在这个世界的边缘,
不再哭,
也不再笑。
你生怕无人问津,
又怕有人对你念念不忘。
你怕被人遗忘,
还怕被人唾弃。
…………………………
梅雨季节,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轻打在屋檐上,溅起了一层朦胧的水雾。屋顶上有残破的砖瓦,那里面躺着一本日记。
日记写了十年……
在万家灯火黯然时,我会在这里点上一盏红灯,灯芯是红的,灯火也是红的,偶尔灯上升起袅袅青烟,有时候能淡入月光的锋芒。
我叫黄华,原本是天下第四许三败的弟子,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拜入了南山,可是那一天带我来南山的人却下了山,而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头。
南山在那个人走了以后变了许多。渐渐的,我再也找不到南山本该有的风发意气,也忘了我是为什么而来南山的。
于是,我也离了南山。但我没有像其他的剑客一样,离山后就独自闯荡,而是操起了学剑前的老本行。只不过这一次,我不再是跑腿的小二,而是掌柜。
十年前,这里本是一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客栈,但由于我的来到,似乎为这里换上了一点新气象。
它本没有名字,就像遇到师傅前的我一样,后来,我给他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江湖客,意味着来到这里,不管你是剑客还是刀客,不管你是正道还是魔道,你都是我的客人。久而久之,这里的生意也就慢慢好转,名头也越来越大。
终有一天这里成了江湖上最富盛名的客栈,仅仅是因为此处可以共存江湖人。
在这里,我接待过南山的剑客,接待过藏剑宫的大师兄,也接待过影魔宗的少宗主,还有十方炼狱里的无常。
每每有客人风尘仆仆地在这里落座,我都会给他们倒上一碗酒,江湖人大多豪气,便是连女子也是不屑于用杯子饮酒的。
酒入豪肠,七分酿为剑气,余下三分则被啸成一口诗意,人人都会在喝完酒以后吟上那么一两句诗词。
“酒里有江湖味。”很多人都会这么跟我说,这时候我就会指指店外的招牌,笑着回一句:“是江湖人酿的。”
我的腰间时常挂着一把木剑,在书里,用木剑的不是一代高手就是玩过家家的孩子。大家都对我的身份特别好奇,但是却只有那么寥寥几个人才知道。
后来有两个互相不对眼的年轻人来了这里,他们一个隶属藏剑宫,一个隶属影魔宗,放在平时这两方势力的人相遇了定是要打出一个生死来的。但这里是江湖客客栈,没有人能破坏这里的规矩,即便只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江湖客客栈,平日不见血,见血留客。
他们还是动手了,但是只有胜负却无生死,客栈里的人给他们鼓鼓掌。没有想到正魔两道居然有一天也能和平相处。
再后来,这里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来切磋武艺,规矩还是那样,只分胜负,不分生死。
十年里,各种各样的人都在这里比武,因为这里的看客最多,赢了面子才最大。有好人,有坏人,但是从未出现过敢坏了规矩的人,就连天底下名头最盛的齐修杰来这里比武也是一样。
那一日,他的对手是另一位名气丝毫不弱于他的剑客,那人手里,剑鞘漆黑,但剑锋却月白如镜。
正巧,这人我也见过,他叫南宫无情。
刀和剑是怎么出鞘的,我没有看见,或者这客栈里的人也没能看见,只知道那天齐修杰和南宫无情只出了一招,一招过后,即未分生死,也未分胜负。两个人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收好武器,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只是那一天过后,南宫无情在扶摇榜上就与齐修杰并列第二了。
再后来,我的老熟人花无凤,不……应该称他为黑无常假面,他也来了这间客栈。我看到他的腰上再没有挂过一把剑,而是换上了一把和他衣服一样漆黑的太刀,刀鞘上什么也没有,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刀鞘却阻断了这把刀散发出的所有气机,我曾试着去探测一下这把刀的材质,但是在神识刚接触刀身的那一刻我的神识就仿佛被刀斩断一般,怎么也续不上。
花无凤好像能知晓人心一样,他对我说:“你也想见一见这把刀?”
我点点头,说是。
他终于肯正面与我对视,我看到他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一处深渊,竟快要把我的眼睛都吸了进去。那里面再没有昔日的神采奕奕,也没有作为一个侠客的风发意气,那里……仿佛只剩下了孤独与悲伤。
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能让这样风流写意的一个人变成这副模样。
“今天就可以看见了。”他说,然后喝下了昔日他最爱的南山佳酿,没有再说话。
我知道,今天他来应该也是要与人比武,他正在等那个人。
可是我实在想不到,如今还有什么人值得他去等待?
门外走进一个人影,是白书雪。我知道他在等谁了。
难道连他们之间也会有一战?
不,或许这一战早已注定。
白书雪出剑了,她的剑比三年前快了许多,毕竟现在的她也已经是个天玄修士了。
花无凤轻抚着腰间的刀,没有急于出刀,似是在看着多年未见的情人,也像是在默默叹气。
我虽然没有经历过他们之间的事,但是也曾于书上看到过如此纠缠的片段。
我知道这叫做漫天的剑气寒光伤不到人,只是眼前人的冷眼一望,分明人还活着,心却死了大半。
后来花无凤终究还是没有出手,那把剑就那样笔直地插进了他的胸口,但只没入了一点点就停下了。
“两清了。”白书雪说。
两清了,花无凤笑了笑,没有说话,离开了这里。
流血了,这算不算坏了客栈的规矩?
我也笑了笑,就算真坏了规矩又有谁敢去拦下花无凤?不,应该说是黑无常假面。
我对白书雪说:“要留下来喝碗酒吗?”
她说可以。
我刚要转身去拿碗的时候,她忽然叫停了我,然后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空碗。
“就那个碗吧。”
那是花无凤用过的碗。
真的两清了?
果然还是清不了。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女子,她叫如霜,她的人也跟名字一样,跟霜一样冷。
但是来到客栈的那一天她的肩上有伤,伤口甚至已经发黑。我一眼就看了出来,那是用剑划伤的,而且那把剑上还涂了毒。
什么会这样狠心,居然舍得伤害如此漂亮的女子。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我就想要帮她。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在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了她。
那一晚安置好她以后,我摸了摸悬在腰间的木剑。剑法虽快,可遇了你以后,我的剑再也快不起来。对不起啊师傅,你的剑法怕是要绝传咯。
但你可以教会我儿子,如果……我有儿子的话,毕竟女儿我是不会让师傅你来养的。
等到她伤好以后,她就要离开了,我有些失意,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出来。这些日子,我与她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过十句。
“姑娘,是我。”
“嗯。”
“姑娘,我送饭来了。”
“嗯。”
“姑娘,我送药来了。”
“嗯。”
“姑娘……”
“嗯。”
我觉得那时候她应当是有些不舍得的,可能她的离去是出于无奈,因为我看到她走之前还回望了我一眼。
但她还是走了。
今夜的风有点凉,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有问一问她的名字,后来每当有女子剑客出名时,我便会想,这会不会是她?于是,我买尽了天下女子剑客的画像,可仍没有一张像她。既然不像她,那我留着也没有用了,于是我又把它们全部丢进了垃圾桶里。
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可我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有那一个身影。
仅此而已。
就在我觉得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她的时候,她又出现了。和上次一样,这次她依然是负伤而来。
我急急忙忙把她接进客栈,店里的客人们都以为我这是我的情人,我也乐得沉默没有解释。在她昏迷过去之前,我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姑娘,你叫什么?”
“如……如霜。”
这是我与她说过的第五句话。
这一次我终于壮起胆子来了,第一天我与她说了七句话,第二天与她说了十七句,等到第三天的时候,我已经跟她说了七十句话。我觉得要是师傅还在我身边,肯定会数落我一句“没出息”,因为我的志气居然就只有这么一丁点,难怪我只能当个客栈老板,而不是名动天下的剑客。
可我真的满足了呀。
忽然有一天来了个喝醉酒的汉子,嚷嚷着要跟我比剑,经常来江湖客客栈的人都知道,我这把木剑是从来不出鞘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鞘。
但是这个汉子死活要让我拔剑,我看着他的眼神,他应该是把我当成了另外一个人,因为他的眼里有杀气。
我不能跟他动手,否则会坏了客栈的规矩,但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是天玄,而我……才不过地玄,这架没得打。
可惜客栈里的人好像都得了一种叫失心疯的病,他们只想瞧一瞧我的剑,却没有人出来帮我一下。或许是夜太深,能帮我的人都走了。
于是我只好自己拔出了剑,希望这一夜过后,我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那醉汉虽然神志不清,却依然记得江湖人比武的规矩。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朴刀,然后对我说了一个字,“请”。
杀气在这一瞬凝固。
可就在此时,我忽然发现我手里的剑不见了,我回头望去,发现如霜站在了我的身后,而那把木剑就握在她的手里。
“还愣着干嘛?滚老娘背后去。”
“好。”我嘿嘿笑道,就像是一个怕老婆的男人听见了老婆的命令。
那天晚上,如霜也只出了一剑,剑是天底下最普通的木剑,但剑法是我没有见过的诡异套路,那醉汉几乎在木剑出手的同时就倒在地上了,但他只是晕了过去,客栈的规矩依然还在。
顿时就有人拍手叫好,但是我也看到了,人群里有一个人忽然就变了脸色,然后偷偷摸摸地跑了出去。如霜看到以后,皱了皱眉头,但是因为顾及客栈里的规矩,没有出手。当时我也只以为这人是吃坏了肚子,当然不是我的菜做的不好,可能是他水土不服,于是我也没有在意,可谁知……这人的离去却给客栈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我想,如果没有这个小插曲,那么江湖客客栈依然还是江湖里最富盛名的客栈。不会有人来找江湖客客栈的麻烦,也不会有人来找如霜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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