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楼离着东市较近,坐在屋里甚至能够听到沸沸扬扬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
贾遗珠眯着眼睛,慢悠悠地呷着茶水,像是要跟她比比看谁更有耐心。
季凌霄像是闲不住似的一会儿摸摸杯子,一会儿碰碰盘子,视线在屋子里面溜了一圈,又在角落的屏风上多停留了一些时候。
“太女殿下是该考虑成亲的事情了,”他摸了摸胡子,笑道:“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
季凌霄莞尔一笑,“我倒是觉得我跟男人没什么两样。”
“这可差了远了,”贾遗珠翘着嘴角道:“你看历史上有功的大臣有女的吗?开疆辟土的有女的吗?女的可当不了家,更当不了朝堂的栋梁。”
这番话无疑是在指着季凌霄的鼻子骂:“你是个没用的东西,不光你没用,你们女人都没用。”
季凌霄“呵呵”了两声,“您的话我可都记下来了。”
若是以后我当了皇帝,我定然是要让你将这番话全都给我重新吞下去的。
贾遗珠轻笑一声,似是在说“你这可威胁不到我”。
他毕竟是跟着先皇打过江山的老臣,季凌霄现在确实拿他没有办法,可是,现在没有办法不意味着以后没有办法,想当初她还没有什么势力的时候,不就靠着枕边风,将这位贾太师给吹到了南海那里挖沙子去了。
季凌霄弯了弯眼睛,“听说您还有个孙子。”
贾遗珠的眼皮重重一跳。
依着季凌霄风流生性的名声,很难不让人想歪。
“阿雉还小的很。”
“不小啦,不小啦,连本宫都听过他的名字呢,据说继承了太师您的美貌,实在好看的紧。”
季凌霄那副模样简直像是狼掉进了羊圈里后的垂涎三尺。
贾遗珠眼角一抽,转移话题道:“我家阿雉难看的很,倒是长安新来的学子们都是个个才华出众、丰神俊貌。”
季凌霄摸着手中的团扇,眼睛下视,一幅兴致缺缺的模样。
贾遗珠生怕她这个不着调的坏痞子真的去勾引他的孙儿,带坏了他的孙儿,便忙道:“据说这些学子常常在报恩寺后的金水河畔相聚,以诗歌酬唱,策论天下。”
“啊——”季凌霄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这样啊……”
贾遗珠难受的咳嗽了几声,越发坐不住了,“殿下,这里面有一学子貌美堪比信安君王!”
“堪比信安郡王?”
贾遗珠顿时松了半口气,更加加重了夸赞力度,直把那人夸的是天上有,地下无的。
“殿下或许还不知道,”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笑道:“这位学子偏偏还是出身寒门,没有任何背景,殿下若是喜欢即便怎么摆弄也都是可以的。”
季凌霄垂下眸,轻声道:“这怎么行?他可是来应试的,若是真考上了,那我又该如何是好?平白无故地给自己招惹上一个敌人。”
贾遗珠歪着嘴冷笑一声,“就他一个寒门学子还想要有什么章程?”
季凌霄“啊呀”一声,一脸迷糊,“太师这是何意?如果真的有什么背景的话,完全可以靠门荫入仕,何必走科举之路呢?”
贾遗珠举起杯子半遮住脸,眉毛顺势扬了扬,得意道:“上有所好,下必从之,除非是什么皇亲国戚,否则靠着门荫的一辈子都只会在六品以下打转儿,而靠科举入仕的却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一升再升,现今的太子少师杨安便是代表了。”
太子少师杨安?
对了,她就说怎么最近东宫这么安静,按理来说太女也是有一干大臣辅佐的,可是,她来了这么久竟一个人都没有看到,也没有人跟她说起过这件事。
季凌霄用团扇遮住自己的神情,“不知那位学子是何名姓?”
贾遗珠捋了一把胡子,笑道:“他的名字正是唐说。”
季凌霄轻笑一声。
唐说确实才貌双全,上辈子贾太师一眼看重便想要将他配给自己的孙女,能娶到太师之女这是多么荣幸的事情,然而,唐说偏偏毫不留情的拒绝了,这便让贾太师记恨上了。
殿试后,贾太师禀明圣上,指责唐说对当今不满,对当朝诋毁,圣上便收了他的功名,让他永生不得应举,不得入朝为官。
唐说听说后,倔脾气一下气就上来,你不说我对当今、当朝不满,会生反心吗?我还真就反给你看看!
他单人上了乌云山,投靠了土匪白忱,白忱祖上也是和太~祖挣过天下的,失败后也不肯归降,便在乌云山上占山为王以图后事,自有了唐说的加入,更是如虎添翼,给当时的李琼添了好大的麻烦。
那时候李琼简直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季凌霄就趁机吹风,让李琼将公报私仇的贾太师贬到南海去了。
见太女还是在这里磨磨蹭蹭不肯走,贾遗珠终于忍不住了,笑道:“殿下年华正好,就不用陪我这个老人家了。”
季凌霄的手指抚摸着细细长长的扇柄,柔声道:“太师美姿仪,看到您此时的美貌,便能够想象到当年您是何等的风情。”
贾遗珠的脸上露出难以言说的表情,似乎很不想从太女口中听到这番赞扬的话。
季凌霄自知再坐下去,可能会露馅,便笑眯眯道:“我就不打扰贾太师了。”
临出门前,她又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屏风。
等到太女出了门,贾遗珠的脸上重新露出高高在上的神情,他轻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低声道:“人都走了,你还不肯出来?”
过了一会儿,屏风后才转出一个一身媚态的男人。
“太师,奴婢也是担心被殿下发现。”
贾遗珠吹了吹茶水,低声道:“她现在所有的心思恐怕都放在了那条金水河畔的男人身上了吧?”
他撇了一下嘴,“这天底下怎么会有李神爱这样的女人?简直不知羞耻,活像是上辈子就没有见过男人似的。”
他的手一下子揽住了幺儿的腰肢,笑道:“你这么柔弱可怎么满足得了那个如狼似虎的太女啊?”
幺儿笑嘻嘻地为贾太师捏着肩膀,“幺儿是太监,自然没法儿用一般方式满足太女殿下,不过,谁说得到至高无上的享受一定要用到那里。”
贾遗珠促狭道:“那你倒是好好跟我说道说道,你究竟是如何伺候太女的?或者……”
他的眼神将幺儿从头到脚滚了一遍,“那至高无上的享受,我倒是也很好奇。”
贾遗珠的手放在幺儿的手背上捏了捏。
幺儿“嘻嘻”笑着,“幺儿也想要好好伺候太师大人呢,只不过宫门落锁前幺儿可还要回去呢,幺儿这么好的一颗棋子,太师就舍得这么舍掉吗?”
“你这鬼机灵。”贾遗珠拍了拍他的手背,脸上的神情却沉了沉,“今天就到这里,你继续去盯着太女,别忘了你是谁的人。”
幺儿低眉顺眼地应了声:“奴婢晓得了。”
幺儿朝贾太师告辞后,便低着头,匆匆下了酒楼。
他一路专门往小路走,终于在一处胡同里的门前停住了脚步,他往四周看了看,有规律地敲了敲门。
“吱哟”一声,门掀开一道小缝,幺儿飞快地挤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那道大门又猛地拉开,幺儿探出头四处望了一圈。
门重新关上,又过了更多的时间,幺儿突然跳了出来,见周围没有人才摸了摸额头。
门再次关上,这下子躲在巷口的男人一下子倒退几步,转过身飞快地跑了。
东市喧嚣,一个用团扇半遮容颜的女人正站在一个摊位前拎着一根马鞭看,柔软白皙的手指与乌黑的马鞭相映,透着中对比强烈的情~色感,让来来往往的男人几乎将眼睛给瞪出来,走路姿势也变得奇怪起来。
罗巢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双手扶着膝盖,激动地说不住一句话来。
季凌霄却头也没有挥,凌空抽了两下鞭子,发出一声脆响。
罗巢哆嗦了一下。
“给钱。”
说罢,她便一手捏着团扇,一手拎着马鞭,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罗巢掏完银子后,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季凌霄拐进小巷中,立刻停住了脚步。
“你都看到了?”
罗巢垂眸道:“奴婢看得清清楚楚,殿下所料果然没错。”
季凌霄拎着马鞭轻轻磕了磕墙壁,笑道:“我这可都是为了你不再被利用……你要怎样感谢我?”
原来为了他是这个意思……
罗巢的心脏鼓鼓的又疼得厉害。
“奴婢是殿下的人……”
“难道你也信了那些流言蜚语?”她的眼睛眨啊眨,宛若流星坠地一般,让人移不开眼睛。
李神爱好色风流这个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没有人会比罗巢更为清楚,毕竟善后的事情都是由他经手的。
“殿下又是如何得知幺儿就在楼上的?”罗巢疑惑道。
“我并不知道,只是碰巧赶上了,”季凌霄捏着那根鞭子划过墙上的砖石缝,“我正在考虑该去哪里堵他,谁想,竟有人做贼心虚邀我上去,虽然人人都将我当作绣花枕头,可我到底是不是,也就只有我自己清楚。”
季凌霄朝罗巢眨了一下眼睛,“那幺儿故意扮的妖行妖状,他那香粉香料都是太女赐下的,这好东西可是宫里的娘娘也少用的,我又如何看不出?闻不出?”
罗巢望着她的眼睛亮极了,就像是一连半月阴天下雨后终于找到了太阳。
季凌霄的团扇搔过他的下巴,笑吟吟道:“你现在是不是敬佩死我了,爱死我了?”
罗巢捏住她的扇子,在季凌霄期待的视线下,用双手捧着送到了他主人的面前,他用了平生最大的勇气直视着太女,沉声道:“我敬佩,我爱,可奴婢希望殿下能够长长久久、永永远远的活着。”
他的话语朴素而真挚。
季凌霄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团扇上,笑道:“长长久久活着……好,就借你吉言了,至于这把扇子,就送给你好了。”
她的视线上移,落在他的脸上,一字一顿道:“可是我要你做我永远的狗,我是你永远的主人。”
罗巢抿着唇,突然跪了下去,将额头抵在她的鞋尖上,声音发颤,“奴婢罗巢永远效忠主人。”
季凌霄能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在发颤,她鞋尖一挑,挑起了他的脸。
罗巢眼波荡开,死死盯着自己的主人,他只觉得羞耻,因为从她脚尖接触到他脸的那一小块肌肤开始,他就热的厉害,也烫的厉害。
“主人可以有两条狗,但是狗就只能有一个主人。”
“奴婢明白,奴婢若是背弃主人便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季凌霄粲然一笑,宛若千朵万朵的牡丹同时绽放,可谓是盛世风流,国色天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