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的前一天,乔兮独自在房间里整理衣服,每放一件在行李箱里,就往自己床头的小本子上打个勾。
“我说大姐,你这是要把家搬去吧,一共就去几个月你带这么多衣服干嘛?”程琰倚在门口,用手推了一下眼镜,随手捡起脚边的一只手套。
“呀,那支原来掉那了,我找半天了!”乔兮跨到床上,伸手把手套拽到怀里,美滋滋的哼着歌。
“你连手套还需要带三副?咱俩没等到过年就要回家了,你是打算在那边过冬吗?”乔兮在床头的小本子上打了最后一个对号,心满意足的拍了一下手。
“完美!”
“哥…你刚才在那嘟哝什么呢?”乔兮好像才反应过来站在门口的是程琰,瞪着大眼睛呆萌的看着他。
“没说什么…我现在身心俱疲!”
乔兮一个箭步窜到床上,低着头逼近程琰的脸“我说,听程叔说,您老今天去相亲了,战况如何?”
程琰从床上坐起,一种战士即将上战场的悲壮。“我那哪是去相亲,明明就是被一帮程老头那个年纪的人轮番轰炸,丫头…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
用时髦的话说,程琰就是那种年轻有为的“高富帅”,只是他的富,是富在脑子里,23岁就研究生毕业,以优异的成绩留校当了老师。今天的饭局,就是他初入职场的庆贺宴,也是被一帮适龄女青年的家长轮番轰炸的鸿门宴。
乔兮没回答,朝程琰暧昧的眨了一下眼睛,意思是说,我在等着你的回答。
“我看见...她了,就是,那个从小一直追着我的女孩儿,她竟然和你同校,只是她...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太...成熟!”
程琰显得无奈又心疼,他口中的女孩儿和乔兮同岁,可是和自己的妹妹相比,她却是那么的古怪叛逆,厚重的脂粉遮盖了稚嫩年轻的脸,浓烈的香水味儿隐藏了原本纯真的神采。
五年前,18岁的程琰青涩稚嫩,13岁的乔兮天真顽皮。那时的他因为成绩优异,被程父任命为乔兮的御用家教。一次老战友间的聚会,一个和乔兮一样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走进了程琰的生活,在程父朋友的极力恳求下,程琰也成了她的老师。
那时在他的眼里,她只是个如乔兮一样的小女孩,可也是从那时起,在女孩的心里,程琰却不仅仅只是那个长她五岁的家教老师。
“行啊,程琰,我还一直以为…你跟我说的那个为你痴狂的小姑娘是瞎编的,合着…真有这么个人啊,谁那么不开眼,我倒是真想瞅瞅!”
“合着在你眼里,哥哥我就那么没有魅力,好歹我也即将成为一名诲人不倦,为祖国教育事业奉献青春热血的人民教师,你一个刚考上大学的小丫头片子还敢瞧不起我!”
程琰说的没错,这次开学,程琰和乔兮是出发去同一所学校的,只是乔兮是去念书,程琰是去教书。
“我可没有啊,你现在多厉害啊…我都得管你叫一声程老师,哎!世道变了,是个人都叫老师,咱家门口给我剪发那个还叫Jack老师呢!”
“乔兮我看你又皮紧了是不是!”程琰把脸靠近乔兮,眼睛眯成一条缝。
乔兮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双手抱着肩膀朝他挑了一下眉毛。
“我今天非得好好收拾你这个不听话的学生…”程琰一个转身,伸手使劲儿搔乔兮的痒。
“乔兮…上了大学,有了男朋友,哥就不能跟你这么亲近了,闺女大了,早晚要嫁人。”程琰突然停下来,表情严肃,他侧躺在乔兮旁边,把她垂到嘴边的一缕鬓角掖到耳后。
在这个后组建的家庭里,程琰和乔兮的关系很特别,共同生活了10年的他们经历了太多太多,除了父母之外,程琰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也是程琰割舍不掉的牵挂。
“你还好意思说我,是你先抛弃我去相亲的,还指不定咱俩谁先找着伴儿呢!”乔兮用食指点了一下程琰的脑门,假装很委屈的撇撇嘴。
“你个小人儿精,谁跟你分一个寝,早晚得让你算计死!”看着乔兮假装委屈的样子,程琰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乔兮从床上一跃而起,伸手眺望着远方,憧憬着那个即将和她共度四年大学生活的完美室友。
“谁要跟我分一起,那得是何其的幸运啊,像我这么时尚感与文艺气质兼具的美女子,现在可是不多了!”
“嗯,是,像你这么自恋又不矜持的女汉子现在也少多了!”程琰宠溺的把枕头上的玩具熊甩到乔兮身上。
乔兮接过小熊抱在怀里,温柔的抚摸它毛绒的脑袋“嘿...你个大胆的刁民,敢用珠珠打我,我可是要带珠珠去上学的!”
“怎么着,你怕上了学想哥哥,所以把它带去图个心理安慰啊!”程琰不怀好意的摸着下巴,眼里闪过一丝挑逗的意味。
“大哥,这您可就想多了,珠珠是这么多年来你送我的唯一一件,注意是唯一一件,我看得上眼儿的生日礼物,我带着它是想念着你那点好,免得哪天你在学校惹着我,我就....”
“哎呦呦,你就,你就咋的!”
乔兮没回答,自顾自的抿着嘴笑,从衣柜里拿出新枕巾把小熊裹好,只露出个小脑袋在外面,然后小心翼翼的放进自己的双肩包里。
在过去的十年,程琰每年送给乔兮的礼物都是那么的......特别,除了这只在外人看来还算正常的小熊公仔,其他的都让人匪夷所思。什么光能自传地球仪、巨型的木雕摆件,青花瓷的落地加湿器。最让乔兮受不了的,是在去年生日的时候,亓旸给了乔兮一条银色手链,链子上嵌着一个狗爪形状的坠子,乔兮刚看到的时候简直喜欢得不得了,可后来才知道那是在国外,主人用来找回走失狗狗用的追踪器,只是程琰把原本的项圈链子换成了轻巧的银链子。
温暖的印记铺满了兄妹两人十年的光阴,她在幼年被父亲抛弃,他在儿时失去母亲,他们之间是那么的同病相怜。
如蛛丝般细密的大网上,粘连着的,是他们密密麻麻的回忆...
“乔儿...你想什么呢?你都发了五分钟呆了!”
乔兮就那么拿着书呆坐了五分钟,身边的亓旸就那么看了她五分钟。
“亓旸,我再说一遍,你叫我全名,我那么好听的名儿,让你叫的那么乡土!”
乔兮看着眼前的室友,真心的无力吐槽,想着前几天还在家里憧憬着怎么带领室友冲进大学的时尚圈,可再看看眼前这个二愣子,只知道穿卫衣衬衫球鞋,她只能扼腕叹息,姑奶奶我空有一身武艺却壮志难酬啊!
“乔儿...兮”亓旸刚要脱口而出,被乔兮一个瞪眼顶回去。
“你能告诉我,那天你在那个女的耳朵边说什么了吗?我都要好奇死了!”
的确,这几天亓旸总是想找机会问乔兮,到底她说了什么,能让那个被连扇两巴掌的人依然不敢爆发。
“想知道啊?”乔兮朝亓旸打了个响指“你要是答应我以后别乔儿...乔儿的叫我,我就告诉你!”
“我那不是跟你亲近才叫的吗,我这人就是越稀罕谁越愿意给谁起外号!别人想有这殊荣我还不给呢!”
“噗...”乔兮第一次的,在亓旸面前笑了,开心的笑...带着一点勉强的宠溺,开心的笑了...
“亓旸你是不傻啊,你其实是傻子吧!”
也是在那一天晚上,乔兮第一次的,像这个她有些不太喜欢的,男孩子气的室友,敞开了心扉。
住过寝室的人都知道,或者说住过女寝的人都知道,夜谈是每一个寝室的女生想要更加了解对方的必由之路,这条路的崎岖坎坷程度由寝室人员的多少而决定。若是你住在了人满为患的八人间,夜谈也会变成七嘴八舌的茶话会,而乔兮和亓旸的两人夜谈,便是她们彼此敞开心门的密语。
“乔儿,你睡了吗?”亓旸在乔兮对面的床上抻着脖子看着乔兮的背影。
“我再说一遍,别那么叫我...”乔兮带着困意,转过头来,眼睛依然紧闭着。
“那你说,我应该叫你啥?”亓旸心满意足的侧躺到枕头上,乔兮转过身来的那一瞬间,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我叫乔兮,乔兮...你能不能叫大名!”乔兮不耐烦的吼道。
“那咱俩可以公平一点儿,我家里人都管我叫旸旸...你要是觉得亏,你也可以这么叫我,我不介意。”
亓旸不害臊的公然占着便宜,我现在已经把家人的昵称都让你用了,你怎么着也得和我近乎近乎吧!
“你倒是挺会算账的啊大姐,本来你就得了便宜,还想买一赠一是不是!”乔兮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斜了亓旸一眼。
“你怎么还起来了,现在都十点多了。”亓旸见乔兮坐起来,也跟着一溜身坐直了。
“你妹的让你烦的我都不困了!”
乔兮开了台灯,手在枕头下摸索着刚才放在下面的书。
“这种光线看书不好,你别看了乔儿...”亓旸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像是在和乔兮手里那本书争宠一样。
“我不看书难道看你啊,你还不赶紧睡,明儿早上又迟到!”
亓旸一听乔兮这么说,马上来了斗志“哎...你看我啊,我怎么说也比白纸黑字好看吧!我可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笑,年轻活泼的生命体...你快看我啊!”
“就你...你倒是挺好看的,就是太爷们了,白瞎了那么一副细皮嫩肉的皮囊。”乔兮合了一下书,余光扫了一眼亓旸。
“我细皮嫩肉吗,我可没你嫩...你那脸上都能掐出水来了。”亓旸一边说,一边害羞的抚摸着自己的脸。
“我就是那么一说,您老还当真了...就冲你现在过得这糙劲儿,用不了五年,你那脸就没法看了!”乔兮这回彻底合上了手里的书,定睛端详着亓旸。
亓旸被她看得脸上微微发烫,手在隆起的被子上划了着。
“乔儿...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你保养得那么好,我怎么不见你处对象啊?”
乔兮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亓旸,手指轻轻地托住下巴。
“亓旸,我没听错吧,就你肚子里那点墨水,还能溜达出来一句诗?”
“我哪有你想的那么差劲儿,基本常识我可是都懂...”
乔兮砸着嘴角,不屑的摇着头,似是鄙夷的看着亓旸。
“乔儿...你那么爱美,还不是想早点找个人嫁了!”这句话从亓旸嘴里说出来,还顺带出一股酸溜溜的醋味儿。
乔兮把枕头立起来,慢慢的靠在上面一言不发,摊开的书页上隆起一道褶皱,怎么扶都不见平整。
“那你...处过几个对象啊?”
前面成堆成堆铺垫,都只是为了问这一句,亓旸和乔兮的第一次夜谈,只是亓旸单纯的想了解乔兮曾经的恋爱史而已。
“没有!”
“那女朋友呢?”亓旸突然兴奋到了极点,眼里冒着激动地火光。
“当然也没有,我可是直的!”
亓旸的眼神又变得暗淡,有些失望的瞥了一下嘴“我就是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乔兮直了直身子,稍微低下了头。
“我...应该不会谈恋爱,我也不想结婚。
“为什么?”
“我妈...和我现在的爸是二婚,六岁那年,我爸跟客户跑了,扔下我和我妈,后来我妈又遇着了我现在的爸。”
那一刻,亓旸终于知道,她总是习惯躲在自己的蛋壳里不让人靠近,因为她从母亲被父亲抛弃的那天起就开始孵化着对爱情的抗拒。
不是所有痛苦的回忆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沉寂,有些伤痛,时间越久,懂得越多,就越没办法遗忘。
“那你...恨过你爸吗?”亓旸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有心疼,也有忧伤。
“恨过吗?为什么要用过去时,我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恨他,从他走的那天起,恨他就是种习惯!。”
乔兮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一种神情,绝望的,狠辣的,食指卷起,轻抵了一下鼻尖,似是压制内心的愤怒。
“乔儿...都过去了,你以后可以相信我!完全的信我!”
亓旸走到乔兮的床边坐下,帮她把左耳旁垂到脸颊的头发别在耳后,这是乔兮熟悉的动作,只是,这个动作的发出者,是她暂时还不太想去熟悉的亓旸。
乔兮怔怔的没有躲开,她只是突然觉得,在那一刻,从她手指扫过她发梢的那一瞬间开始,眼前的这个人,是她暂时可以相信,可以敞开心扉的...
乔兮的表情开始变得玩味,凑近亓旸的脸直视她闪着星光的眸子,从开启的唇齿间飘出柔缓的句子。
“亓旸,那你...处过几个对象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