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没有落下去,瑟瑟的凉风便开始游走在每条通达的街道里,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阵阵的喘息。华灯初上,那些休息了一整个白天的街灯终于在慢慢赶来的余晖里连成一条条的光线,放肆的,耀出属于自己的颜色。
乔兮的单位门口,亓旸在车里最后一遍理了前额的碎发。她的手焦灼的搭在方向盘上,那上面每一条的纹路都渗满了她此时的期待与不安。
那个弥散在车里的吻,混着她唇上味道的吻,她想到这不禁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薄唇,就好像那上面还留着从她嘴上沥出的果香。
等待的人并没有从单位的大门走出来,而是从不远处的一辆车子里下来。亓旸在车里看着,驾驶座上的人她并不认识,可从形貌上判断,那应该是小姑口中提过的李瀚宇,下了车乔兮就目不斜视的进了大门,并没发觉有人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很久。
亓旸已经开了车门,可猛然想起临走的时候张明乔说过,尽量不要在有第三人在场的时候和乔兮表现得过分亲密,重新关上车门,亓旸又浸在了刚才被打断的焦灼等待里。
五分钟后,张明乔走了,十分钟后,又有许多人陆陆续续的从大门里出来,亓旸有些等不及了。
远远的驶来一辆黑色吉普车,停在了离她的车不远的前方。夜色渐渐加重了些,车上的人开了双闪,晃得亓旸更加焦躁。往隐蔽的位置挪了挪车,焦急的拨了小姑的电话,可那边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无法接通,愤愤的挂了手机,一只脚跨出了车门。
乔兮突然从里边走出来,直直的朝着那辆在夜色里亮着双闪灯的吉普车走过去,车上的人好像从那扇门开启的时候就知道那人是向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匆匆的从车上下来。
亓旸在车里看着,手扶在车门的把手位置,刚才急不可耐的拉开门的手突然不听使唤了。即便是在暮色里,亓旸依然可以看出从车上下来的是个男人,很明显的,乔兮就在等待着这个男人。
相隔的距离不算太远,但她依然没办法看清楚这个男人的五官和全貌。可即便是隔着这层模糊的薄纱,亓旸依然能感受到来自男人身上的激动和爱慕气息。借着门口的光仔仔细细的又辨认了一次,她又好像在哪里见过眼前这个男人。可被胸中渐渐氲起的愤怒冲荡着,脑中的思绪无论怎样被提炼都没办法给这个男人的出现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收回了推开车门的手,重新扶在方向盘上,她想要知道答案,所以她要等,再等一会儿。
这个男人是谁,她和乔兮到底是什么关系,以及那在她心里占得分量最轻的疑问——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个男人如此的眼熟。
车子并没在路上奔驰太久便在就近的一家茶楼停了下来。车上的人一前一后的下来,先下车的人进了屋,捡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亓旸并未下车,在和窗户平行的位置停了下来,看着。
玻璃窗被擦得通透洁净,不然一丝浊气。亓旸看着她,看着她并未等待他就先坐下,又看着她一脸疑问的看向他,她终于看清了男人的面貌,那是她和乔兮都认识的一个人,是...洪伟!
乔兮头顶的吊灯微微的亮起一方柔光,光亮落在她脸上映出面颊上精致的瓷白,亓旸的眼睛里渐渐泛上一层薄雾,那层雾,隔开她和她之间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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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兮看了看在对面落座的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心思,高中的那段记忆让她始终对眼前这个人有着抹不掉的厌嫌和戒备,可她还是来了,因为洪伟能带给她小宝子的消息。
“现在可以说了么?”
洪伟有些紧张,这种紧张在几年前圣诞夜的那次聚餐就曾清晰的被经历过,只是和那是不同的是,如今的紧张里好像多了些许的坦然。
洪伟从西服的内侧掏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宽敞的背景墙前面站着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孩,体型纤瘦,面如白玉。眉色清淡如秋水,玉肌通透伴清风。
照片里的女孩对乔兮笑着,那笑容不再被那块暗红色的胎记遮挡,是那么的自信温暖。摩挲着照片上的那张脸,眼里渐渐模糊进了湿热的液体。
“她是...家宝?”
“是,她现在很好,这是在她去年的画展上拍的,她...很美!”
“你怎么知道她的事,你又是怎么找到她的?你以前对她...”
“乔兮...听我把话说完,说完,你再问...”
洪伟投来的目光柔软亲和,有那么一瞬间,乔兮觉得坐在对面的人好像从来就不曾对小宝子做过那些恶劣的事,也从来就不曾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小宝子的痛苦之上。
“我是三年前遇到她的,那时候我刚刚到国外,她已经在那边呆了快两年了。说来也巧,我去面试的公司请她来设计版画,就那么碰上了。那时候我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可她在那时候已经很出名了,圈里的人都知道她。”
乔兮低下头,看着照片里的人,她其实早就应该是这样,她其实那么美,即使那块胎记遮住了她所有的光点,可她知道,廖家宝本来就应该是那么美,本来就应该那么有才华。
“我能进现在的公司,她...帮了我很多忙,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坏,甚至现在你依然会这么想,但乔兮,我真的不是从前的那个洪伟了。我其实,一直都在为高中的那段不堪回忆的往事自责,真的...我其实,一直都觉得对不起她。”
“所以...你这算是在为那时候的过错赎罪?”乔兮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突然间换上了满满的期待“再跟我说说她的事儿,我想知道!”
“家宝现在在一家婚纱店做设计师,她设计的婚纱都很漂亮,从去年开始有了自己的品牌——tenty-four,要是你想看看她的设计,我可以从那边帮你邮寄宣传册,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
“tenty-four?是...24?为什么起这个名字?”目光又一次从照片上移开,移到洪伟的脸上。
“这...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她从来没说过,可能是...她二十四岁开始有自己的品牌?”
乔兮点了点头,又看向照片上的人,“你们经常联系吗?可她...为什么从来都不联系我呢?”
“她联系过,可你...后来休学了,她寄了好多信到学校,一封接着一封,却一直等不来回信。”
眼泪开始溢出来,落在小宝子在照片上笑着的那张脸,乔兮用手抹掉上面那颗滚烫的泪,可眼眶里的泪水却再也抑制不住。
“小宝子...”乔兮对着照片轻轻唤着。
“乔兮...你别难过,她现在很好,也很挂念你!”
洪伟的手轻轻拍了拍乔兮颤抖的肩,那手落下又抬起,只是简单的一瞬接触,就让车里的人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绽白,青筋隆起。她等待着,等待着这场谈话结束,随着这等待堆积在心口的愤懑和醋意也越来越重,所有的情绪都散在车里这块狭窄的空间,就要被冲破。
“她还会回来吗?你能帮我联系上她,对吗?”
那些噙在眼眶里的泪晶晶亮亮的落进洪伟眼里,他点点头接着说:“我这次回来,是帮家宝带回一件东西,她说五年前拖给你暂时保管,她说...如果你还留着那件东西,她便很快就会回来。”
“是画笔...是我上学时候送她的画笔,在我手里,她...她还都记得!”
那盒外壳已经被摔断的画笔被乔兮小心的粘补好,一尘不染的黑色磨砂外壳上多了几条细碎的痕迹。乔兮一直把她带在身边,现在它还躺在自己的床头柜子里,似乎也在等着它真正的主人回来。
“能让我带走吗?”
“好,就在我住的地方!”乔兮把相片放进风衣的贴身口袋里,拉着洪伟往外走,她要快一点,再快一点,让小宝子知道,她从没有忘记她,一直在等着她。
车子再次停下的时候乔兮先开了车门,几步跑到公寓门口,没等洪伟下车,便头也不回的上楼了。
亓旸心里似乎有些安慰,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松缓了一下。她该上楼去,问问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对,等洪伟走了就上楼去找她,这几个小时都在愤懑里翻滚着,她再也等不下去了。
乔兮很快便下了楼,手里拿着一盒黑色的东西,亓旸看不清那黑色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可却真切的嗅到了它所代表的含义。
亓旸看到了,乔兮把盒子交到洪伟手中时眼里盈满的不舍和依赖,她也看到了,洪伟接过盒子时眼神里透露出的期待和欣喜。
乔兮望着车子渐渐走远,收住目光上了楼。亓旸死死的带上了车门,她没有公寓钥匙,电梯不会载着她在乔兮住的那一层停下,乔兮进了客梯,亓旸便快速的绕到货梯跟着上去。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急促、有力。乔兮加快了开门的速度,可声音逼近自己后就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对上了亓旸一双腥红的眸子,那双腥红浸在一些咸热的液体里,直直的看着自己。
“你...怎么在这?”
亓旸没说话,手放在已经解了锁的门把手上,一手带过开门的人,进了屋。
长久的对视,沉默越绷越紧,仿佛只要手指轻轻一勾,便会崩塌、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