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渗进来。那光挤进被子上几道不情愿堆起的褶皱里,阴暗的沟壑里瞬间盈满了暖光。
眼睑上曲卷的睫毛先感受到了这股暖意,乔兮的眼珠在眼皮下转了转,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瞬间睁大了眼睛。
一个人,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阳光开始变得刺眼,刺得刚睁开眼睛的人眼里酸酸涩涩,想要酝酿些湿热的液体来滋润这双干涩的眼。
亓旸走了,没有留下任何的讯息,走了,留下乔兮一个人。
乔兮擦了擦眼里氲出的泪。这是最好的结局,只是,来得有些太快了。强取豪夺过的人,一旦把所有的亏欠毫无保留的归还干净,便再也没有了可以藕断丝连的资本。
她想起来,本能的挺了挺上半身,一阵丝拉的疼痛席卷而来。那些深刻的疼痛在提醒她昨夜的真实和要接受眼前的现实。
她完全的属于过她,可她,再也不能拥有她了。“属于过”让她觉得莫名的心安,即便是再也“不能拥有”,心,也安了。
迟到了整整一个小时之后乔兮终于坐到了办公室的椅子上。早上没什么心思化妆,素净的白面皮上缺了点血色,李瀚宇看着在对面落座的人,许多问题在脑子里排着队,不知该问哪一个才好。
“怎么来晚了?打你电话又关机!”筛筛选选终于选出了一个可能会对事物的发展起促进作用的问题。
“没电了,昨晚...忘冲了!”说起昨晚,刚才还惨白的面颊泛上一抹红晕。
“你们处长来了,在楼上,和老大谈心呢!”李瀚宇看到了这阵轻微的变化,但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
听见“处长”二字,乔兮本来毫无生气的眸子突然间被注进了活力。
“我们处长?哪个,大畜还是二畜?”
“大畜!”
李瀚宇一边回答一边用手在脑袋两边比划了一对犄角。乔兮和一个屋的李瀚宇能在竞争如此激烈,勾心斗角如此之频繁的岗位上保持稳定可靠的友谊,除了需要一个愿打的执着精神和一个愿挨的奉献精神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彼此能接收到对方的频率。
“她来干什么?不好好在屋里呆着还学会下基层体察民情了!”
“估计不是什么好事儿,本来长得就凶神恶煞的,脸再拉下来简直就是个夜叉!”李瀚宇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凑过来接着说:“还有那个二畜,更恶心,上次座谈话里话外的点拨咱们老大。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你的坏话,当时那屋里那么多人,都看着王行,怪下不来台的!”
乔兮的眼睛眯了一下,手指在下巴扫了一圈,“宇哥,用你超群卓越的记忆力给我重现一下二畜在座谈上都说什么了!”
李瀚宇见乔兮的脸色回暖,突然来了兴致,靠着桌子边把陈处长在座谈会上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遍。当然,这其中也加了许多夸张的旁白。所以,当整个叙述结束的时候,乔兮的眼睛从刚才的轻轻眯着到完全闭合,这说明,她的情绪到了临界点。
“附近,有复印社吗?要那种带彩印机的,最好是激光或是镭射的!”
“你要干嘛?”乔兮只是闭了一下眼睛就转换到另一个场景,李瀚宇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干嘛...我要打点资料。你就说有没有嘛!”
“有...单位后身那家,好像是最新款的彩印机,打出来像照片一样!”
“嗯...好,宇哥我出去一下,有人找就说我去上次放款的企业做用途监控了!”
“哦!哎?你去哪啊?”看着乔兮的背影,李瀚宇的好奇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回来...告诉你,等着!”
“嗯...嗯?哎?你到底...”
“等我回来!”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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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乔兮在分行门口站定。手里的档案袋装着她半年来的“成果”,抱紧怀里的袋子,又摸了摸外套口袋里的一支黑色签字笔。
一切准备妥当,上楼!
电梯稳稳的在十六层停下。山中无老虎,猴子便会不安分的离开洞穴。此时的十六层因为“大畜”的外出而显得十分寂静,因为大部分的猴子都离开了原来的山洞去外边化缘了。
要的就是这种肃静,人少,耳目少,杂音也少。
陈玉吉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乔兮顺着缝隙向里面看了看。很好,要找到人并没有因为老虎出了山而离岗。万事俱备,现在只需要自己进去刮一场猛烈的东风。
“砰砰砰!”有力的三下叩门声,陈玉吉本来还瘫在皮椅上打着盹,听见这急促而强劲的叩门声瞬时坐直了身子。老虎不在,剩下的唯一一只猴子便拼命地想要在外人面前捍卫好自己的威风。
“请进!”这一声请进,“请”字还带着昏昏欲睡的黏腻,“进”字却被强灌了些半真半假的威严。
门被推开,看见了进来人,陈玉吉的表情瞬息万变。惊诧、恐慌、迟疑,再到最后隐不住的丝丝得意,乔兮看在眼里,脸色却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是乔兮啊...找我,有事吗?”
陈玉吉正了正身子,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份报告,假模假式的看起来。
这两句话里的语气助词着实恶心着了乔兮,让她等不及要开始这场好戏。
“我听说,陈处座谈会上对我们王行长的管理方式和我的工作态度提出了不小的质疑,不巧我那天下户了,这不特意来请您批评指正一下么?”
“怎么...想好了?看来你是选好了今后要走哪条路了?”
陈玉吉的眼睛从手中的报告完整的抽离,落到乔兮身上,刺鼻的**在瞳孔里一聚一散的喘息,那张苍老得有些黝黑的脸上,那些岁月留下的沟沟壑壑里,都填满了这种透着浊气的**。
当他的眼神从乔兮的脸移到领口的位置,乔兮突然像是过了电一样,有个画面猛的挤进了她的脑海——那天亓旸也站在这,被这种贪婪的目光扫着,从纤细的腰肢到工整的领口。
“吧——”乔兮手里的档案袋子被重重的甩到陈玉吉面前,里面的东西并不重,可这一声却摔得十分响亮。
“想好了,这里面是我如何快速进步的计划书,您,过过目!”
“嘿呦...小姑娘还是很有效率的吗!”
陈处长得意的把档案袋的白线绳绕松,每一下都急促有力。打开,里面塑封好的几张彩色卡纸被抽出,透明的塑封板里结实的压着几张聊天记录的截图,内容丰富、饱含深情。有循序渐进的关怀,也有千姿百态的试探,最终,一切的一切都终结于直言不讳的**。
刚才那瞬息万变的神色又一次在陈玉吉的脸上显现,那些堆积在眼角的沟壑里除了刺鼻的**,又添上了些惊慌和恐惧。乔兮看着,手往外套口袋里摸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
“你以为...”陈玉吉点了一支烟,想借着烟头飘出的缭绕缓解内心极度的紧张,猛吸了一口之后看向乔兮,“你以为,只要有这些就可以威胁我?乔兮...你还太年轻,太嫩,就这几张截图,我完全可以说是被人冒了我的名,盗了我的头像跟你闹着玩,只要我不认,这就是一堆废纸!”
乔兮缓缓的扬起眉,借着眉头扬起的弧度缓释嘴角想要弯起的**。
“你是说,你不承认你给我发过这些信息?”
“不但不承认,我以后还会时不时的“关心”你一下,顺便,在开会的时候点拨点拨你们王行长,因为她的小客户经理...不太识抬举,就只好,委屈她了!”
那只烟似乎成功的稳定了陈处长的心绪,缭绕的烟圈里环着吸烟者满满的得意,和那股充满浊气的**搅在一起,叫嚣着想要吞噬掉眼前的这株鲜活。
乔兮的心慢慢向上浮,浮起黎明前的曙光“你这么做不怕天打雷劈吗?”
“呵!这层楼我虽然不是最大,可只要我说一句话,照样能把你从这个条线除名。你别忘了,耳边风我可是会吹的,而且今天已经把秦处长吹到你们行里去了,你们王行长,可又要遭殃了!”
一丝笑意又被完美的隐去,乔兮觉得,好像还欠那么点东西,“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的,像你这种仗势欺人为老不尊的人,就应该被辞退!”
“辞退?小姑娘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我虽然在十六楼,就连二十六楼的人都要给我几分薄面,我这把椅子,坐得稳稳当当,谁也别想动一下。”
乔兮把手重新伸进外套口袋,刚才扬起的弧度终于从眉头传递到嘴角,那是胜利的微笑。
“陈处,您知道光速比声速快么?”
陈玉吉反映了几秒,脸色沉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下雨的时候总是先看到闪电,再听到雷声!”
“你到底什么意思?”
“其实如果只是闪电静悄悄的晃一下,根本没什么威慑力,还是要有雷声的作用!”乔兮一只手勾起食指抵在自己的鼻尖止住笑,另一只手掏出了那支黑色的录音笔。
按下播放键,陈处长和乔经理刚才精彩的对话内容清晰的从笔帽的位置溢出来,音质好到不掺一丝杂质。
那张刚才在烟雾里得意洋洋的脸瞬间落满了灰尘,眼角的沟壑里开始渗出冷汗,嘴角小幅度的抽动着,那是一种不可抑制的抽动。
“你...你敢偷偷录音?”
“嗯...我敢!”
“你...拿来!”
陈玉吉气急败坏的起身要抢乔兮手里的笔,他太害怕了。微信截图里之所以全是纯文字的对话恰恰是因为他害怕语音聊天暴露了自己独特的声线。文字可以仿,头像可以冒,唯有语音,才最真实。
只是,陈处长在最不应该用文字的地方发了文字,又在最不应该用语音的时候说了语音。在那段录音里,乔兮还是那只天真无邪的小白兔,可他却俨然成了一只披着羊皮的大灰狼。
“陈处别紧张啊,这里面信息量这么大,您再一着急,闪了腰!”
“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你这是偷录的,不能作为告我的证据。法律常识,我可是懂的!”
“哦?陈处还真是知识渊博啊,那您怎么就参不透我到底要用这录音干嘛呢!”乔兮的脸色骤变,嘴角上扬的弧度里被填满了上学时的狠辣。
“你说的对啊,偷录的不能成为证据,可这偷录的音和这几张截图只要在监察室和三十六楼各走一圈,您这真皮座椅,恐怕就要换成草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