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五人分别落座,立马有侍女送上清茶。
五人接过清茶,礼了一礼。
台下众人期待不已,这一盛况,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到的,因而都在等待台上五人的高论。
王学斌品了一口,轻轻放在手边。
首先看向了梁子正,笑着问道:
“子正先生出身于西河学派?”
梁子正闻言放下茶杯,郑重的说道:
“在下自幼研习孔孟经典,有幸拜入西河学派,子华先生门下,求学问典!”
王学斌微微一笑,身子微微前探,感慨道:
“我观先生所言,实在不像是西河学派之人!”
其他人闻言都很好奇,对于他们来说,儒家无非孔孟之道,至于儒家内部的各个学派,他们就不甚明了了。
梁子正闻言,身子微微一怔,随即点头承认道:
“在下拜于子华先生门下之时,先生业已年过花甲,在下所学多为自研,怎么?可有疏漏之处?”
王学斌闻言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不然,你方才所言内容均为礼乐之道,但是当年子夏先生的西河之学并不像颜子、曾子那样恪守孔子之道,你可知晓?”
梁子正闻言眉头紧皱,死死地盯着王学斌。
王学斌没有在意,继续说道:
“子夏先生并不推崇克己复礼,而是推崇当世之政,你可知晓?”
王学斌此言一出,不仅梁子正眉头皱了,凡是了解儒法两家学说的人眉头都皱了。
这个时代的信息流通不畅,再加上西河学派早已衰落,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西河学派曾经的光辉了。
梁子正看着王学斌没有说话。
他心里清楚西河学派的历史,但是他并不认可,他还是认可孔孟之道,这是他幼年研习经典打下的基础,很难改变了。
他没有开口,一旁的申不令忍不住了:
“先生,当真是当世之政?”
王学斌看了申不令一眼,点点头,笑着说道:
“你可知法家先贤公孙鞅出于何处?”
申不令想都没有想,直接说道:
“公孙鞅生于卫国,后为公叔座门客,梁惠王未曾任用此人,后归秦国,主持变法!”
魏国都城是大梁,因此魏国也被称为梁国,魏王也称为梁王。
王学斌点点头:
“公孙鞅的学说是受魏相李悝影响,而李悝与河西学派关系颇深啊,子夏本人就重权谋,善君王用权之术。
西河学派所处的法家人士可比儒家人士多,现今魏国儒家多为外来,你这西河学派之人竟然出了一个儒家正统,当真让我惊讶不已!”
王学斌说得轻松,但台下一片哗然,不是专研儒家之人,有几个人能了解西河学派始末的?
任谁也想不到,西河学派推崇的学问竟然偏向法家。
梁子正深吸一口气,郑重的说道:
“在下虽为河西学派,但所秉持仍是儒家孔孟之道,唯有礼乐之道方可治世!”
王学斌闻言摇了摇头,看着梁子正问道:
“以你观之,礼乐,何也?”
梁子正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礼乐之道,乃是周公所着...”
王学斌摆手摇头,直接问道:
“何为礼?”
梁子正闻言,微顿,慢慢说道:
“礼者,理也,君君臣臣...”
王学斌再次摆了摆手,说道:
“这是象,礼者,何为根本?”
梁子正有些犹豫,没有回答。
王学斌看着他说道:
“所谓礼,其根本在于阶级!”
王学斌连说带比划的解释道:
“阶者,阶梯!级者,等级!
所谓阶级,就是不均!
所谓乐,同样是不均!
乐有五音,长短各异!
乃是庶民宣泄心中不满所用!
贵者永以为贵,庶者永以为庶!
以仁爱为表,以阶级为里,表里共行,天下治矣!”
王学斌说道这里,敲着桌子。
“这就是儒,这就是礼乐之道的根本!你可有异议?”
王学斌短短几句话,打在了众人的心里。
直白!透彻!干脆!
儒家最核心的理念就这么赤裸裸的摆在眼前,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
王学斌身子往后一仰,淡淡的说道:
“孔子死后,儒家八分,绝非无因!”
“阶级固化,上下不通,贵族越贵,庶民越贱,这就是仁爱?”
王学斌看着失魂落魄的梁子正没有说话,儒家无论怎么变化,核心思想从没变过,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未来还是这样。
说完了梁子正,他又把头看向了元宗,笑着说道:
“早就听闻墨家大名了,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凑巧能与先生见面,当真是有缘啊!”
王学斌语气很轻松,但元宗就有些紧张了,刚刚王学斌就是这么轻轻松松的把梁子正斩落马下,现在该轮到他了。
元宗恭恭敬敬的抬手施礼道:
“在下一直跟随先师求学,近日才出山,不想竟然碰上先生这样的英年才俊!”
王学斌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应承,也没有反对,而是直接问道:
“请恕在下直言,墨家学说子墨子逝世后,一分为三,分别是齐墨、楚墨、与秦墨,不知先生认可哪一家?”
元宗闻言眉头一皱,郑重的说道:
“天下墨者是一家,三分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在下实为墨家当代钜子,势必要将三家重归于一!”
众人闻言皆惊,墨家钜子可不是一般人物,在当年,这可是能够庇护一国的存在,九攻九距可不是说笑。
倒是王学斌,听着这话没有什么表示,径直问道:
“尊驾如何统一这三家?”
元宗闻言凝死了眉头,深沉的说道: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统一对三家都有利,和之则盛!”
王学斌看着元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在你看来墨家为何会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元宗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看着王学斌道:
“在下愿闻其详!”
王学斌探身道:
“昔日孟子曾言,天下之言,非杨即墨,墨家也曾盛极一时,但墨子去后,墨家三分,其弊在于根基不稳!”
“根基不稳?”
元宗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
王学斌点头道:
“对,就是根基不稳!”
“墨家,根在何处?”
元宗没有回答,仍是一脸愿闻其详的神情。
王学斌看了看他,继续说道:
“墨家之根在民,庶民,墨家兴盛,要集庶民之力,为庶民奔走牟利!”
王学斌再次轻轻的敲起桌子。
“方今天下乃是贵族之天下,天子崩而诸侯乱!”
说着,王学斌的手指向台下的公子们说道:
“天下之利如食,庶民多吃一口,他们就少吃一口,贪,人之本性,为何要舍其食而施与民?
贵族打压,墨家自然难昌!”
元宗听着王学斌的话,有些愤怒,抬头问道:
“先生,天下之利,本为民造,我墨家为民奔走,何以衰颓至此?”
听到元宗的怒喝,王学斌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解释道:
“贪是人之本性,贵族贪,庶民也贪。
庶民没有知识,没有远见,只能看到墨家节制庶民的贪欲,看不到墨家的奔走是在为民张目,自然不会支持!”
“交相利,兼相爱,其根本在于节制天下贪欲,违了人之本性。
墨子能行难行之事,可以称为圣贤,但其人明于事而暗于人。
墨家之举,压制贵族贪欲,为贵族所打压,压制百姓贪欲,被百姓所厌弃,天下不是贵族就是庶民,而这些人都厌弃墨家,墨家怎能不亡?”
王学斌看着皱眉发呆的元宗,轻言道:
“墨家的根基没了,怎么兴盛?
这个问题想不明白,你统一了墨家,依旧无法挽回颓势,墨家,还是要亡!”
元宗眉头凝的死死地,手也紧紧地攥着。
良久,元宗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躬身一礼。
“先生可有解决之道?”
“解决之道......”
王学斌听着元宗的问题,意味莫名,回头看到纪嫣然案几上摆着的竹简,随手拿了过来,看着元宗问道:
“一卷竹简,镌刻成书,造价几何?”
元宗想也不想,直接说道:
“百金!”
“天下庶民有几人能付得起这百金之资?”
元宗摇了摇头。
王学斌看着元宗若有所思的神情,将竹简放了回去,没有理会纪嫣然那压抑不住的倾慕之情,肃穆的说道:
“庶民有无上伟力,既能载舟,亦能覆舟,但他们买不起竹简,学不到学问。
每天思虑不过生存二字,他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索诸子,思索兼相爱,交相利,更没有心力思索未来!”
王学斌看着元宗意味深长的道:
“你若欲扬庶民之力,必先富民之财,再开民慧,待到庶民通晓百家典籍之时,这些贵族就骗不了他们,届时就是墨家大兴之日!”
王学斌说的话有可能实现么?
当然有可能,但是什么时候能实现就难说了,反正2020年之前是够呛的。
他的目的可不是那么单纯......
王学斌说完,不再理会一脸亢奋的元宗,扭头看了看申不令。
申不令见王学斌看向自己,顿时打了个哆嗦,他现在才真切的相信,王学斌绝对不是法家之人!
先富民,再开民智、最后集民力以抗贵族,这是要把法家与贵族一并掀翻啊!
学富五车?这五间房子都不止了,是个神仙吧......
王学斌看着打颤的申不令,笑了笑说道:
“别急,你是最后一个!”
说着将头转向了杨朱学派的钟阳,礼了一礼,不顾他如临大敌的神情,微笑着说道:
“杨朱学派?钟阳先生,在下王观澜,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