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第一道拱坡之后,在古藤上面行动已无更大的阻碍,荒径一般的路面,甚至可以小跑前进,只不过要格外留意缠结在路径中央的细藤。
古藤像是神经被刺痛,仍然瑟瑟发颤个不止,连同缠绕在上面的乱藤均是一同作响,四下里满是惊栗的气息。我们在上面移步开拔,脚掌有些发麻的错觉,每踩下一步都心惊肉跳。
最终,在几人绊倒了数次之后,有惊无险的落身到沟壑底端的山谷之内。众人喘成一片,回望已经远在数丈开外,犹如黑龙飞窜一般的古藤兀自心神不宁。
视线仰视过去,古藤窸窸窣窣的晃动,血窟之中,鲜血一般的怪液淅淅沥沥的滴落,透过我们的光源,散发出奇异的血红光点。
沟壑底端的山谷南北走向,纵跨在藤窟深渊的底端,而那条藤窟通道是在山谷的西面方向,从地理位置判断,路径通向雪山的最西端,或许此地就在滇藏的交界地带。
大家不敢停留,马不停蹄攀过沟壑底端的一个缓坡,依之前的队形,鱼贯钻进藤窟通道之内,沿著洞径往前奔走了很长的时间,才稍微觉得摆脱了古藤血窟之中蹿出的无面怪人带来的恐惧,步伐因此减缓了下来。
通道由十几股粗大的古藤盘卧生长,拱出天然的缺口形成,路径弯曲得十分厉害,深邃不见尽头。内中能清晰地看到,古藤已呈半化石状态,上面铺了一层青苔,斑驳的藤干犹如青龙的躯身,看的时间久了,给人一种群龙蠕动向前游爬的错觉。
洞径每一段都不同,时而宽阔,时而狭窄,但是最狭窄的地方同时过三五人绰绰有余,高处大小不一的暗窟此起彼伏,每看一眼都觉得里面藏有不可预知之物。
地面盘根错节,全是半埋在地下的根藤,一路散落著许多从高处崩塌下来的碎石土块,以及风化腐朽脱落的藤皮,显得荒凉而阴森。
在前面引路的葫芦和不语忽然同时将拳头举在耳边,示意大家停止向前。我知道有状况发生,急忙连比带划吩咐“王吐水”三个美国朋友暂时断后,我前去问明情况再做理会。
我从队伍后边走到前面:“葫芦,蚊子出什么事。”
不语指指前方光线尽头处说:“好像是个人。”
葫芦小声说:“不会又是站著的阴阳爵吧,可要小心了。”
身后的钟教授、野田、尚子和小高翘首探视,见到前面赫然立著一个人影,立时倒吸一口凉气,呼吸都压得很微弱,险些惊叫出声来。钟教授抹了一下面孔问道:“我考古多年,可从未见过站著的死人,是……是人吗。”
我刚想说不可能是个人,却见前头那影子动了一下,看似着装的衣角微微摇摆。这时也不知道何故,从某处传来轻微的轰隆声,似乎是是藤干摩擦扭动发出的摩擦声。
葫芦随即说道:“这些粗得上天的洪荒古藤好像在交流,估计是商量怎么把我们给消化在它腹中……”我冷冷的盯著他,葫芦见我眼光不对劲,语气急转直下:“默默,你盯得我发毛了,我开玩笑的,你莫当真。”
魑城宫崫一行,早已让我对尸体见怪不怪,并不觉得有多可怕。先招呼各位稍作停留,待我过去瞧个明白,说著就欲往前迈步。
不语却扯住我的衣袖,说道:“影子脚好像没落在地面上。”
葫芦不耐烦起来:“过去瞧瞧不就明白了,尸体有什么可怕的。”
我说尸体是没什么可怕的,问题是尸体身上会不会藏有某种让人预想不到的可怕之物。我没再多话,收刀入鞘,从后背托出双管猎枪,对不语使个眼色,三人同步前进。
走出十几步,光线已经照亮那片地带,定睛往前一看,果然是一具尸体,尸体的双脚与地面有三十几公分的落差,身上的衣装早就风化腐朽不堪,露出残骸枯骨。
顺著尸骸躯干往上看,只见有一个细藤套在尸骸的脖颈之上,看样子是吊死在这里的同道中人。
我立刻想起新疆张毅横教授跟我讲瘞字文的事情,当年他率领的那支考古队,很多队员就是莫名其妙上吊自尽的,莫非我们现在即将面临同样的遭遇。
这种时候,当断不断必遭其乱,我让葫芦和不语两人在左右策应,言罢双目疾冲,快步走过去,一边留意干尸动静,一边做好防范。
在距离干尸足有三步之余时,刺身跃出,当空挥刀出鞘,将干尸从上面卸了下来。我也只用一秒钟的时间看清尸骸外表并未见诡异之处,于是顺手将干尸扶卧在地面上。
众人见干尸并未生出凶险,便都赶到当前,对著干尸赞叹不已。钟教授说:“这具干尸十分罕见啊,对于考古来说,实在是莫大的发现,说明咱们路线是对的,神秘之国肯定就在山腹某处。”
寻常的尸体,这些考古工作者倒是没有畏惧,将我们几个门外汉撂在一遍,专心致志地对干尸进行初步研究。野田、尚子以及小高都忙活了起来,又是用毛刷扫去干尸面部的灰尘,又是取出纸笔对尸体做个简单的素描取样,最后从尸体身上的着装判断出尸体应该出生于明代,距今数百年了,想不到保存得如此完整。
葫芦无话找话:“几位专家,,你们看这哥们吊了几百年,脖子都拉长了一截儿,这也叫保存得完整。”
钟教授说:“哎呀,小胡同志真爱说笑,目前这干尸是我发现的保存最完整的一具了,实在不可多得。完好的干尸包含的信息量远比同一时期的遗迹以及器物大得多,有用得多,可以很轻易地剖析出最接近那个年代的风物人情,或许能从他身上了解到更多的历史谜团,继而解开神秘之国也说不定,许连长,不妨给我们一点时间研究可好,你们也辛苦了很长时间,先就休息一下吧。”
这些考古学者见了干尸什么危险都忘记了,我看他们比见了活人还要兴奋。当下也就警戒在他们旁边,同时收了武器,转而发了一圈烟,跟三个美国同志自说自话自娱自乐。我们因为听不懂他们讲什么觉得好笑,他们由于听不懂我们说些什么,也觉得别有一番乐趣。
我却轻松不起来,吐了吐烟圈,盯著干尸胡思乱想,神秘之国据说是住在地带的异族,考古人士无一见识过真正的遗址所在,只是寻到了相关的线索,确定这个世上确实存在著这样的一个遗址,到目前为止,考古界都不能证明这个遗址为何人所建。
也许是黑巫大祖建造了这个封埋鬼母之眼的遗址,那些所谓居住于地底的异族,说不好就是守护陵墓的巫官,不出意外大概跟魑城宫崫相同,只是不知道鬼母眼魂又有何邪害。
我走神了半天,没听几位专业人士说什么,直到见到他们都站立了起来,四处寻找,这才回神问他们找什么。
尚子说:“我们从这具干尸身上的一些残片找到一些线索,不出意外,前面肯定是安息之地。”
我们都糊涂了,忙追问:“什么安息之地。”
尚子撇撇小嘴说道:“就是说,这里安葬著更多的尸骸,拜托帮忙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尸骸葬在这里。”
葫芦咋舌:“你们真是神人,就光看个哥们的尸骸,你们就能判断出这里是安息之地,这简直比老默还牛叉。”
不语没说什么话,护在钟教授的身边寸步不离,已经往前边走出了十几步。野田笑了笑说道:“这很好理解嘛,这个干尸的身上,有块铁器,成形的年代比干尸早了几百年,是宋代的产物,不出意外,这个干尸是个盗墓贼,这件东西肯定是从这里的某个古墓中挖出来的。”
葫芦说:“这也不能判断古墓就在附近,说不好是在很远的地方,或者这哥们早前就将这啥玩意儿给带进这来了……”说著目光却是盯著野田手上的铁器不放,最后认出是个不值钱的物件这才意犹未尽的转移了视线。
野田正想往下讲解,前头的钟教授却是惊呼道:“在这,找到了,在这,哎呀……是藤葬,无错了……神秘之国其中的一种瘞塟文化终于得到证实了。”
大家听到钟教授的话音,急忙往前奔去。在前方的一个拐角背后,十几根古藤铺列在地面上,一眼观之,就好似一副副奇特的连体棺材置在离地面一米高的地方。
我走近观看,只见每一根古藤都有许多方形的裂痕或者说是凿痕,只是那些痕迹大多都愈合跟古藤合而为一,若不是从中突出一块,还真看不出是一道平整的凿痕。
我问道:“钟教授,树葬我倒是听说过,这藤葬可是头一回听说,您确定神秘之国有如此的瘞塟文化。”
钟教授兴奋已极:“无错,无错,许连长有所不知,一切关于神秘之国的线索都是从瘞塟文化开始的,树葬其实并不稀奇,我国各地都有树葬的习俗,一般是夭折的婴儿就用此法安葬,在粗大的树干上凿出棺坑,葬身在其中就叫树葬了,很多呢会直接裹尸安放于树杈之上,也可称为树葬。”
但是藤葬却不同,这种方式在全世界范围内也是极其罕见的,“树连根,藤连脉”,神秘之国的瘞塟思想十分独特,同一族人都会葬于同一根古藤之上或者同一片相连的区域,意指就算死后族人血脉相连,永不分离。可惜也并不能完全证明这就是神秘之国的专有瘞塟文化,只能说明此瘞塟之法大多跟神秘之国有关。
尚子说道:“恩,就是这样的。跟神秘之国有联系的瘞塟形势还有坐葬、草绳连葬、一脉水葬、洞葬,最奇特的是漂游葬。”
葫芦听呆了,抓著后脑勺说:“小妹,你说的这些个乱七八糟的葬法我是听都没听说过。”
尚子告诉我们,她所说的这些葬法都是特列,在考古上并不通用,因此还未形成专用术语。这种葬法是统称,意指“一脉相连”,在新疆沙漠出土的一个墓葬坑,他们是手牵手安葬的,死者年龄相差超过两百年,世上是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葬法的。
小高接下来也讲道:“我国的瘞塟文化,从风水上说,坟头是不应该立在树根或者乱石之下的,藤葬更是绝无仅有,这点违背了风水藏风聚水的传统观念,但是只要涉及神秘之国,瘞塟文化就完全超出常理,因此见到藤葬或许就从侧面迂回解释了神秘之国的真实性。”
我在心中为他们喝彩,讲起瘞塟文化,他们几位考古专家由表及里的推测实在精彩,我许默佩服得五体投地。考古就是从散落在历史长河中的一些蛛丝马迹,推演那个时代的人文地理,小心印证,使之无限接近历史真相的一种工作,比起只管盗宝发家的崶宇玄圣来说,确实高明出百倍都还不止。
葫芦迫不及待就想撬开其中一个藤棺一睹为快,当然他最大的热情劲头是希望从中搜刮到一些崶金,于是当下就自告奋勇:“诸位考古界的同志们,我葫芦呢没你们有学问,不过卖力气就比诸位强那么一丢丢,开棺这种体力活就由我葫芦代劳了。”说著从腰间提出砍刀就要去撬藤棺。
不语拦住他:“葫芦,小心。”边说边冲葫芦微微摇头,示意这些藤棺内可能藏有凶险,不可掉以轻心。
葫芦马上会意,知道此举过于草率,掉以轻心难免会像在魑城宫崫那般,撬开棺材的同时引出诸多祸事,让人防不胜防。于是转个话头说:“钟教授,我看也莫操之过急,深思熟虑之后在考虑开不开棺的问题。”
钟教授说:“以我之见,这十几根的古藤,葬的尸骸不下百具,轻易损毁不得,咱们就从此过去,抓紧时间找到神秘之国的遗址,到时候咱们工作量可就大了,这些藤棺就让他们在安息之地安眠,不好打搅。”
钟教授他们为这次的发现惊喜不已,就让他们对藤葬做个简易的素描。尚子取出相机,让我们散开一些,一同往古藤上照光,她便按下了快门。
在相机爆闪出的白光之下,我却忽然看到从其中一个藤棺底下探出发白的一支手,慢慢抓向正在清理藤棺上杂物的野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