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同一刻,铅色的床帐下就跳起一个身影,一把掀过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符泠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帐子里传来:“南卿流!”
“是我是我。”南卿流连忙答应着,关了门乐颠颠的走向床榻。
“你站住!别,过,来!”符泠咬牙切齿道。
南卿流听话的停住脚步,笑眯眯的看着她。透着铅白色的纱帐,隐约看到她顶着一头乱蓬蓬头发,正卯足劲儿的想往床角里躲藏。
许是南卿流望着她的目光太过炽热,符泠面色一红,羞恼道:“出去!”
南卿流委屈:“外面天寒地冻的,你也不怕冻着我。”
符泠气道:“六月天哪里来的天寒地冻!”
南卿流无赖:“哼,你还知道六月天,外面辣么热,人家晒黑了怎么办。”
符泠:“……”
南卿流趁机坐到她的床上,隔着纱帐道:“快起来啦,今日武状元比试,父皇要我叫着你一起去。”
“我昨天收到圣旨了,你不必来我也今日也会去的!”
“既然会去,那我们就一起去啊,我马车上有时下最精彩的武侠小说,还有芙蓉糕!我都给你。”说着就要挑帘子来拉符泠。
“别碰我!”符泠用力拂开南卿流的手。
南卿流被甩了手有些吃痛,勉强笑道:“符泠,你对我太不友好了。”
符泠凝眉道:“你怎么这么烦,我是不是都说过不喜欢你了。”
南卿流正笑着的唇角一僵,垂下了眸子。
啊,的确,符泠说过很多次了,她不喜欢女子,更不喜欢她。祖母说的对,她不该再这么纠缠下去了。
只是一这么想,南卿流便觉得胸口似淋上一坛热醋,烧的心口又酸又疼。
没有像往常一样厚着脸皮说“那我就缠着你直到你喜欢我的那一天”之类的话,这倒让符泠颇感意外,不由的看了她一眼。
清晨的阳光清冷的很,配着南卿流明黄色的宫装,倒使得她有了不同寻常的色彩。符泠虽不喜南卿流,却也知道她模样极好,黛眉凤眼,鹅蛋脸,脖颈细长白皙,身段婀娜纤细,不管怎么瞧都活脱脱像是一个从画中走出的人物。
倘若她是男子,或者倘若南卿流不那么招人烦,她或许真会爱上她。
符泠知道有人是喜欢南卿流的,比如说安云落,就总在南卿流笑着的时候偷看她。
一想到这个,符泠心情更烦闷起来。
是啊,南卿流不说缠着她的话了,大抵是准备纠缠别人了,也不知道又是谁那么倒霉要被她缠上。
想到一直缠着自己的人可能变心了,符泠也不知道开心还是难过,索性一把抽过被子蒙在了自己头上,不耐烦的说道:“你出去!”
一贯被冷淡对待的南卿流沉默片刻,竟然真的没有再上杆子,而是低声道:“好吧,那我走了,父皇今日也会去,你别迟了。”
说罢就起身缓缓走了出去。
几乎是她出去的那一刻,符泠就躁怒的一脚踢飞了被子。
南卿流去了前厅与符将军告辞。
符将军一看南卿流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自己那个坏脾气的女儿又没给她好脸,不禁叹了口气,赔礼道:“公主,符泠那丫头就是脾气怪,你越对她好她就越给你冷脸,你别与她一般见识。”
南卿流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
“她不肯跟公主一起去?”
南卿流勉强扯出笑容:“嗯,想来是有自己的事情,那我就自己先去就是了,也是一样的。”
符将军一路把南卿流送上马车。
一掀开车帘子,看见缩在马车里一个熟悉的人影,符将军不由一怔:“阿泠?”
正是符泠。
她难得的没有穿宫装亦或是军中女官的服侍,而是穿着一身及地的鹅黄色长裙,盘着好看的双云发髻,就连面颊上都破天荒都抹了一层淡淡的脂粉。
“父亲。”原本一脸鄙夷的翻着武侠小说的符泠抬眸,给符将军请了安。
符将军看了看自家闺女的衣饰,又扫了一眼南卿流的,眼底含笑:“泠儿许久不打扮了,这样很好看。”
凑上来的南卿流也很惊讶:“符泠?你怎么在马车上?什么时候来的?你不是不要同我一起去的吗?你还打扮……”
“你那么大声做什么?”符泠不悦道,随手乱翻了几页手边的小说,脸快埋进了书本里:“还不快上车,这都什么时辰了。”
马车悠悠上路。
南卿流拿出最爱的芙蓉糕递给符泠:“你先吃点吧,比试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别饿着了。”
符泠习惯性的想推开,抬头却看见南卿流小心翼翼的表情,似乎生怕一不小心说错话又把她惹恼了。符泠一顿,从饭盒里捏出一块粉嫩嫩的糕点,咬了一口。
南卿流道:“是不是很好吃!”
“还行吧。”符泠含糊道。
南卿流喜滋滋:“这是我最最喜欢吃的糕点,因为太好吃了,我还去跟御厨学过怎么做,但我自己做出来的却很难吃。”
符泠嘴角有了一丝自己都觉察不到的笑:“那是因为你笨。”
南卿流反唇相讥:“你会?”
符泠把整个糕点都塞进嘴里,吃的脸蛋都鼓鼓的:“我一学就会。”
南卿流眼睛亮晶晶的:“那你学会了做给我吃好不好?”
看着南卿流眼中又升起了以往的神采,符泠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就说嘛,南卿流怎么可能喜欢别人,她符泠这么优秀,南卿流怎么舍得变心。
符泠把南卿流凑过来的脑袋按了回去:“你可真够厚脸皮的,我凭什么给你做?”
南卿流可怜兮兮的求她:“给我做嘛。”
“不!”
“给我做一次嘛。”
“就不。”
“……小气。”
等到了比试围场,已传来了比赛开始的号角声。
侍卫见公主来了,忙上前替她把车帘挑起。在外人面前,南卿流哪里还有在符泠面前委委屈屈的小媳妇儿样子,帘子一挑开,她便恢复了往日高高在上的皇家风范。
侍卫见马车里还有符泠,颇有些意外,但还是行礼问了安。这才笑道:“陛下问了几次了,说公主什么时候来,还等着看公主与符小姐的比试呢。”
南卿流脚步一顿,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好的感觉:“???我比试?”
侍卫点头:“是呀,京城都传遍了,围场外的山上都挤满了百姓,可不就为了看公主与符小姐吗?”
南卿流啧了一声,问符泠:“你知道?”
符泠不理她。
南卿流望着她及地的长裙,这才顿悟:“难怪你要穿裙子,你故意的是不是?你穿裙子就为了不与我比试是不是?”
符泠面色一黑,也不晓得她在回答哪个问题:“不是。”
南卿流无比难过:“我还以为你穿裙子是为了给我看呢,原来不是,你这个大坏蛋!”
说着还上前推了符泠一把。
符泠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是被南卿流推倒了,一下子倒在了身后的宫人身上。
“南……”符泠面带愠色,却及时的收了口,毕竟在外她是不能喊公主名号的。
符泠吸了一口气,站稳身子,顺手将被她连累的宫人扶起,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宫人是个刚进宫不久的小丫头,第一次被调来侍奉大人物,又被符泠这么一关怀,竟羞红了脸:“没,没事……”
“哼!!”南卿流气得跺脚,转身就走。
一群人忙浩浩荡荡的跟上她。
啊,看来是吃醋了,南卿流真是小心眼。
虽然这么想,符泠的唇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看看南卿流那样子,除了她谁还能受得了,真是的。
宫人脸更红,符小姐喜滋滋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啊……
皇帝倒是很喜欢这个女儿,远远见她来了,笑道:“可算来了,大家都等你呢。”
南卿流走近,委屈巴巴的望着皇帝,想以撒娇来博取同情:“父皇,能不比试吗?”她今天这一天都不想看见符泠这个坏蛋!
皇帝温和拍了拍自家女儿的脑壳,认真道:“不能。”
南卿流:“……”
南卿流艰涩的问道:“为什么?不是武状元比试吗?为何要扯上我?”
皇帝思忖片刻,微笑:“父皇和诸位大臣就是想看看当朝公主苦学多年的武艺有什么成效。”
“我穿成这样怎么比啊!”为了加强效果,南卿流还故意做出一副踩着裙角被绊倒的样子。
舅爷笑道:“公主不必担忧,陛下早已为公主和符小姐准备了衣裳。”
南卿流气道:“舅舅,怎么连你也来掺和!”
南卿流又道:“即使我要比试,也不能跟符泠比。”
“为何?”
南卿流想起方才符泠对她爱答不理的样子就生气:“哼,她不乐意跟我比。”
“阿泠,真是这样吗?”皇帝突然笑吟吟的望向南卿流身后。
符泠跪地请安,摇头:“臣女并无不乐意。”
南卿流脑袋壳又被拍了一下,皇帝笑道:“还不快去跟阿泠换衣裳。”
换好了衣裳,南卿流与符泠坐在观望台上看武状元比试。
今年入围的青年武士有十三人,经过笔试已经刷下去六人,现下只有七人入围了最终的殿试。
这七个人中,竟然有魏子明。
当看到台下冲她们挤眉弄眼好不得意的魏子明时,南卿流只木着脸说了一句话:“一定是黑幕。”
符泠低头饮了口清茶,淡淡道:“他资质不错。”
“可算了吧,魏子明什么资质我还不知道?”起码她与他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妹,“他连我都打不过。”
符泠复杂的看她一眼:“你那不按套路出招的习惯,谁都打不过你。”
“这叫无招胜有招。”南卿流傲然。
符泠道:“都是你有理。”
魏子明上了台,两厢施礼,各取了兵器。判员一声令下,魏子明身影一闪,刀剑相交,发出了铿锵有力有力的声音。
南卿流:“他倒是身手敏捷。”
符泠摇头:“太心急反而容易漏破绽。”
南卿流啧了一声:“你惯会反驳我。”
符泠横她一眼:“说实话而已。”
南卿流不信那个邪:“我就不信每次都被你说准,要不然你我打个赌,赌赢那个提要求好不?”
“我赢了让你别再缠着我,你也会照做?”
南卿流鼻间一酸,假装毫不在意:“照做!你赢了我以后就不纠缠你了。”
符泠闻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缓缓摇头:“不赌。”
“为!什!么!”
符泠移开目光,声音有些发懒:“我与你的武学修为不是一个层次,胜之不武。”
南卿流怒气反笑:“这话说的,我是输定了怎的?行,不想赌这个也就罢了,但符泠你别得意,待会儿比武场上我定打的你求饶!”
话音刚落,魏子明就被人一脚从比武台上踢了下来,呜呼哀哉的掉在南卿流所坐的看台下。
符泠给了南卿流一个淡而深沉的眼神。
南卿流:“……”
南卿流咬牙切齿:“魏子明你这个废物。”
武状元比试又进行了两个时辰,总算分出的胜负。状元郎名叫西椋,生的身形高大眉目粗犷,到有些不像是中原人的模样。探花榜眼也随即出炉,一位是兵部尚书的二公子,一位是是安家的旁系血亲。魏子明得意了半天,只落得了第四名的成绩。
皇帝当场给前三名封了官位,并着人打赏了比试的所有的试子。
魏子明没脸没皮,即使没有官位封也乐呵呵的,退场时还给符泠与南卿流比了个心。
“神经病。”南卿流道。
符泠点头赞同。
皇上命南卿流与符泠上场比试,许是难得见姑娘家比武,围场内外的人都兴奋不已。
南卿流弯腰把绑腿系好,又活动了下手脚,指着符泠下战书:“我一定会赢!”
符泠取来剑擦拭了一下,淡淡回道:“我一定不会让你。”
“用你让了!”南卿流抽出剑,跳上比试台。
她身子轻盈,轻功又修习的巧妙,所以起跳落地间多有美妙之感,围场外的百姓惊叹了无数声。
这极大的满足了南卿流的虚荣心,嘚嘚瑟瑟的看着符泠。
符泠不理会她,一步一步的登上比武台,把剑鞘稳稳的放在架子上。
皇上怕她受伤,派人来传话:“殿下与大小姐的比试只需点到为止即可。”
南卿流道:“那怎么行,我这宝剑出鞘,必要见血才可。”
符泠推了一下她的脑壳:“你哪儿那么重的江湖气,少看些小说罢。”
“我这政治家的脑袋是你能推的?”父皇推她也就算了,符泠竟也学会了这个坏习惯。
比试开始。吸取魏子明的教训,南卿流没有当先攻击,而是凝神注视着符泠,谨慎的盯着她的每一次呼吸起伏。
符泠回望着南卿流,心中觉得好笑,这人明明很害怕,却还强装出一脸杀气的样子,若不是她太熟悉她的秉性,恐还真被她骗了。
两人对视了半晌,竟谁也没当先出手。
魏子明瓜子嗑的噼啪响,凑到安云落身边摇头道:“俩人魔怔了。”
安云落原本不想来的,只听说今日公主也会比试,这才从家中慌忙赶来,现下气息还没有喘匀。
安云落温和的笑道:“子明以为谁会获胜。”
魏子明道:“不用想都知道是符泠。我知道她的修为的,只怕整个南朝都难有对手,更别说阿流那个半吊子了。”
安云落笑道:“你上回连阿流这个半吊子都没有打过。”
魏子明也不气,坦然道:“她也就会欺负我。”
“对了,你过几日生辰,阿流和阿泠有没有送你礼物。”
安云落点头:“送了的。”
“送了什么?让我参考一下。”
“阿泠送了王意之亲笔碑文的拓本,是前朝留下的。阿流她……”想起南卿流,安云落笑的有些无奈,“送了我一片樱树,说来年樱花开了全归我。”
“也亏她想的出来。”魏子明也笑了,又想起一事:“欸?我记得你似乎花粉过敏,怎么,现下好了?”
“哪里就好了,只不过那是阿流的心意,我即使过敏也不能拂了她的面子,子明可不准对她说我过敏的事。”
魏子明点头:“你不想说,我自然不多嘴。”
正说着,台上突然传来铛的一声,他们循声望过去,只见台上二人宝剑相交,擦出了一行耀眼的火光。
符泠将她的剑当回去,微愠:“南卿流,你堂堂一公主竟然搞偷袭,这算什么?”
南卿流转身又是一剑袭来:“这叫做兵不厌诈。”
符泠堪堪避开,转身下移扫开她的腿。
南卿流顺势跃到符泠身后,专挑她看不见的地方袭击。符泠只开始时有些应接不及,但稳下心神后也就看明白了南卿流的套路,等南卿流预备使下一招时她飞起一脚,踢到了南卿流的手心。
南卿流手中的剑一没拿稳,不由松了手,剑嗖的一声飞出去,深深地钉在了不远处的木桩上。周围看热闹的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南卿流随即拳脚相向,上攻胸脯下攻裆部,符泠连连后退,又怕剑锋伤到她,只得反手藏起剑狼狈的后退。
最终反身捏住南卿流的拳,将她束在怀中,恼道:“南卿流,你哪里学的这些下流招式。”
南卿流挣扎:“放开我!”
“你输了。”符泠道。
“我没输,你放开我,我们重新打过。”
符泠冷哼:“再打你也赢不了。”
“我能赢!”南卿流卯足力气,用力一挣。符泠直觉手腕一麻,就真被她逃了开。
再望她,却见她眼眶微红,眼底的难过再也遮掩不住。
符泠一怔,心中有一丝微异,轻声道:“你就这么想赢?”
南卿流擦了一下眼眶,又追打过来,声音微颤:“我就要赌这口气,这口气输了,我就不能喜欢你了。”
符泠拆招,却没有再反攻,依旧是轻声问道:“为什么?”
南卿流抬眸,每次咬着牙倔强的纠缠她的模样已经不在,然而是即将崩塌的脆弱,她进攻的没有道理,只一味扑打:“你不知道单相思多苦,我真是受够了。”
我真是受够了。
这句话听得符泠心底一颤,若不是挡下了南卿流一拳勉强撑住了身子,她怕是会腿软的蹲坐下去。
心底仿若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而因为这句话无限的酸痛却从这条缝隙中缓慢的蔓延而来,一点点的,毫无保留的,侵满她的全身。
又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从她身体里抽离,这东西滑手的很,她抓不真切,可抽离的每一下,都又带来了无比真切的疼痛。
身子一滞,却给了南卿流攻上来的空隙,被她按在木板上动弹不得。
她没有再动,而是一直深深的望着那个认真的压制她的人,最终还是无奈道:“你轻点压我啊,我不动了。”
这声音太轻太低,南卿流没有听真切,等她再想细听时,判员却敲响了锣鼓。
“公主胜——”
皇帝大悦,带头拍起了手,一时间,南卿流的风头人气竟压住了方才的武状元。
“欸?我赢了?我赢了?”
南卿流有点不敢相信,几乎兴奋的跳起来:“太好了,我赢了!符泠,我赢了你!赢了你!!”
“嗯,你赢了我。”符泠轻声道。
望着身边这人像孩子一样粲然神气的模样,符泠又想笑又想叹气。
真是的。
她这一辈子,大抵是交代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