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了头,感到此刻的自己,没意思极了。
不远处，女人的声音无比柔和。
何皎听见女人说：“我刚回来嘛，你帮我找个专业的律师接洽股权转让吧,都交给你了啊！还有，樊姨要喊我回家吃饭,什么时候我都有空。”
情人间的呢喃不过如此。
就在那一刻，她终于顿悟自己的多余。目光渐而黯淡,抿嘴却又笑了。
“何皎。”
那个男人放开了正握着女人右臂的手，却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何皎,你等一下,我送……”
她打断了他的话,脸上的笑再也坚持不住。
她说：“打扰了。”
……
何皎转身离开的瞬间,黎煦望着钟樊深,只觉一雪当日被拒之耻，心中简直快意极了。钟樊深放开了她,想要追过去,黎煦反又拉住了他。
“怎么,不谈谈协议具体细则了？”
钟樊深面色并不善,他看了黎煦一眼，从她怀里抽离自己的左臂。
“改天罢。”
说完，他便匆匆疾步远去。
黎煦在身后冷笑一声，钟樊深只当没听见。
“哦,忘了说，律师你也别替我请了，钟樊深，既然今后你我两路，这赔礼我就算是收下了。改明儿，我再和樊姨说说她这位的好话，怎么招，都不能让你白白冲动这么一回啊，你且慢慢折腾，反正我俩是彻底玩完了，既然如此，我呢，也没什么更多可说，从今往后，再了无相干，怎样？”
钟樊深不过微顿即行。
“黎煦，你自己多保重吧。”
多无情的男人呐。
她不禁闭上微张的嘴，收回了既将出口转圜的话。
黎煦咬牙目送昔日的这个他，一个到最后，连反击和怨愤都未曾留半分与她的男人。原本，她该因为全面的胜利感到兴奋的，而现今，伴随着钟樊深背影一同远去的青春追忆，却给此刻的她，带来一种无法言述的巨大空虚感。
仿若深海之浪潮，盖过头，永远地掉下去，无底可沉。
……
电梯停在一层。
何皎以最快的速度，出了众深大楼。
胸部的疼痛隐隐袭来，令她本就踉跄狼狈的步伐，深浅难控。
到底还是被钟樊深给追上了。
他拦在她的侧前方，见她面色发白，眉宇间不乏忧虑。
“你去哪儿，我开车送你。”
何皎不舒服，很不舒服，仿佛全身上下所残存的一切能量，只够勉强维持她在钟樊深面前的疏离礼貌。
“不必了。”
她连借口都不愿再找一个。
明明有避开他走，可钟樊深却始终没有让开。
与她面前，钟樊深发觉自己平日里恪守的绅士准则，顷刻间，倾圮作废。
他越凑越近，眼中忽而一闪。
“你喝酒了？”他闻到她身上明显的酒气。
何皎一言不发，执着于逃离钟樊深的控制圈。
他一再坚持，“我送你。”
忍无可忍，她猛然发了疯，拼尽全力地朝他胸口一推。
“走开，我说了不用！”
他就这么任她推，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何皎厌倦了，钟樊深将她战栗不已的肩膀稳住。
“我们谈谈，好吗？”
情绪失控，她却向他嚷道：“钟樊深，我们有什么好谈的，你怎么样，又关我什么事！我现在请你让开，让开！我不想见到你，你非要在公司附近找难堪吗？”
他望着她，问她：“那为什么回公司，为什么刚才转身就走？”
他要的答案，始终就深藏在她心中，却同样始终无法说出口。
是啊，怎样都是忍耐的，此时此刻，何皎只无比唾弃自己的这种忍耐。
一个声音仿佛在诱惑自己。
说出来吧。
说出来，告诉他，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现实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呢？
何皎推开了钟樊深，往路边招手拦下一辆taxi。
“离开众深不过早晚，至于你怎么想我，随便你了！”
她拉开后座门，迅速地开口道：“师傅，开车。”
计程车司机上了年纪，后视镜里瞟一眼，以为遇见了年轻人间的情感纠葛，便也没问何皎要去哪里，而是直接挂档起步，当作体贴。
“和男朋友吵架了？”
直到开出去了一段路。
后座并没有声响。
司机略为奇怪地抬头一瞥，却见车后女子愣忡表情。
失神并苍白的脸庞上，难觅情绪。
前车突然一顿，司机惊得猛踩一脚刹车，身体不由得往前一纵。
待到他要骂娘，后视镜女人眼里，瞬时划下一颗清泪来。
他愣住了。
那泪像极了他所熟知的一种家乡手工艺绢纸小花，令他说不出感觉。花只有一扎，白色的，没有芯没有蕊，彻彻底底的白，正因为白，才大抵逃不出凄凉去。
……
郑泓未料到何伟生有一天会给自己发来信息。
他刚开完冗长的风险控制会议，才看到。
结果，和何皎有关。
——上午我在长滩酒吧看见何皎了，她的状态不大好。我想这时候她大约也不愿意见我，不麻烦的话，希望你给劝劝。
郑泓只回了三个字。
——不麻烦。
他竟不知道她已经回来了。
这几天，他发去的问候信息，何皎一律未回。
郑泓知何皎这一趟回老家，心情不佳，只是他下意识地排斥猜度其中缘由，唯恐怕搭上另外的那人。
何皎不回他的信息，不接他的去电，郑泓却也没有一味坚持。
一方面，他不愿意逼她，另外一方面，他亦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自然明白，凡事要与人空间。
还有，更深层次的理由，在竞争中，他亦不愿意做那讨人厌的一个。
可现下不同，郑泓不认为非到必要的时候，何伟生轻易会联系自己。他十分担心何皎的状况，何伟生既在“长滩”撞见的何皎，那想必，她喝了酒。
而且，量必定不会少。
漫长无尽的提示音后，第三通，郑泓终于打通了何皎的电话。
他没问她之前是不愿接，还是没听见。
“你现在在哪儿？”
何皎的声音显得倦怠，“有什么事儿吗？”
他只问：“你在哪儿？”
“没事的话我挂了。”
“好，”他说，“你挂，我打给钟樊深问。”
“郑泓，你别太过……”
话说半截，何皎停了下来。
她换了口气，尽力平复气息，“和他有什么关系。”
郑泓又问：“你在哪？”
出租车停下来，司机回头与何皎道：“海景，到了。”
郑泓听了个隐约，问：“海景广场？”
何皎没作声。
他立刻说：“你等在那儿。”
未待何皎拒绝，郑泓便已挂线。
手机屏幕黯淡下去，她抬头望驾驶座司机一眼。
“多少钱？”
司机正在打表，道：“四十三。”
何皎给了一张五十的，对方稍稍为难，说：“能麻烦扫一下码吗，手机直接转账也可以，不好意思啊，正好没零钱。”
“不用了。”何皎开门准备下车。
“哎……等一下，”司机犹豫了一下，叫住了她，“要不这样，我车上有一罐可乐，刚买的，你先拿着喝吧？”
“谢谢，不……”
“拿着吧，”对方却坚持，“我家姑娘老说，这心情不好，喝点甜的，就过了。”
何皎一愣。
她伸手接过出租车司机从车窗里递来的一罐可乐。
“年轻人嘛，谁能不遇见点事儿呢，过了就过了，多打点事儿啊！”年纪五旬的司机，脸上露出点中年人的质朴笑容，不忘嘱咐她道：“还有，可乐冰的，最好放放再喝。”
她一个人，走到广场临江处吹风。
不知过了多久，可乐的气也没了。
外壁满缀水珠的易拉罐在手中一时没抓稳，连摔带滚磕在大理石砖上，棕褐色的液体，洒了一地。
她哭成了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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