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样,秦鹏仍然是早起跑步,然后吃早餐,神态平静,丝毫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不管是秦大义还是李若若,均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不安。
一家人很安静的吃完早饭,秦鹏亲自回屋砌了壶茶,然后招呼父亲和妻子来到客厅坐下,这才开口说道:“我打算出门一趟。”
秦大义愕然,李若若惊诧。
秦鹏没有解释更多,只是接着说道:“这次出行多则一年,少则数月,我只带马德……”
他自顾自的说完了话,拿起茶杯喝了口茶,便将目光投向屋外。
自除夕以来,天降大雪,一直下到现在,看样子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多日以来,大雪已造成多个地方的灾患。
大唐自太祖皇帝始,一千多年,从未有今年这般的大雪。
天枢处这几天连连观察星象,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朝廷紧急拨付大量救灾物资。大唐底蕴深厚,些许财物尽可负担得起,只不过大雪塞道,远水解不了近渴,很多距离京师较远的地方已有不少人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大雪中死去。
秦鹏选择此刻出行,作为家人,无论是秦大义还是李若若,除了不解外,更多的是极力反对。
“翼飞,这几天由于大雪封道,你的几位叔叔伯伯至今还未赶回家,你表妹雯雯也被延误了行程,但我估摸着今明两天他们可能也就到了。一年不见,你就不想见见他们?”秦大义的目光中多少含有一丝别的意思,但秦鹏并没有在意。
“相公,就算要出游,也要等到开春后冰雪散了再走吧。现在大雪漫天,道路阻塞,也不知道这雪还要下多久,你身体又一向单薄,万一路上有个什么好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李若若内心焦急,但她一向是个比较温吞的性子,也说不出太多的大道理,只不过关切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秦鹏转头朝着他们笑了笑,说道:“不妨事,你们也不用再劝我,其实这次出门也没什么目的,只是突然兴起,所以就想出去走走,见见世面。听说京城繁华,南方也不错,人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也算是历练一番。”
“就算是历练,也不急于一时啊,等到开春后,我派人一路跟着你。耿护院有武功,让他带队,你们多拿点钱财,一路上也有人照顾。老爹生意遍布天下,到时候我让人打招呼,去哪里都会有人接待,岂不更好?”
“是啊相公,你就听公公的,再急也不急于一时啊……”
秦鹏摇摇头,“既然是历练,带那么多人干什么?放心吧,我出去又不杀人放火,也不偷不抢,你们没必要这么担心的。”
“鹏儿,你老实告诉老爹,你这次出门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目的?或者是……”秦大义看了一眼儿媳妇,便住口不言。
虽没有明说,但秦鹏看懂了秦大义的意思。
他有些哭笑不得,看老爹这样子,莫非以为自己在外面又有了别的女人?这个老不修的!
无论怎么劝阻,秦鹏一旦决定下来某件事,旁人是很难改变的。
秦大义和李若若两人劝说无果,便只能由着他的性子。这个儿子一向以来都不怎么听话,这次能够坐下来将这件事告诉他们,已经是很难得了。放在以前,秦鹏若想去干什么,是谁也不会告诉的——他一向总是我行我素。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装,在秦大义不断的叮咛和李若若泪眼婆娑的注视下,秦鹏披了斗篷,带着马德——这个神秘的仆人上路了。
没有人知道他这次出去的真正目的,就连马德也不清楚少爷这次又要发什么疯,只不过他一向沉默寡言,此刻跟在少爷身后,脸上除了常见的冷漠外,多少露出一丝疑惑。
“我这次要去下一盘棋,一盘很大的棋。”秦鹏在心中默默说道。
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疑惑、所有不安一直逼使着自己一定要做点什么,这种无来由的危机感让他身心俱寒。
他不明白,但这并不影响自己提前做出一些应对。对于秦鹏来说,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安全,当然也不存在绝对的危险,所不同的只是看你有没有提前做出某些准备。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大家都在说,但很少有人真正能够理解。
利用别人的盲区从而方便自己行事,看起来多少有些道理,不过一旦遇到真正有智慧的人——比如像秦鹏自己这样的,那就明显是在找死。
值得庆幸或者不幸的是,这世上聪明人不少,但有智慧的人不多。
他这次出行,看着轻装简从,好像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实际上,这是来到这个时代以后自己所做的最大程度的准备。
他打算画一道符阵,一道极大的符阵,这道符阵以天下为基,以自己现存不多的神元为墨,囊括自己研习的所有东西,一旦这道符阵完成,估计自己人也暂时废了,不过对于安全却拥有了极大的保障。
秦鹏出门时仅仅披了件李若若亲自缝制的黑色披风,带足了钱财,马德则是背着一个不算很大的包袱,穿着依然简陋的有些寒酸。
两人都没有骑马,这种鬼天气就算步行也是困难,更别说乘马了。
积雪非常厚,一步下去,小腿以下便会深埋于雪中,不得已,秦鹏只有动用手段,纳元气于体内,让自己变得轻若狸猫,一路走过,只留下一串串淡淡的脚印。
马德对此没有显露出一丝惊讶,在他看来,少爷不管做出什么事情都是正常的,如果一直像常人一样,他反倒觉得有些不正常了。
看着秦鹏在前面如风般前行,马德裂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
他深吸了口气,原本稍显瘦弱的身躯犹如吹涨了的皮球般迅速鼓起,嘴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人却已如离弦之箭般向前掠去。
他动作轻盈,丝毫看不出勉强,每一步下去便是数丈,起落间,已在秦鹏身侧。
对于马德的表现,秦鹏也没有太多的惊讶。
这个行为异常古怪的老仆人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秦鹏暂时还不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会一直跟着自己,这种人物本不应该成为一个只知道花天酒地、每天无所事事的二世祖的跟班,但奇怪的是他做了,而且好像做的心甘情愿。
秦鹏不理解,但这并不妨碍他信任马德,骨子里,秦鹏是一个异常谨慎但却又胆大包天的家伙,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甚于相信自己的眼睛。从一开始他能感受得到马德对自己的善意,这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他很想赌一赌。
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大雪未停,可见度非常低。但这两人速度极快,不到两日,便已出了齐鲁一地。
天色渐暗,两人随便找了家客栈,打算在这里过一夜明日继续启程。
“什么?没一间空房?你难道要我们去住马棚吗?”
刚踏进客栈,秦鹏就看到几个江湖打扮的人正围着掌柜的大吵大闹,略一打听他才明白,原来近几日大雪封路,那些行路的商人、江湖人物,还有些探亲访友的路人全都被阻了行程,客栈爆满,竟没有一间空着的房间。
莫说上房,就是柴房都被人包走了。
这里地处黄河沿岸,来来往往的行人本就极多,虽说客栈也不少,但像今年这样的情形毕竟少有。
店掌柜一方面内心暗自高兴,另一方面却也不无着急——有些客人来头极大,倘不小心应对,自己怕也是距离关门不远了。
秦鹏微微皱了皱眉,其实对他来说,住不住客栈倒也无所谓,两人早已寒暑不侵,就算在野外过一晚倒也并无大碍,只不过他们连帐篷也没带,天又下着如此大的雪,睡在野外估计也不好受。
秦鹏历来就是享受的性子,无论前世今生莫不例外,如果条件实在不允许,他倒也能将就,不过一旦稍有机会,他还是愿意在客栈吃口热食,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那边吵的不可开交,店老板对于这些闯荡江湖的并不怎么忌惮。
现如今圣天子在位,武人地位原本就不怎么高,以武犯禁的事情鲜有发生,再加上这帮人看来穿的也是寒酸,可见手头并不宽裕,想来也没多大的背景,掌柜便不由自主的腰杆直了起来。
秦鹏没有理会那边的吵闹,他在考虑是不是换一家客栈去看看,但转眼一想,估计情况都差不了多少。
这种事虽不至于让他产生太大的情绪波动,但心中终究也有些不太舒服。
“表哥……”
有女子的声音传来,秦鹏有些疑惑的转头,就看到一个脸上蒙着轻纱的女孩子正怯怯的站在自己身后,在看到自己转身的一刹那,女子脸上流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好像有些疑惑,更多的却是戒备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苏雯雯在喊出“表哥”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她看到那个背影有些熟悉,非常像是秦鹏,于是便下意识的喊出了口,但等男子转身后,她发现果真是那个让人非常讨厌的俗物时,苏雯雯就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自己真的是闲着没事干,他不招惹自己,自己反倒送上门去引起他的注意,这不是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么?
想到上次他见到自己时的猪哥样,再想到他那些无耻的言论和极度低俗下流的笑话,苏雯雯就觉得自己像吃了只苍蝇般的难受。
舅父为人一向大气而豪迈,也不知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东西。
想到已经去世的舅母,苏雯雯就禁不住叹了口气。
他倒是遗传了舅母的样貌,长的还算人模狗样,但不管是品行还是学识方面,和舅母差的太远了。
秦鹏当然没有办法知道女孩子心中已经将他归入渣滓一类,不过看她的神情秦鹏大概也能猜测一二,归根结底,仍是那个混蛋惹的祸,这黑锅也不知道自己要背到什么时候。
虽然蒙着轻纱,但秦鹏眼光何等犀利,在暗自腹诽的同时,他也不由的想,那个二世祖倒是也有些眼光。
面前的这个女子身材高挑,裸露在外面的脖颈如天鹅般优雅而白皙。她双手交叉紧握,手指纤细而修长,指甲剪的很短,穿一身淡青色的纯色棉衣,下身是时下流行的棉布长裙,脚上穿着一双牛皮长靴,静静的站立在那里,看着犹如一头牝鹿般可爱。
女子注意到了秦鹏的打量,心中更觉有气。
两年不见,他仍然是那副样子,看到漂亮女子便会盯着人家看,丝毫不懂得礼仪为何物。
想到这里的女子轻轻蹙了蹙眉头,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她这倒是冤枉了秦鹏,遇到陌生人的第一眼,秦鹏总会下意识的观察对方,判定这个人是敌是友,存不存在危险,这是一种本能,当初第一眼看到李若若时也是这样。
但在这个时代,他这种肆无忌惮的眼光就显得很是无礼,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大凡这个时代的人,没人会喜欢一个丝毫不懂礼节的人。
“雯雯,怎么还不上楼?这位是?”
一个年轻男子从苏雯雯身后走了过来。
当看到秦鹏时,眼神中便带有一丝敌意,面前这个英俊的男子让他本能的感受到有些危险,当然,这种危险指的是两只雄性动物之间那种特有的对立感。
苏雯雯看到这个年轻人,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热情,看她的神情,似乎对这个一路上对自己颇多照顾的儿时玩伴不存在太多的好感,只是出于礼貌,她还是做了一番介绍。
“这是我表哥秦翼飞。立周,你不是和方伯伯出去探路了么?情况如何?”
被称为“立周”的男子姓方,和苏雯雯从小一起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方家与苏家是世交,只不过一家从政一家从商,苏雯雯的大哥苏少幕为当朝中书省下中书舍人,是正五品的官员,而方家的生意也一直做的很大,与秦家不相上下。
方家的现任家主,也就是方立周的父亲方德仪一门心思的想促成两家的联姻,一来儿子方立周确实很喜欢苏家的这个小丫头,二来也是生意上的考虑。
自古官商相卫要远远比单纯的商人有力的多,对于这点,方立周心知肚明,苏雯雯想必多少也能猜测到一二。
此事方立周是完全赞成的,但苏雯雯却一直多有抵触,加上苏家老爷子以及兄长等人对于这个最小的女儿一向娇惯,也没怎么逼她,苏雯雯也就由着自己的性子。
她现年已有十八,在当时来说算得上是老姑娘了,但苏雯雯一点都不着急,她要嫁的人必须是自己喜欢的,如果不然,自己宁愿不嫁。
“别提了,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我一个不慎跌了一跤,扭伤了脚,爹爹让我先回来休息,他和刘叔叔几人仍在外面。不过我估计这几日咱们是动不了身了。
黄河也结冰了,船只无法行驶,冰层又薄,听说今天上午有人冒险过河,结果直接掉下去了……
唉,这鬼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转晴……”
方立周一脸的晦气,提起这件事就有些恼怒,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好不容易有了和雯雯单独相处的机会,干嘛要急着走?
苏雯雯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由于带着面纱,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不过想来应该多少有些焦急。
秦鹏暗中也在奇怪,听秦大义的口气,这个表妹原本是打算在秦家过年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都初八了,她还在这里磨蹭,难道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秦鹏也只是在心头想想,并没有问出口。
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对他露出厌恶的神色,他也不想自讨没趣,自己对于原来秦鹏的记忆很少,也不知道这个苏雯雯和自家的关系到底如何,自己还是别在这里讨人嫌了,趁早走人为上。
就在秦鹏打算离开这家客栈的时候,苏雯雯竟然又开了口:“表哥,你们还没有住的地方吧,我们在这家客栈包了五间上房,要不让你一间,天也黑了,现在不好找客栈的。”
秦鹏略一沉吟,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