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城内前晚发生了一场灭门惨案,时任刑部尚书的楼舒砚,其妻弟一家连带仆人在内共计四十二口人全都被人刺杀于府上,血流成河,那惨状令张思成直至现在想来都觉得心头烦恶,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自己治下除了这么大的案子,更为关键的是对方的背景竟然和楼舒砚有关,那可是正二品的大员啊,这件事处理的稍有适当,别说是自己的乌纱帽,怕是性命都堪忧。接到报案的第一时间,张思成便亲自带人去查验,除了满地的碎肉以及鲜血外,他们并未发现任何异样,看情形,似乎是盗匪所为,只不过张思成心中隐隐的有些不好的预测,豫州这些年来虽然也有一些不开眼的小毛贼来捣乱,但至多也是撬门入窗,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甚少杀人,此次竟然发生灭门惨案,而且又和刑部尚书有所关联,背后的深意,不用猜测太久,便能知晓一些端倪。
正是如此,所以张思成才觉得头疼无比。他揉了揉额头,昨晚一夜未睡,现在头疼的厉害,只不过此案不破,他也别想再睡个安稳觉了。
“成先生,这件事你怎么看?”对于成不二,张思成历来比较看重,这个人文思敏捷,头脑极为清醒,往往在自己还未意识到危机之前,他便会提前指出来,为此避免了他不少的尴尬以及弯路,所以一直以来,他对这个师爷的意见尤其重视。
此刻听得大人问话,他捋了捋短须,沉思着说道:“看这伙歹人的作案手法,下手狠辣,但并无任何章法,受害人大多都是因失血太多或者伤重无治而亡,可见来人之中并没有高手;受害人家中财物大多丢失,但名贵字画之类却纹丝未动,可见行凶之人多是些目不识丁之辈,所以此案可以定性为抢劫杀人一案……”
成不二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目光时有闪动,张思成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不由的有些慨叹——这个成不二,或许早就发现了此案的不同寻常之处,只不过他就这样草草结案,也是为知府考虑,虽然心中有些不快,但张思成知道这一切也都是为了自己,所以他并不忍心责罚。
“成先生,我看没这么简单!”众人讶然回头,正有个男子从门口走了进来,他一边说话,一边脱去斗笠。这个人三十多岁,看着异常沉稳,他脸上棱角分明,就如他的为人一样,只不过因为常年奔波在外,所以颇有些风尘之色。
张思成看到他就有些头疼,来人并非别人,正是豫州捕头荆世晨。
荆世晨一向以来不苟言笑,待人接物也都有些冷,那些和他一起共事的人多少都有些怕他,但他人缘并不差,而且在豫州这些捕头的心中,他甚有威望,加之其破案如神,素有“神捕荆”之称。
这个人的性格是个典型的外冷内热,他待人仗义,而且每遇危险,他总会第一个冲上去,加之其武功高强,所以豫州大大小小的衙门中人大多对他都比较敬重。只不过他一向做事黑白分明,从不懂的分析利害,只要是他接手的案子,基本全都能真相大白,但他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明里暗里针对他的人有不少,均因知府张思成的袒护而最终作罢.
有这么一个下属,张思成是又爱又恨,爱的是他破案时的冷静以及出人意料的推理手法,恨的却是他的为人处事,往往案子破了,总要留下一大堆后续的东西需要自己给他擦屁股。
成不二看到荆世晨时脸色便一直沉了下去,自接到报案后,成不二便建议知府张思成将荆世晨调往别地去破案,实在找不到由头,便说某某地方出现了一伙歹人,让荆世晨务必要将这些人查察清楚,最好能够缉拿归案,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相信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是弄不完的,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荆世晨竟会在今天一早便赶回了豫州,这个人一来,原本简单的东西就变得复杂起来。
其实不用查,成不二略略思考便能明白,此次的灭门惨案和张皇后脱不了干系,前段时日皇后在公子的连消带打之下,罢免了大理寺卿姚文远及刑部尚书盖秋两人,将岳大勇和楼舒砚两人提了上来,皇后当初虽然忍气吞声,但谁都知道这件事并没有完,就皇后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有人当场扇了她那么大一个耳光,她岂能善罢甘休,只不过谁都没有料到,皇后下手的第一个对象竟然是楼舒砚的妻弟一家,要怪也就只能怪张思成运道太差,这件事偏偏就出在了他的治下,自己想置身事外也办不到。成不二就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些,所以才睁着眼睛说了瞎话,目的便是尽快结案,若有人不服,这件事便能直接捅到刑部,那时候最多也就是判张思成监察不力,但能够逃脱这次的风暴,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当朝两大势力角逐,他们这些小人物掺杂其中,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但偏偏这件事让荆世晨遇到了,所以成不二知道,自己的一番打算是白费了。因为谁都知道荆世晨的性格,这个人眼中根本没有趋利避害一说,而且并无任何灰色地带,在他看来,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谁说都没用,一旦他接手了这个案子,还不知道要搞出多大的动静来。
“荆捕头,我让你查的事情你可查清楚了?这么急忙忙的赶回来,想必那些贼匪定然已经捉拿归案了!”成不二避开荆世晨的话题不谈,就是扣住那个子虚乌有的贼匪不放。
“成先生,荆某按着您说的那个地方一路赶了过去,经过多方打探才知道,那全都是子虚乌有之事,那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并未出现过任何贼匪作乱,今日一早我便赶回了豫州,途中听闻出了灭门惨案,卑职便先去查验了一番。
死者看似是被人乱刀分尸,但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这些人全都是死亡以后才被人分尸的,其致命伤口莫不是一剑穿喉,四十二人,致死原因一模一样,可见行凶之人武功之高,属当世一流高手.
被害人财物虽然大多被抢,但卑职却在城外发现了成包的金银财宝,显然是行凶之人临走之前随意抛下的,这说明行凶者并非为了劫夺财物而杀人;受害者中女眷就有二十二人,但其身体并未有任何被**过的痕迹,说明行凶之人并非寻常的山贼……
一个人,杀了人之后还能好整以暇的布置现场,并不想让人知道他们行凶的目的,这是为何?原因想必成先生早就清楚,而且在豫州范围之内,所有有名有姓的劫匪卑职这里全都有过备案,他们当中虽也有一两个身手高绝之辈,但决然达不到这种境界.
成先生,张大人,此事牵连之广,怕是卑职也根本扛不起来.只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卑职虽是一名小小捕头,但既然已经遇到了这种事,那是万万也不会停手的。即便是将天捅个窟窿又能如何?
国之律法,天下之重,我不管是何人为了什么原因冷血的杀了被害人一家,但荆某行事,一向只求个问心无愧,成先生的顾虑卑职并非不明,但职责所在,还望大人和成先生谅解……”
荆世晨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不卑不亢,他条理分明,叙事严谨,而且一再声明自己并非不知晓其中利害,只不过为了维护律法,他不得不为。这个人看似粗犷,但心细如发,而且每遇大事,极为冷静,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成不二叹了口气,张思成却是笑了笑,他点点头,眼中露出一些感慨,说道:“那便查吧。老夫为官二十多载,虽也贪财,但自问于治下还算的上是尽忠职守,朝中两大势力发力,都想着让我这个小小的知府先出头,嘿嘿,张某一生,好事坏事全都遇到过,大事小事也都经历过,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即便是让我丢了这顶乌沙甚至是性命又能怎么样?
豫州城内,百姓见了张某并无任何惧怕,只感亲切,同僚之间,也多是些清廉之人,人这一辈子,能够活到像我这样,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荆世晨,你办案如神,性格又是极为坚韧,本官拼着这顶官帽和性命不要,也定要支持你将此案彻查到底!”
荆世晨眼中露出一抹敬重,他心中也是不由的有些感慨,自己何其幸运,能够遇到这样的上司,成不二神情之间颇为复杂,只不过眼中终究也露出一抹微笑。
“说得好!我素闻豫州知府张思成仁义过人,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张大人请安心,有您这番话,别说是张皇后,即便是皇帝亲临又能如何?楼某以项上人头担保张大人您的安危,此案原本并不复杂,只不过世人大多趋利避害,尤其是官场之人,今日何其有幸,得见于张大人,楼某不才,愿与荆兄一道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若有任何意外,楼某愿一力承担此事!”
在所有人惊诧的注视下,来人缓缓弯腰行礼,然后说道:“我姓楼,楼卓清,刑部楼舒砚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