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鱼鲤穿,乘船江渚把网拴。
三月三,云花翻,踏浪蓬莱问仙丹!
“这江南啊,素有‘春来夏比迟’的说法,意思是春来及早,夏到及迟。前些年初游此地,晚春而来,早春而去,倒是没有好好享受这晚舟城的春色。”
江南首城晚舟城的东大街上,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缓步游玩,对着身旁之人讲解晚舟春色。书生身着儒家青衫,长发随意束带于脑后,样貌虽非俊美,却也十分清秀。青年手持一把折扇,扇面并未展开,所以不知所绘为何,扇骨两侧,则分别刻有“九”“止”二字,腰间悬挂一串铜钱般的饰物,钱串首尾相连形成圆形,“钱币”共有七枚,细看之下,却并非如今流通交易之物。
身旁聆听书生说话的,是一位看起来三十余岁的男子,像是随从或者护卫一般。男子相貌普通,属于走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类型,但是身材却高大健硕,书生体态本就修长,男子依然高出他半头,身穿同样青色劲衫,一看就是一位功底不错的练家子。
“小白啊,你知不知道这江南女子,从小就大胆的很,不似北方女子豪情,不似皇城女子富贵,但却温柔似水大胆奔放。你看这刚过三月,放眼望去,轻绸薄纱,玲珑惹人,怪不得诗仙醉酒时曾说‘确是春江水,眉眼撞湖堤’,实在是妙!”书生一边笑着款款而谈,一边眼神四处张望不停,恰巧身边一位妙龄少女款款走过,不施粉黛却清丽可人,听到他对壮汉的称呼,噗嗤一笑,心道“如此高大的随从怎么的就起了小白这样一个名字”,随即又听他吟诵诗仙诗句,不觉俏脸一红,含笑瞥了他一眼,羞怯跑开。
“你看看,晚舟城真是福地。”
“嘿嘿”大汉小白咧嘴一笑,“少爷,春风虽好,但要我觉得,这里的美食小吃应该更好才对。”
“你啊,到哪都不忘了吃!”书生用折扇点了小白一下,“不过这你真是说对了,江南美食神仙求。正巧我也有些饿了,你看对面那家酒楼,就是晚舟常满楼了,虽然不如星月楼那般举世皆知,但江南美食依然地道。走着,既然来了,本少爷就带你来过过口福!顺便再给你讲讲这晚舟食谱!”
午初刚至,常满楼却早就人声鼎沸,在迎客门童的带领下,二人行至三楼,这才在靠窗处找到一张无人的座位,虽是边角,但胜在略微清净,而且临窗而坐,看外面行人往来,别有一番趣味。
小二慌忙赶了过来,手里端着着一壶茶水与一碟花生米,“二位客官,正午客人太多,还请您吃几口花生米,再尝尝我们常满楼的清茶,稍歇片刻,稍后我过来为您点菜,还请二位客观见谅。”说着小二略微躬身致歉,放下茶水退开了去。
“少爷,趁着这时候,你快说说,江南美食有什么说法?”小白端起茶水倒了一杯递给书生,急切问道。
书生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轻呼一口气,又撵起几粒花生米放入口中,满足的轻哼一声这才说到:“这江南美食啊,以鲜嫩雅俊著称。江南水域众多,民众傍水而活,所以每年三月一至,湖海转暖,朝廷便会发下诏令,解除湖海封禁,允许渔民捕鱼。同时朝廷会与东海神宫商议,本年捕鱼总纲,确定网鱼数量,再与各地进行分配。解禁之时,要求各地官员自择吉日,对各自管辖范围内的水祠进行礼祭。各地水祠正神受礼,自当运转神通,压制风浪,保一个月内各自水域水货丰盛、渔民出海平安,这是本朝自太宗起便与神宫达成的协议。”
“尽管每年中秋时分,江南水货最为肥美,但要论鲜嫩,当是这三月开湖时节。除了水中美食以外,因为气候适宜,所以各地家禽家畜肉质也极为可口。而天下皆知的晚舟城名菜‘淼垚十八叠’也由此而来。”
年轻书生又喝了一口茶,对面听得聚精会神的小白赶忙端茶壶起身为他添满。书生知道他这吃货等的心急,也不绕弯子,接着说道:“传说这淼垚十八叠,是太宗年间,江南的一位富贾的儿子所创,传闻他自幼喜爱美食,并且天生嗅觉通灵,能通过气味辨百草,调密料,年仅十二,厨艺却惊为天人。后来他用半年时间,研究出了用‘鱼,虾,螃、贝’等九种水食,与“猪,羊,牛”等九种走兽,配上一百余种辅材与香料,制作出一道十八盘菜的惊世美食,命名淼垚十八叠,据说这道菜,必须按照严格的顺序依次品尝,每一盘的味道相互叠加,最后达到让仙人流连的地步。最惊人的是,当时这位少爷,根据不同节气,选取的鱼类肉类品种、部位以及辅料菜品各不相同,所以整个菜谱共有二十四份之多。可惜啊,当年此菜引得老饕餮莲花山二祖御剑下山,收了那少爷当关门弟子,那少爷自觉人间美味已不能达到追求,便随二祖上山修行,再未现世,因为上山年岁尚小,未有子嗣。所以后世旁系子孙多有争斗,整个菜谱如今只剩五个时节留存于世。”
“那少爷,这什么‘妙药’十八碟儿究竟美味在何处?现在这五个时节的食谱又在哪里?这晚舟哪里又能品尝这道菜?”大汉小白急切追问道。
“是淼垚不是妙药,是叠不是碟儿,三水为淼,三土为垚,叠是层次叠加的意思!平日叫你多读书还不听!”书生瞪了小白一眼,后者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这道名菜容我给你卖个关子,就先先给你说到这儿。但既然咱们来到常满楼,我就给你再说说这座酒楼的故事!”小白原本的兴致勃勃被打断,就在准备愁眉苦脸的时候,又听到自己少爷要介绍现在这座酒楼,毕竟很快就能品尝这里的美食,眼神瞬间又亮了起来。
“这常满楼的创始人,叫轻巧。”
“轻巧?少爷,难不成是位女子?”
“不错,不仅是女子,还是位奇女子。”
“二十年前的轻巧,也就是现在晚舟人尊称的巧姨,位列太平书院天机榜音律榜第五。”
“音律榜第五?”小白吓了一跳,尽管自家地方与世隔绝已久,尽管跟随少爷下山时间不长,但是整座天下的人,恐怕没有人会不知道太平书院天机榜。
“没错,这间常满楼,正是二十年前天下音律榜第五,号称‘入梦’的琴圣轻巧所创。”
“嘶...”小白倒吸一口凉气,这座天下,名号中只要称“圣”,那便意味着某一种通天彻地。
“呵呵,真是许久未曾听到东主名号了。”
一声轻叹自耳边传来,二人闻声转头,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商人出现在主仆二人身前,矮胖的身体,圆圆的脑袋,一瞥精致的短小胡须,商人身后跟着一个伙计,正是刚刚招待二人的那个。
商人站在主仆二人桌前一尺,微微躬身,眯着几乎看不到的眼睛,微笑道:“鄙人孙福,承蒙东主不弃,添为常满楼大掌柜。方才听闻这位小先生言谈不俗,又许久未听人说起我家东主名号,故此前来攀谈,希望不会叨扰二位。”掌柜的一番话就显示出常年经商的水准了,恭敬又不献媚,套套近乎好打听这两位生面孔的来历,毕竟自几年前那件事之后,这晚舟城里可没多少人敢随便提起“琴圣”二字。
“孙掌柜!”书生微微抱拳一礼,“孙掌柜三年未见,这常满楼的生意真是越发红火了!”
孙福闻言一惊,这书生难不成认识自己?不应该呀,自己自打年轻时便跟随东主,多年以来早已练就了极为精准的识人之法,凡是见过的人完全都是过目不忘,但自己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出在哪里见过这位年轻书生。
“恕在下眼拙,居然未能认出小先生,敢问您是?”
看出了掌柜的疑惑,书生右手持扇,左手在扇骨一侧轻轻一弹,笑道:“京西之水,可饮。”
掌柜闻言先是一愣,略一思索,就要脱口而出,却又被书生用手止住。
孙掌柜的态度比原先恭敬了许多,他压低声音,“原来是您来了,少东家这两日正在等您,路您熟。”留下此话,掌柜便直接退去。
小白有些惊讶的看着迅速离开的这位掌柜,显然对这两人的对话十分不理解,他只看出来,这时候少爷绝不是单纯带他吃饭而已。毕竟他很清楚,来晚舟,是要办一件大事的。但是他什么也没有问,反正该知道的时候少爷就会告诉自己,在他看来,有时候要想理解少爷说的话与做的事,真的是世间最难的事情,比当初三先生教他念书识字还难。所以动脑子这种事,太累,交给少爷做就好了嘛。
主仆二人继续闲聊晚舟风土人情,不一会方才的小二就端了几盘菜饭上来,三荤三素,两碗米饭与一壶酒,酒是常满楼特制的名酒“桃伊”,清香淡雅,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男女老少皆可饮用,原料的桃花来自晚舟城外西边的馨园,也是琴圣一直以来众所周知的的住处。
主仆二人被扑鼻香气引诱的双眼放光,一路辛苦赶路,野味倒是吃了不少,但哪里有真正的饭菜可口,于是也顾不得什么,狼吞虎咽起来。
“骚爷!”小白一边嚼着一大块口水鸡,一边含糊不清的叫了一声。
“什么骚爷!咽进去再说话!”
“嘿嘿。”小白赶紧吞咽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水。
“少爷,这常满楼的菜真是不错,色香味俱佳。但是少爷,你看这菜如此精致,一定价格不菲,就算这晚舟城民众相对富裕,但普通百姓也应该是负担不起的,可我为什么方才在一二楼看到那么多平民百姓在这吃饭?”
“嗯,这个问题提的好,一路上长进不小啊。”书生赞赏的看了小白一眼。
“嘿嘿,都是少爷教导的好。”
书生翻了个白银,也不计较这家伙这不知从哪学来的马屁。喝了一口手中的“桃伊”,开始给他解释:“这常满楼建立之初,琴圣的意思,就是要建一家能让平民百姓能吃到美食的酒楼。酒楼门前的那副对联看到了吧?”
“记得记得,三先生让我出门多听多看,所以我记得这副对联是‘民以食为天,食以善为先’,横批‘百家之宴’”。
“没错,但这副对联,据说是诗仙在十多年前来晚舟游玩,在常满楼吃饭却忘了带饭钱,说你们这酒楼门前的对联实在不堪入目,就厚着脸皮写了现在一副,充当饭钱”
“这样也行?”小白觉得这位诗仙的行事风格,还真是不拘一格。
“那少爷,早先的对联是什么?”
“早先的对联...咳咳”,书生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饿着就会贼难受,吃饱比什么都强。横批:都来都来。”
“噗!”小白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幸亏及时侧过头,不然这剩下的一半饭菜,可能就真要剩下了。
“没错,就是这么写的。”书生干笑一声,有些尴尬。“这位琴圣,出生北方,年幼时落难,流落到晚舟城,虽然一身琴技通天,确实打实的是北方泼辣性格。我原来问过孙福,他跟我说,当初开业前,孙福前去问她老人家门联题字,恰巧那天琴圣因为一张爱琴断了根弦而心情烦躁,随口说了这么两句,孙福愣了半天不见更改,也不敢多问,就这么照搬了上去。据说此后来偶然被当朝宦官首领,圣皇内侍大太监薛公公当成笑话讲给圣皇听,圣皇先是一愣,随口给了一句“胡闹”的评论。众所周知圣皇与诗仙关系极好,所以后来这幅对联,到底是谁的主意还不一定。不然按照琴圣的脾气,敢在老娘的常满楼蹭吃蹭喝,管你是什么神佛,统统先丢出去再说。”
“所以,这常满楼自经营开始,价格就极为便宜。基本上,二十年来,这家酒楼就没赚过钱,遇到年份不好的时候,甚至还会赔钱。”
“少爷,没想到这酒楼,还有这么多故事。”小白感叹道。
“是啊。”书生又喝了一杯酒,两眼怔怔望向川窗外。
“春风竟自由,少年行侠客。这庙堂江湖,神仙志怪,哪一个不是故事呢。”
“走了小白。”书生回过神来,“去见见老朋友”。
常满楼四层,一个舒适又隐秘的包厢内,一个胖子随意坐在椅子上,左手不断翻看桌上的一摞摞账本,右手拇指与其他四指来回虚掐,仿佛坊间的算命先生,口中还在不断念叨什么。说他是胖子,但其实并不肥硕,只是一张略带婴儿肥的圆脸,与比一般人圆润的身材才会显得发胖,看其面容打扮,应当是晚舟城某一家的贵公子。
“哎呀,我的天呐!”胖子突然悲叹一声,瘫倒的椅子上,抹了抹头上的汗,倒不是因为算账太累,因为自小商贾算计这类事情,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三年了!三年了!每天废寝忘食,精打细算,才为酒楼挣到五万两银子。当初跟巧姨夸下海口,说五年挣回来三十万,当真是少不更事!少不更事啊!凉之那家伙当初也不知道拦着我!出师未捷!这样下去,我周大财神的名号,何时才能名扬天下啊!”
想到此处,胖子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手中账本,一边往桌子上敲去,一边碎碎念。
“凉之,你个有知没良心的东西!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又在别处祸害别家少女!你这家伙,人之初性本色!天天在外面逍遥自在!让我一个人操心这酒楼,别忘了这也有你的一半的!等你来了,看我不让花卷儿剪掉你的眉毛!不对,连头发也剪了!真真是是气死本少爷!”
“呦,我的周大财神,你就这么确定花卷儿会听你的话?”
就在胖子发牢骚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胖子抬头一愣,只见对面墙壁突然像水面一样充满波纹,随即一个年轻书生带着侍从,直径从墙面中穿了过来。
小白吃饱之后,就被少爷带来常满楼四层,向最里面走去,包厢名字突然从前边的天字号、地字号、人字号变成了面前的“花卷”,少爷告诉他这个号称“花卷”的厢房,从不对外营业。
就这样,主仆二人进入房间后,来到靠近东边的墙壁,墙壁上精心裱着一幅大字,写的歪歪扭扭,就好像刚刚学字的小儿书写的一般。小白费了好大劲,才看出写上面写的竟然是四个字:我的地盘。
书生看着前面的字,嘿嘿乐了两声,之后随手一抹,不知从何处拿出一篆刻“常”字的玉牌,向着墙上的大字一贴,慕然间整个墙面就“荡漾”起来,小白立刻知道,原来这面墙,是一座结界阵法。
二人还未跨入阵法之中,小白就听到里面悲哀又愤怒的唠叨声,起初少爷并不着急进入,而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听着,但是当里面说到“有良知没良心”的时候,小白看到自家少爷明显抖了抖眉毛,然后听到“让花卷儿剪掉你的眉毛”时,面目突然严肃起来,一步迈了进去。
小白跟着进入阵法,发现里面是另一间书房,房间不大,装饰虽然简单,却让让人感觉十分有品味。还来不及细看,就在少爷说完话之后,小白就见到了,他随少爷下山一年来,最震撼人心的事!
只见前边椅子上的胖子,看到有人进来,先是一愣,看了眼少爷手中的玉牌后,整个人慕然间朝少爷飞了过来!
说飞这个字,可能不准确,但绝对不夸张。胖子一把推倒屁股上碍事的座椅,扔掉手中的账本,向前扑来,又恰巧被桌子腿绊到的脚面,接着踩在自己的长袍下摆处,整个人“腾云驾雾”,挂在少爷身上。随后,一声悲恸至极的嚎叫,险些震的小白道心崩溃!
“凉之哥!!!!!!!!!!!”
就算在小白心中无所不能的少爷凉之,此刻也被这阵仗惊得有些懵懂。胖子挂在他身上,一声比一声悲痛的干嚎,实在是让闻者悲伤,听者落泪。
“凉之哥!你终于来了!呜呜呜...你知道我有多么想你么,愚弟三年不曾见到大哥,不能临听教诲耳提面命,时常揪心不已!嗷呜....不知兄长在外可否照顾好自己,可否吃饱穿暖,每每思之此处,恨不得常伴大哥左右!为大哥分忧!”说道动情处,胖子真的连鼻涕眼泪就挤了出来,小白甚至伸出了一缕灵觉,探查一下房间内是否只有胖子一人,实在是与刚才偷听,反差太过巨大。
凉之被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使劲要推开身上挂着的百十斤肥肉,但胖子双手把他死死锁住。凉之努力扭过头,看胖子的眼泪鼻涕就要顺着那张大圆脸流到自己肩膀上,他头皮一炸,左手瞬间掐诀,一个中空的水球就将胖子整个包裹起来,强行将他拉到桌边。
“你别动!”凉之看到胖子妄想冲出水球,“你再动,老子就让你光着出门!”-
“周正啊周正,你可以啊,三年不见,你特娘的是跟着梨春台小红花学唱戏去了吗!”
小白有些好笑的看着从未如此恼火的少爷,然后有些无语的猜想,这个站在水球里一边搓手一边挤出一张略带猥琐的笑脸的胖子,居然就是本朝十六神王之一,永安王周渊的幼子?而且周正这名字,用在这位少爷身上,怎么都觉得有些委屈这两个字。
凉之理了理身上的儒衫,随手一挥撤掉水牢,看着站在桌边看死委屈又偷瞄自己的胖子笑了一声:“行了,别装了,让别人看到你这晚舟城第一大恶少这幅样子,怕不是要以为见了鬼!”
“说吧,小白你原来没见过,我这副打扮,就凭这玉牌,你就认出是我来了,是不是太意义了一些。”凉之略带责备的问周正,小白作为护卫是一年前回山时才带他接着下山的,而脸上这张人品面具,则是六师兄花费极大力气为他专门设计的,一套七张面皮,覆在脸上以后,不仅仅改变面貌那么简单,整个人所表现出的精气神都会从内到外改变,除非他自己念动口诀或是遇到真正的圣人,否则根本无法被人识破。
“嘿嘿,大哥,别说你带着一张面具,就是化成...”
“嗯?”
“不,不管你带什么,我都感觉到,那就是你!”
“更何况,这玉牌总共就两枚,我的一直在我手里,而能从你手里抢到玉牌的人,恐怕根本就不需要玉牌进来吧。”胖子又嘟囔了一句。
“嗯,也有道理。”凉之应了一声,又看了眼身后的小白,“呐,这是小白。”
“嘿嘿,晚舟城周正,见过小...见过白兄。”胖子行了一个江湖礼,但是看他的神情,怎么都像去逛青楼的嫖客。
小白沉默还了一礼,其实除了跟少爷,小白平时总是沉默寡言,从来不善与其他人交流,能还一礼,已经是最大的心意了。
胖子也不以为意,嘿嘿一笑,突然又想起来什么,猛的转过来呢问道:“老大,白兄弟不会是从...?”
“嗯,没错,从小跟我长大的。”
“嘶...”胖子倒吸一口凉气,心想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一定不是一般人!哦不对,还不一定是不是人。
凉之也不客气,扶起胖子刚刚撞到的椅子坐了上去,看着眼前三年未见的好友,看着他微黑的眼圈,他就心下清楚,这三年自己这位商家头脑通天的兄弟,是真正的竭心尽力,操劳之事,远不只一座酒楼而已。
“这三年,辛苦你了。”沉默片刻,凉之突然说道。
“嘿,不苦的。”胖子原本喜悦的脸色突然一黯,“比起大哥二哥在外拼命,比起老大你万里奔波,我这点苦算得了什么。唯独就是有时候还是会被父亲责骂有些委屈罢了。但是转念一想,老大你说过,有些事情暂时不能让父亲知道,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哈哈,不过还好。”胖子突然又乐了起来,“花卷儿这丫头知道心疼我,每次父亲训我的时候,她不是跑过来说肚子饿,就是说牙疼,实在有一次不知道怎么编了,愣是坐在地上就开始哭,那演技,比我刚才可是入戏多了,看得父亲以为她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当然了,父亲知道她的小伎俩,从来也不说破,总之也就不好继续训我了嘛。”
想起花卷儿,凉之也笑了起来。三年前,那个像糯米面儿捏出来一样的可爱小人儿,在王府屁颠屁颠到处追着自己,让他讲故事听。每次胖子跟凉之出门“闯祸”回来,小人儿都会不远“万里”从正厅或者花园跑来要糖人儿吃。有一次路途太远,跑的太急,狠狠的摔了一跤,吓得身边侍女花容失色。但只有两岁大的小人儿偏偏不要人扶,忍着痛,皱着一张即将决堤的小脸,硬生生自己爬了起来,跌跌撞撞走到两人身边。看到凉之变戏法一样拿出糖人儿的时候,又立马喜笑颜开,胖子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帮她擦掉身上跟脑门上的尘土。所有人都会觉得意外,堂堂京城第一大纨绔少爷和他的打手兼跟班,居然会如此疼爱王府的小郡主。
“老大,花卷她还有多少时间?”胖子突然开通口。
“三月十五,也就是她的生辰那天。”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没能...”胖子低着头,声音低了许多,好像早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又不想确定一般。
“她会死,神魂俱灭,妄想转世都不可能。”
屋内开始沉默下来,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小白觉得前面两个人,在得到确定的答案之后,就开始了一种默契的沉默,不是放弃了什么,而是多了些什么。
片刻之后,这对胜似兄弟的年轻人相视一笑。
“嘿嘿,老大,确定了是这样的答案,那就好办多了。”胖子破天荒开心起来。
“呦,怎么好办了?”
“嘿”胖子挺饿挺自己的圆肚子,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开始讲一个故事,这件事他原来一直没跟凉之说过:“老大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花卷她的小名是怎么来的吗?”
“没错,我一直想知道,但是奇怪得很,你们兄弟三个明明都知道,唯独不肯跟我说,还有林大哥好像也知道。”花卷作为王府的小郡主,大名周芷,小名花卷儿,但是小名儿的由来一直是凉之不知道的秘密。
“嘿嘿,其实也不是大哥二哥不愿告诉你,只是说出来多少有些丢人罢了。”胖子嘿嘿一笑,又恢复到那种天大地大我心最大的状态了。
“故事啊,是这样滴!五年前的三月,江南各地刚刚不是结束那一年水祠祭礼嘛,父亲、母亲还有老师赶去京都参加四年一次的大朝。老大你知道,每次大朝,十六路神王是全部都要进京面圣的。”
凉之点点头,五年前那次大朝,就是他现在在这里的原因。
“江南水祠祭礼,在大朝那年最为隆重,因为东海神宫也同样要派龙王前去面圣。所以我们几个随父亲忙忙碌碌一个月,他老人家好不容易走了,我们当然要好出去好好犒劳自己一下。所以我们兄弟三人,又叫上林大哥,一起出门玩耍。”
“好巧不巧的,江州薄仟王的那个蠢货儿子赵孪来了晚舟城。美其名曰周游求学,但你见过哪个学子求学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几百个家丁侍女小妾的,甚至还有一营旗江都八旗营跟着他过来?那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圣上来了。”
“之后的剧情就比较俗套了,这货大概是把晚舟城当成自己家了,路上纵马不说还撞伤了人。我那个坐在轮椅上一直比读书人还像读书人的二哥,破天荒亮明了身份,对着赵家小子破口大骂,那话骂的...啧啧。”
“然后呢,打了一架?”凉之笑眯眯的躺在椅子上,追问道。
“那小子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被骂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憋出一句话,回了二哥一句‘你这没把的瘸子’,然后...嘿嘿然后,大哥就把赵孪的兵家咒丸打离体了!”
凉之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小白在一旁也有些瞠目结舌!兵家咒丸,相当于道门金丹或者儒家浩然气,不同的是,兵家咒丸需要从小就开始凝练,相当于在腑内长出来的一般,换个说法就是永安王长子周央,差点把薄仟王的独子给废了!
“我说这几年薄仟王那边怎么这么老实,一度让我以为手里的情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原来这几年,王爷是忙着给儿子养伤呢!兵丸被迫离体,如果这赵孪不是生在王府或者有实力的山门中,这一手,他今后的武道修为怕是就此断绝了。”凉之感叹道,但并没有任何惋惜的意思,在他的心里,别说是儿子,就连薄仟王本人,说不得日后都是要清除掉的蛀虫。
“然后呢,碧落营跟八旗也打了一架?”凉之不用猜也想得到,主子都差点被人废了,这一旗五百江都八旗军如果还不做些什么的话,回到江州怕是要全掉脑袋。
“嘿嘿,林大哥就点了碧落营百人。”
“百人对五百人?那结果呢?”小白进门后首次张口说话,倒是吓了胖子一跳,他都差点忘了这屋里还有个白兄弟存在。
“结果?这还能有什么结果。”凉之神秘一笑:“江都那五百人都废了吧?”
“被府尹刘大人派人抬走的,整整抬了一下午。”胖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门,他现在还能想起府尹大人看到街上场面身后的表情,眉毛都差点吓掉了。
“当晚消息就传到了京城。后来的事情,凉之哥你肯定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嘿嘿。”
“我们哥还有林大哥仨被关在祠堂整整五天,父亲的原话是‘不准给这四个混蛋一口吃的喝的!最开始大哥根林大哥还好,血气旺盛扛得住。二哥本就体弱,但他硬咬牙坚持。我就不行了,别看我这一身肥肉,饿了不到两天就受不了了。第三天晚上,管家看我们实在坚持不住了,尤其是二哥,在轮椅上都快坐不住了。夜里他偷偷拿了几个花卷,还有一盆情水,那时候真的觉得,原来花卷是这么好吃的东西!’
“第五天傍晚,我们正在偷偷吃着花卷,父亲突然回来了,管家都没来得及提醒我们,他老人家跟母亲就推开了祠堂大门。老大你是不知道我们几个当时吓得啊,父亲的话向来说一不二,看到我们吃东西还不得剥了我们几个的皮!连一向最沉稳的二哥都直接脸白了。”
“但是父亲什么都没说,母亲的手里却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孩子。没有理我们几个,父亲直接带着母亲去了祠堂内堂。片刻之后他抱着孩子出来,就对我们说了一句话‘她叫周芷,以后就是你们的亲妹妹。我不管你们几个混账东西在外面如何不成器,但从今往后,保护她就是你们这辈子最大的事情!至于她的小名’,父亲憋了一眼被我们丢在地下的花卷,‘就叫花卷吧,挺喜庆。’”
“凉之。”胖子第一次不叫老大,“我不管花卷是什么身份,我不管前面有多少人挡路,我只知道。拼了命不要,我也要让她健康的活着。”
“因为,我是她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