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李清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他是在看见陈彪被扔下水开始笑出声的,然后又是张九被踹下去了,等到莫风暴起发难,跃过厢军七、八道拦截,将小白将军一把扛起扔下船舷,李清乐不可支,双手使劲的拍栏杆,至于最后的情景,想不笑都难了。
曹孔目已经瞪了李清好几次了,心道你到底**坐哪边啊?白指挥使可是一口一个三哥的叫你,自己兄弟被扔下水,即便没有性命之忧,也不应该笑得那么开心吧!哪怕是太湖好汉落了下风,这么个笑法也是失礼啊。
他可不知道李清的**通常是坐在漂亮妹妹那边,要没有漂亮妹妹的话,那就是坐他自己那边。
谁也没想到莫风会突起发难,那会虽然另一艘船的弟兄已经有十几个冲到他身边了,形势却还是岌岌可危的,太湖好汉还有百多人未能登船,而跳板的这一头几百人已经滚做一团,小白带着百多号厢军将莫风等二、三十人围在船尾,已经退无可退了。
六、七百人挤在一个船上,这千料大船显得很是拥挤了,何况还要甩胳膊抡腿,什么南拳北腿都用不上了,基本上都施展蒙古式摔交,现在把人打趴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么快速把别人扔到船舷外面去。
可莫风带着的弟兄已经拼斗半天了,大多有些脱力,幸好来了十几个生力军。否则这百余厢军一拥而上,抬胳膊搬腿,这些人立时怕就要给人收拾掉;不过即便有了生力军,那些厢军也看出来了,这些好汉是强弩之末,趁你病拿你命。上啊!
就是这样小白才靠近莫风地,其实还是隔得挺远,前面有六、七排手下弟兄呢,小白心里有些得意,甭管最后打得怎么样,能将莫大英雄好汉扔进太湖里,就是输了咱都光彩,“弟兄们。给我上啊,他们不行了,把那个莫兄给我扔到水里去,冲啊!”嘴里说冲,小白大叫着,站在队伍后面他可是没挪一步。
莫风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跃起的。
船尾的桅杆早就落了帆,帆绳垂在桅杆边,莫风已经暗自后悔今番弄巧成拙了,这厢军几曾不是遇上叫真的场面就落荒而逃的,怎么江宁府的厢军就分外难缠些?看来还是托大了。既然要强攻就应该等后船地兄弟汇齐了,合兵一处至少不落下风,现在眼见着要栽在官兵的手里,传出去没得糟践了咱太湖好汉的名声!
只是现在形势比人强,后悔已经无益,还是想想怎么才能扭转局面。这会来了十几个兄弟在前面抵挡一下,莫风才得闲打量整个斗殴场面,真的不妙了,原想着分进合击官兵,现在反叫官军截得首尾不能相顾,更加麻烦的是搭跳板的地方已经打成一团,搭上的三块跳板现在只剩一块还在上面,而自己那艘船的兄弟还有百余人根本冲不过来。要是最后一块跳板还被官兵掀翻了,咱剩下地这些弟兄就真要被人包饺子了。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莫风这会看见小白将军在那吆喝了。
别看平日抢菜吃的一副赖皮公子哥摸样,带兵还真有一手!这江宁府的厢军可比苏州、湖州的强哪去了。看来这家伙是主心骨,莫风可不愿意坠了太湖好汉的威风,那是多少年打出来的名声,尽管自己现在也有些乏力,莫风还是决定冒险一博!
趁着前面打得热闹,莫风将帆绳抓在手里,后退了几步,瞅准了小白将军的方位,身子腾空抓住帆绳,那帆绳带着莫风一阵风样的掠过众多官兵的头顶。
与那些错愕甚至呆看的厢军不同,小白将军对莫风地行止还是很关切的,之前莫风身形隐在一干弟兄后面,他还在张目找呢,现在猛然见空中一道阴影掠过,他就知道这肯定是莫风,还肯定是冲着他来的,虽然刚才还在使劲叫嚷“把莫兄扔下去!”,现在他来不及转身,但脚下是急退。
只是没退上两步,小白将军却被身后两个厢军弟兄挡住了退路,他猛的转身想闪到这两个兄弟的身后,有两个人抵挡一下,他应该能逃得更远些。
晚了!帆绳荡到最高处,莫风一松手,凌空翻了个筋斗,分出两腿,将这两名厢军踹出老远,稳稳的落在船板上,刚好挡住小白将军地退路。
小白忙收住前冲的脚步,只是现在两人的距离不到五尺,想跑是绝对来不及了,况且堂堂的一个指挥,一直逃下去可有些没体面,小白将军口中大叫:“莫兄先别扔我。”双手一张,朝莫风扑了过去。
他没有出拳,也没有伸腿,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这两下子在莫风面前是白给,所以他想抱住莫风,另外他也希望莫风能明白他的意思,好歹咱是指挥啊,你们就是招抚过来,也得在咱麾下听令不
扔咱也是等到最后才好,这么早就被扔下去,哪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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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风丝毫没想给这个未来的上官留面子,刚才你还大叫要把我扔下去,现在叫声“莫兄”就完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谁叫你以前饭桌上尽耍无赖抢菜吃来着?借着小白将军地冲劲,莫风也没出拳,而是等到小白将军近身,一矮身形,肩膀顶着小白将军的腹部,将他扛了起来。
双脚一离地,小白就知道糟了,他也没朝莫风的后脑勺来一下,而是紧紧的抓着莫风地上衣,口中慌忙叫道:“莫兄,别扔,别扔,有话好说。”见莫风不闻不睬的扛着他走向船舷,小白大吼一声,“龟孙子们,还不快来救老子!”
话未落音。小白将军就觉得自己已经在空中了,双手本来还揪着莫风地衣服呢,可一点作用没起,因为打斗中莫风的衣服早给扯成破烂了,“扑通”一声,厢军的头儿落水了。
通常小说里都是这么描写的。只要这领军人物一旦失手,那么这一方的士卒立刻军无斗志,而作鸟兽散了,不过莫风此番却不走运的很,厢军不但没有失去斗志,反而嗷嗷叫着全扑上来。
鸟兽散?往哪散!现在就是投降恐怕也会给人扔下水,反正左右是被扔下水,不如咱们博一下吧!
莫风身边可是险象环生了。边上围得人太多,一脚踹出去根本就不能把人踢远,后面还一堆往上冲呢,船尾上地那些太湖好汉也瞧见自己的头领状况危急了,本来是仗着地势高些在抵挡,这会也是奋勇向前博击,想把莫风从人堆里抢出来。
拳打脚踢,左躲右闪,人群中的莫风也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下了,不过莫风却发现自己的情况并不是非常非常糟糕。因为他现在精赤着上身呢。
本来先前的打斗中就被人扯坏了衣服,刚才扔小白将军的时候彻底被他扒去了上衣,这一被扒去衣服,反而在人群里混斗还显得特别滑溜了,只要格挡住拳脚,却没人再能近身拉扯了。莫风在打斗中扬声叫道:“弟兄们,脱了衣服!脱了衣服打!”
莫风的这句话,提醒了很多人,大家都是在拉拉扯扯的多,这衣服地确碍事的很,这可不是太湖好汉们脑子不够活泛,通常都是和官兵刀来箭往的,也没有和官兵练摔交的经验啊。莫风这一叫,他的那些弟兄如梦初醒般,纷纷扯去了自己的上衣,再扑向对面的官兵。
之所以说提醒了很多人呢。官兵们同样也感觉到了这个问题,只差有人说出来而已,一见太湖好汉扒了衣服打,反正大家谁也不是娘们,咱也扒!
好么,不多会,满船都是赤膊汉子在前滚后仰,左摔右爬。
这才真正叫着混战!本来还能靠衣裳的区别来辨明敌我,现在满眼都是肉了,无非是谁胖谁瘦,谁黑谁白一些罢了,这么一来,太湖好汉们就吃了一点亏,因为他们分别来自九寨十八岛,虽说平常也打过照面的,可这混战之中要想分清兄弟的面容,却是有些难了。
而厢军们就不一样,平常就是住在一个军营里,家眷也是经常往来,互相地熟悉程度要比好汉们强的多,混战里头占了不少便宜,好几次都是太湖好汉在两两放对,却被边上的官军抓手抬脚,一起扔进了太湖。
要说虽然扒了衣服精赤上身,瞧瞧裤子鞋子,也是能分辨官兵和好汉的不同,可混战中先要低头去看人家的裤子再动手,这可是找死!何况既然不能拉扯上衣,当然拉扯裤子的比例就大了很多,很多人地裤子都成了布条,这分辨起来,也就更难了。
莫风就是这样遭了难。
谁叫他是领头的?谁叫他把白指挥使扔下了水?当然就是厢军们的重点照顾对象,因此他始终都没能杀出重围,和太湖兄弟汇合到一起,记不得已经把多少厢兵送进太湖里了,可又有更多的厢兵扑上来,长裤早被扯掉了,还少了一只鞋。
你以为脱了衣服咱就扯不住你?小样,内裤咱也照拽着不放!
今日太湖上春光明媚,连湖上常起的薄雾都不见踪影,楼船本就在左近,又是居高临下,莫风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七、八个官兵抬着扔进了太湖,而且被扔下去之前,莫风身上已经是寸缕不沾,光溜溜的象一条鱼!
没想到莫风这么粗卤的一条汉子,**却还是白花花的,阳光下居然有些晃眼!李清在楼船上感慨道,他现在只能感慨,笑不动了,一提气就觉得小肚子抽抽地,敢情腹肌都要痉挛;他不笑有人笑,陆老爷子和杜先生在畅声大笑,连曹孔目都在嘿嘿个没完。
还有,就是整个楼船上都是一片笑声。
开战之前取笑官兵的那些渔民现在没有加入
列,他们很忙,也很敬业,因为收了官府的粮米,本们在水里捞人地,现在那船上下饺子一样地往下掉人。渔船全靠在周围了,人可得赶紧捞起来,现在还是春天,太湖水还凉着呢,泡久了要冻坏的,担心有的人掉下水之前就被打蒙了。有些渔民自己跳到太湖里,把落水的人托上船。
渔船都不大,而掉下水的又太多了,于是乎一装满了人,就靠到楼船边上,让那些人通过吊索爬上楼船,然后又回头接着捞。
不管是官兵,还是太湖好汉。刚才还你拉我扯斗个精疲力竭的,一落了水,似乎敌意就被洗去了一样,再爬上楼船相见了,颇有些相逢一笑泯恩仇地味道,三两搀杂在一起看官船上的争斗。
张九和陈彪就是被同一艘船捞上来的,陈彪先下水,也就先被捞上来,等船家捞张九的时候,陈彪还过去搭了帮手。一边把张九使劲拽上来,陈彪哈哈笑道:“兄弟也给扔下来了?”张九这会不觉得陈彪的笑声里有多少嘲讽味道了,一边吐出口中的湖水,一边摇头说道:“兄弟还是学艺不精,这身手却是差你们许多了。”
陈彪却一伸大拇指说道:“兄弟客气了,今日已是出乎我们意料。若是苏州府官兵如江宁府的这般骁勇,太湖之上,哪有我等立足之地。”
张九摆摆手叹道:“哪里哪里,今日不过凭得人多,又未曾用兵刃,否则怕也无此胆气,日后张九还要请老哥指点才是。”
果真是不打不相识了,与他们心思相同的人。那可就多了,一船地笑声就是明证。
也就是见了这个场面,曹孔目才算彻底放下心来,输赢已经无甚要紧了。和谐就好,所以他亦是笑咪咪的去看官船上的争斗了。
现在官船上的争斗已经接近尾声了,因为最后一块跳板已经被官兵掀翻,还有五、六十个太湖好汉在那艘船上没冲过来,而官船上剩下的那些太湖好汉,则陷入了众寡悬殊的局面,不过他们的身手的确比官兵高出一筹,一对三、四的情况下,还与官兵打成了一比一的结果,甚至掉下水地官兵还要多些。
只是打到后面,却是官兵明显占优了,因为另一艘船上还有五、六十个太湖好汉没法加入战团,他们的船上已经没有跳板了,而显然官兵也不会主动搭跳板让他们过去,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在众寡悬殊下,一个个的被扔进水里。
等到清除了官船上最后一个太湖好汉,一直埋头狠打、闷声不响的官兵突发一声呐喊,“哦!哦!”
只是一眼望去,之前挤满人地官船,现在剩下的,也不过百余名官兵了。
就算是把太湖好汉全部扔到水里,五百对三百,这样的战损比例,也最多算个惨胜,何况人家那艘船上,还有五、六十个人呢,不过现在官兵的气势不减,瞧着作派,似乎还想搭上跳板来个不死不休呢。
楼船上李清笑着对陆老爷子说道:“陆老英雄,见好就收如何?今日便算个和局好了。”陆老爷子捋须哈哈笑道:“便如公子所言,算和局。”曹孔目更加没有意见了,还是和局好,打了一上午,能和气收场那是最好的结果了!
杜先生敲响了锣,鸣金收兵。
一船的笑容。
现在官兵和太湖好汉们已经不象前儿那么泾渭分明,混坐在一起嬉笑打骂,大多都是只穿一条内裤,都在拧衣服,这人和人之间,还就得这么“坦诚相见”的好。
说是拧衣服,其实很难说那就是自己的,特别是厢兵地,都是一色的号衣,湿漉漉的哪分得出谁是谁的,不过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莫风身上就不知道套着谁地裤子,还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呢,满船都是笑容,就只有他脸上满是苦涩,因为今日的莫风,就是昨日的张九,他可算是理解了张九昨日的心情了,甭管是谁,他都觉得是在嘲笑他!特别是那个李公子,老盯着咱**笑,笑啥?少见识的,不知道胡子拉的人,**都特别嫩么!
小白将军一点都没记仇,还尽和莫风套近乎呢,把个莫风气的,“你少在我身边腻歪,惹急了我,依旧把你扔水里去!”
“曹大人,众兄弟今日打得辛苦,便再将息一日如何?”返航的途中,李清笑问曹孔目。
曹孔目现在却是有些意气风发,要不是年纪大了些,否则也应该混在里面乱打一气才好,谁说咱们官兵不行的!“回了水寨,便再置上酒宴,昨儿无甚兴致,今日好好喝它一场!”原来老爷子也有一颗年轻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