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指神丐看了看澜中鹤,嘻嘻一笑,道:“大家看看,这不,狐狸尾巴可是露出来了吧。……嘿嘿,你千方百计不让俺来参加你这劳什子大会,幸好你的宝贝女儿开恩,我这可不是也进来了。澜公,说句实在话,你我交道打了几十年了,我还不知道你么?”
“你,你可别乱说话,小心敝人拿你身边那小丫头作法!”
“嘿嘿,你敢吗?她可是江南家大小姐,你动她一下试试,况且,你不是也有女儿么?嘿嘿……”异指神丐拿眼瞄了瞄澜苒,抬起左手摸了一把颔下的白胡须,嘿嘿一笑,语气怪异阴损。
“你,你……”澜中鹤一时气结,竟说不上话来。
“澜公,俺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口口声声说焰小姐是北宫妖女,拿焰小姐作法,可我没听说过这焰家小姐有啥不良之处,她有滥杀无辜么?她有假人之手去夺人家财么?她有扮作海盗去东南海上那座仙山上抢夺人家的镇山之宝么?她有让自己妹子使美人计,去骗那个人么?还有呢,嘿嘿,你的目的吧,不言自明,俺也就不说了,……要不让俺老叫花子继续聊下去。”
“你,你,……好了,敝人今日可以放过他们,但是……”
“怎么?你还想要在人家后一辈人身上找到那便宜?俺劝你死了那条心罢,你澜公可就别想了,我刚才可是在柳园外看到了那副《游春图》在这里开卷了呢,你小妹可是真有心呐。……嘿嘿,俺劝你还是收收心,正正经经做你的澜公,正正经经做个君子多好呢,何必一辈子为了功名利禄,活得这般累呢,对吧,澜公。……”
“你,你给敝人住嘴,你带着他们给敝人滚,滚,马上滚,……别再让敝人看到你们!”澜中鹤气急败坏,看着异指神丐,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登时如凝寒霜,阴沉着,冷声说道。
异指神丐嘿嘿一笑,不再搭话,转头看着郁慕正等人,又是嘿嘿一笑,道:“郁山主、成寨主,还有你们这几位大苍山的朋友,你们是打算留下来吃夜饭么?这澜家主人好似并没有留下你们吃夜饭的打算呢,嘿嘿,你们还不看看这天色,太阳可是快要下山了,此时回家,还能赶上饭点呢,嘿嘿。……”
说着,右手那只增生的异指变回小小的指头,与大拇指合二为一,显出一个小小的凸起,轻轻挥了碧玉竹棍,口中吹动竹哨,哨声转作柔和,场中蛇群听得哨声,立即一队队前伏后起,前后紧紧相接,整齐有序的排列起来,分列左右,中间留出一条通路,仅容一人可行。
郁慕正皱了皱眉头,阴沉着脸,看了看异指神丐,转头向澜中鹤拱手一礼,道:“澜大哥,小弟先行告退,咱聚义之事待日后再行商议。”说罢,衣袖轻轻一挥,带着崆峒山留下的数名白衣男子,搀扶着身负重伤的诸永与马致远,沿着蛇群让开的小道,缓步走出了柳园的圆月形大门。余下其他各山寨子的人众亦是随了上去,鱼贯出了这次未获成功的金鼎大会的现场。
异指神丐见场中只剩澜府众人与觥几仇、焰霓裳二人,遂向澜中鹤嘿嘿一笑,拱了拱手,转头对觥几仇二人道:“觥小友,你二人也随我去吧,人家澜公是不会留你吃夜饭的,咱家小丫头作了夜饭,正等着咱们回家开饭呢,嘿嘿。”说着,解下腰间一个小小的竹编笆篓,打开盖子,放在草地间,口中吹着竹哨,成千上万条毒蛇亦是随了哨声,翻翻滚滚,纷纷涌入这个小小的竹编笆篓,便似这个竹编笆篓是一个无底洞一般,不一会,群蛇尽皆进入。
异指
神丐提了笆篓,盖好竹盖,挂在腰间,向觥几仇与焰霓裳轻轻挥了挥手,嘿嘿一笑,道:“走,咱们也该回家咯,开饭咯。”向着圆月大门处扬长而去,觥几仇搀扶着焰霓裳,忍着腿上的伤痛,跟在异指神丐身后,出了柳园,三人一路沿着林中小道,向澜园之外走去。
路过湖边时,觥几仇转头看了看柳湖中央的观澜阁,夕阳西下,粼粼清波之中,仍是一派极美的湖光水色,心中感慨适才生死两端,所遭平生未有之险,不胜唏嘘。唏嘘之中,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一时竟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今日所见的那位叫澜兰的前辈神秘之极,虽未曾看见她白纱之后的面容,但总觉她给自己的感觉是如此亲切,如此让自己依依不舍,心想,倘若以后还有机会,自己还得再来一次,探望这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出了澜园,自去澜园外临时搭建的马房中牵出青骢马,扶了焰霓裳骑上马,自己坐于其后,二人并骑,随了异指神丐向城外缓辔行去。
三人一路出得城来,异指神丐回头对二人说道,“咱们还是加快步子罢,你二人骑马紧随,可别落下了,嘿嘿。”说着,腾起身来,踏着路上漂浮的风尘,御风而行。
觥几仇见了,一抖马缰,青骢马登时四蹄翻飞,紧紧随了上去。
三人在官道上向西南奔行了约半个时辰,便来到一处山脚。异指神丐飞行的速度慢下来,落足于山脚小道上,缓步而行,二人坐于马上,随在异指神丐身后,亦是缓辔行去。
此时,暮色烟青,一抹晕红色的彩霞流连在天边,二人抬眼望去,但见前方峰峦叠嶂,崖壁峭立,平台幽寂,怪石嶙峋,洞穴深邃,林木葱郁,水光野岚,相映成趣,既有北方山势之雄,又有南方山色之秀。
异指神丐回头来说道:“你们眼前之山便是崆峒山了,我们现下便行走于崆峒山南,这山色之美不错罢,真不愧为西镇奇观第一山之美誉,唉,可惜了,这北宫天庭挑起的战争,打破了此世间所有的平静,让人好不安生!”语气之中,颇有憾意。
说话间,三人便已走到一所谷口,缓步入谷,只见眼前两山夹峙,中有一水缓缓流淌,两岸石壁参天,路回水转,如入绝境。河两岸皆为紫红色坚硬砾岩,在暮色回光之中,呈现出一种夺人眼目的胭脂红。
异指神丐轻轻喟叹一声,似是自语,又似是对二人说道:“这流淌了几万年的胭脂河呢,当年始皇帝来此登临崆峒山,所带随从众多,仅宫女便有两百余名,一路远程跋涉,当这些宫女走到此处山脚下之时,已是疲累不堪,看到此处山清水秀,便临岸照着清冽的河中之水,以之作镜,装扮自己。当如此之多的丽人们用香巾擦汗时,香巾飘落,浮于水中,而河边桃花亦是片片飘落,映于水面,河水浸染,水色便与自己的肤色一般,粉嫩透红,河水竟给染成一片胭脂颜色,芳香四溢,于是,便将此河取名为胭脂河。唉,一代帝王已已矣,‘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时过境迁,唯一不变的还是这一树树的桃花,花色依旧粉红。……”
二人于马上缓辔而行,听得异指神丐喟叹有声,俱是感慨不已。
觥几仇一日间陡遭大险,护着焰霓裳死里逃生,忽见这眼前美景,不由赞道:“此数十里短行,峰回路转,却有阅尽长江三峡之奇、险、秀的妙趣,风光如是,便似人生长途,处处皆险,却又处处有奇,此生不枉矣!”
焰霓裳在身前听得,轻轻咳嗽了两声,轻声说道:“人生如是,长途渺渺,但愿人未老,千里共婵娟!”
三人沿着河岸继续前行了约四五里地,便来到一处石桥。但见在胭脂河上,有一巨石凌空而架,横跨两岸峭壁之上,奇险灵秀。这胭脂河流经此处时,天上掉下一巨石,阻断了胭脂河水,工匠们遂巧妙将两处石质最硬、地势最高的地方留下来作为桥,于巨石下方凿开石孔,在河上以巨石面留为桥,中凿石孔十余丈,以通舟楫,桥因势而成,鬼斧神工,古朴精湛,突兀耸立于胭脂河上,有如天生。
觥几仇见河畔山路崎岖,腿上之伤已不似先前那般疼痛,遂下了马,牵了马缰,随在异指神丐身后,跨上胭脂石桥。站在石桥中段,四望群山,一河东西,暮色垂垂之中,但见其间峰峦雄峙,危崖耸立,似鬼斧神工;林海浩瀚,烟笼雾锁,如缥缈仙境;高峡平湖,水天一色,有浩荡大海之神韵。既富北方山势之雄伟,又兼南方景色之秀丽。
幽幽的山林之中,隐隐有秦汉的亭台楼阁,宝刹梵宫,庙宇殿堂,古塔鸣钟,暗暗布于诸峰云深处。
三人继续往前走,沿着河边山路缓步行了半个时辰,便来到胭脂村。
暮色之中,胭脂河浩浩之水,悠悠荡荡,日日夜夜便从胭脂村边绕过,东向汇入黄河,同归于海。
河畔一排排繁盛地长满桃花树,因此间背处崆峒山阴,桃花笑着东风,依然粉红,叶子似碧玉般绿。村前村后的绿株青青,树下的蔓草正繁生得热闹,暮色之中,一抹彩霞映照,更增了几分苍翠。
沿着河岸向村中走去,河岸正有十几名女子正在洗涤衣服,或是担水造饭,听得“哒哒”的马蹄声响,皆是抬眼看了过来,立时便有几名妇人招手笑着向他们叫道:“老村长回来哪!老村长回来哪!”
异指神丐亦是抬起手来,给那些河边的人打着招呼,微微笑着,转头对觥几仇说道:“唉,这些人也是可怜呐,我于外间行走时,见他们因遭战祸,流离失所,遂带了他们回来,在此处安居,暂避兵灾,但愿,北宫鬼子们别找到此处来才好!”
说着,三人沿着河畔桃林中一条小道,进了村来,但见村中处处,已是炊烟袅袅。
走到村中,只见村中打谷场边,那株大桃树下,围着一堆小孩童,约有十七八个,正自聚精会神的听着一个目盲的老者打着快板,说着独白。
那目盲老者甚是瘦削,六十来岁年纪,一件灰布长袍早洗得发白。听着“哒哒”的马蹄由远及近,他翻着白茫茫的眼眶,转向觥几仇等人行来的方向,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出一抹笑意,只听他轻轻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将双手中四片桃木小板甩动起来,碰了几下,“噼噼啪啪”,“噼啪啪啪”一连串脆响,然后大声唱起来,三人听得,这声音苍凉之中,有着无尽的伤世之情:
“步登北邙阪,遥望洛阳山。
洛阳何寂寞,宫室尽烧焚。
垣墙皆顿擗,荆棘上参天。
不见旧耆老,但睹新少年。
侧足无行径,荒畴不复田。
游子久不归,不识陌与阡。
中野何萧条,千里无人烟。
念我平常居,气结不能言。”
“噼噼啪啪”,“噼啪啪”,“噼啪噼啪”,“噼啪啪”……快板脆声响过处,两行泪水竟从老者空洞无神的眼眶中慢慢流出,顺着脸颊流下,落在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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