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喧天,京城又迎来了一场大热闹。
在这权贵云集的地方,京城百姓的眼界也高得很,能被称为“大热闹”的事情着实不多。池相公的独生爱女出嫁,确能算得上一件“大热闹”了。男女两家分开摆酒,热闹了大半个京城。
池家现在说是人丁兴旺了,但是七大姑八大姨依然很少,为难新郎官的亲友只好依旧从郑家借。庆林大长公主也很给力,把自家儿媳妇们给借了出来。庆林大长公主的儿媳妇自有亲友团,其中一个还是来自池之的邻居李神策的家族。池之的另一个邻居又是他的儿女亲家。
池春华就读于崇道堂,女生里的大姐头,人际关系还算不错。
很好,娘子军组建完毕。
郑琰脸上带着一种略显病态的亢奋,天知道她昨夜跟池之都是半宿没睡。办喜事,估计全家连亲友都没几个能睡得着的,大概蒋家那里也是如此了。早上起来的时候,郑琰一点也不觉得悃,又一次询问了婚礼流程,拍拍胸口:“这下万无一失了。”
池之闷闷地道:“谁说的?”
连郑琰加池春华都惊了:“还漏了什么?”
池之哀怨地道:“我丢了个宝贝,你们还问漏了什么?”
池春华扑了过去抱着她爹的胳膊:“阿爹,别招我啊。”好想哭来的!
池之够坚强,咬着牙拍拍闺女的头,眼睛像抽筋了似的看向郑琰。郑琰把女儿拖走,母女俩又哭一回。阿肖等人无不呜咽,阿庆上前劝着:“这会儿先别哭了,还要见人呢,等会儿送大娘出门子的时候,再哭两声儿。”
急忙给母女俩补妆。
等到云淡风轻近午天的时候,两人又一副精精神神的样子了。阿肖是自请去照顾春华的,郑琰十分不舍,却又担心女儿,左右为难。阿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七娘养了这几个孩子,唯有大娘是要到别人家里去的,小郎君们好些差些总归理在眼前,没个知根知底的人跟着,七娘也不能放心。与其让我在七娘跟前一道担心,不如让我去忙着。”
郑琰最终还是答应了。
婚礼的惯例,新娘子出嫁要按高规格走,春华就可以用她娘的礼服。而新郎同样也可以按高规格走,蒋昭本人就是邺侯世子,也循例提了一档。蒋昭迎亲,男傧相里多有自家兄弟子侄,皆是世家子,卖相也好。为了“配得上”这个场面,又请了几位顾家表亲。
一群才子到了池家门口,大门紧闭,内里一群凶悍的娘子军手持棍棒伺候着!年略长些的负责抽打,少女们的功课还没被柴米油盐给消磨得忘掉,出各种问题来刁难,非要多作几首诗才肯放行。
“这一眨眼的,她也嫁闺女了,我看着她出门子的日子,就像是在眼前。”杜氏感慨至极地对庆林大长公主道。
庆林大长公主道:“是呢,那会儿哪想到有今日呢。”
杜氏生出知己之感,当时是怕自己活不长嘛!因为话不对,她就没在这喜庆的场合说这伤感的话题。
外面婆子来报:“来了来了,新女婿有男傧相护着,六舅娘子的彩榻才没打到他!”
又有丫环来叽喳:“作了许多诗呢。”
“我们相公与夫人去了大娘绣楼。”
女儿出嫁,父母依礼要作训话,训完了话,才能让臭小子把自家宝贝给接走。池之与郑琰偷窥良久,池之站着不动,直到郑琰拉他,才上前把背好的话给说了出来――声音略僵硬。池春华早忍不住哭了出来,一群女傧相又劝:“别哭花了妆,吟完却扇诗还要看新妇呢。”
蒋昭娶到美娇娘,虽然狼狈了些,也是志得意满。笑容满面地把娘子往家里迎,新郎官的笑容,总是泛着得意的。池宪把姐姐运送出门,直背到车上,隐隐地听到呜咽声,心里难过得紧。
池春华搂着他的脖子,由衷地不想离开自己生长了十几年的家,趴他耳朵边儿上:“你走慢点儿啊~我不想嫁了~”
池宪脚下一滑,借低头的姿势,吧哒掉了一串眼泪。待完成任务,抬起头来睫毛都是湿的。
女方最热闹的环节结束了,男方的才刚刚开始。嫁妆跟着人走,有好事者指点着池家嫁女的嫁妆,咬着指头:“真不愧是那位夫人家。”
郑琰给女儿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这么些年了,田地庄园宅子商铺统统都是现成的。池家良田千顷不是虚话,真真正正的田连阡陌,郑琰直接划拉了两百顷给闺女当嫁妆,熙山别业一座,京城豪宅两处,收租的铺子六间。
又有阿肖等人训练好的小女仆二十人,郑琰与春华两人仔细挑选,于家仆之人择了八名。主要还是“世仆”出身,虽说骨肉分离,然而还是有人打破了头想挤进去――蒋氏是一等一的世家,池家虽重入世家,平素说起来也很自豪,然而蒋家近些年是没有衰落过的。
此外又有各式之绫罗绸锻,种种金珠宝贝,家俱摆设之外又有名家字画,还有一整套的图书。
人说十里红妆,这确实不假,从头看不到尾地流水般进了蒋家。多少人有些羡慕嫉妒恨地看着蒋昭,多少人尽力想把他给灌醉掉。
顾彝娶到了心水的儿媳妇,笑逐颜开。对着次子道:“这下我可以安心了,待你与三娘一嫁一娶,我就能放下事儿来享享清福了。”
顾三娘嗔道:“阿娘说什么呀,我与阿池处得好,还想多处一阵儿呢~”一扭身子,跑掉了。顾彝在后面喊:“你不要乱跑,等会儿得陪你阿嫂。”
拜过天地父母,吟罢却扇诗,新妇除去遮面团扇,又得满堂喝彩。
阿肖全程陪着池春华,时刻留意着,生怕有任何不妥之处,直到送进洞房了,方舒了一口气。见顾三娘与春华相谈甚欢,默默退到一边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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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家的喜宴宾客极多,自家姻亲也来得不少,夏家有地利之便,老实不客气地全家都到了。夏借着酒意对池之道:“你嫁了女儿,也该轮到我嫁孙女儿了吧?”
池之刚把女儿嫁掉,心情正不好,被他这样子逗乐了:“成。让我把眼下的事情缓一缓手,就择吉日。”
夏开心了,拉着准孙女婿聊天儿去了,越看越觉得喜欢。
郑靖业嫁外孙女儿,自是高兴的,最小的孩子都嫁女儿了,他实是能放得下心了。一开心,他就与顾益纯俩老头儿喝得挺亢奋。最后其他人都走了,这俩还在醉醺醺。杜氏与庆林大长公主都嗔着要他们喝了醒酒汤,回家好好歇息――两人都知道,这嫁女儿的父母,送走了宾客,还要自家想念一回呢。尤其是杜氏,十分明白这其中的感触。
没想到两个老家伙喝高了“老夫聊发少年狂”,顾益纯不但不开明,还拿出老师的身份来,拉着池之跟着喝酒。
池之虽是主人家,因已拜相,没什么人敢灌他的酒,依旧清醒。不得已被顾益纯拉着坐下了,郑靖业又扔给他一壶酒,他也就接了来,三个人一人抱一壶,对着壶嘴儿就亲上了!
酒入愁肠醉得快,池之醉眼朦胧,拿着根筷子敲着碗碟:“我养了十几年的宝贝闺女,就叫个臭小子给娶走了,呜呜呜呜~小王八蛋,要对我春华好啊,嗷嗷嗷~”
郑靖业也跟着哭:“教她说话、扶她走路,手把手地教写字。给她穿花衣裳、给她梳小辫儿,打扮得像朵花儿……一长大就从眼前跑掉了。给个臭小子洗衣做饭收拾家务,哪受过这样的苦啊~”
顾益纯没有嫁过女儿,看师弟和徒弟一哭,情绪也受到了感染,他也哭了――虽然不知道在哭什么。
郑靖业说到伤心处,抬手把池之拍了两巴掌,又醉醺醺地收回了手:“打坏了没人伺候我七娘。”
池之被打了两巴掌,含含糊糊地道:“小骗子,说长大了要嫁个像阿爹的人,蒋小子哪里像我啦?我才不丑哩!”
郑靖业擦着眼泪:“你小子也被骗啦!”
郑琰本欲拉开他们仨的――池之还凑合,另外两个可不年轻了,宿醉的痛苦他们能不能受得住啊?走近了听这俩这样说,抱着旁边的柱子一通挠:都不是好人,这样戳人泪点!抹抹眼睛,冲阿庆招招手:“我看他们舌头都喝麻了,大概喝不出什么来了,给他们上清水。”反正喝不出来!
又命人收拾了屋子,留他们住下,方氏道:“既是在七娘这里,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我们奉阿娘回家,德兴兄弟里再留一下听令的罢。”庆林大长公主不放心丈夫,也把顾宁给留了下来:“他醒了,你给我狠狠说他,居然这样不爱惜身子!”
顾宁道:“就说这一句?”
庆林大长公主怒道:“你一句话能说三天的本事哪里去了?”
顾宁缩着脖子趴他爹耳朵边儿上开始念经。
第二天几人醒来,池之发现外面天光大亮,自己还躺床上,挣扎着起来,头疼欲裂。顾益纯张开眼,发现旁边郑靖业还在呼着猪头!推推师弟:“起来喝些醒酒汤!”
三个醉鬼没精打采地到了前厅,早饭只有白粥==!犯了错的三个人,乖乖抱着碗来喝,池之都没敢要甜点吃,因为据说他现在的状态最好吃些清淡没味道的,咸菜可以有,甜点不给发。
池之算好的了,顾益纯身边儿立着个顾宁,变着花相儿地传达他娘的意思。顾宁气坏了,人家嫁女儿、嫁外孙女儿,又勾起伤心事,喝了哭了也就算了,您跟着凑什么热闹啊?您还很年轻么?不知道我们有多么担心您的身体吗?
顾益纯终于忍不住了:“我就喝醉这一回。”
“挺顶事儿的。”
顾益纯道:“阿琰,给他副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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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家的热闹池春华不知道,她在她的新婚期里。
昨夜洞房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池春华还是问了蒋昭顾彝夫妇的喜好,蒋昭道:“阿娘一向喜欢你,你原是什么样儿还是什么样儿的好。”
池春华心说,别开玩笑了,我原来在娘家可不用立规矩,到你们家,能大大咧咧上来就坐下么?
到底在顾彝那里奉过茶、请过安,待用饭时,顾彝拉着池春华坐下:“少与我弄鬼,我又不是没人伺候,也不是看着你站着就用得香。”
池春华笑道:“我就知道您心疼我~”依旧是起身净了手,给顾彝捧了一碗粥饭,“可媳妇儿孝敬的茶饭您还是给个面子嘛~”
顾彝一笑,拿勺子舀了一勺子粥咽了,放下勺子才道:“还不快坐下!”
顾三娘抿嘴一笑:“好啦好啦,你们两客气下去,饭都要冷了。”池春华拿捏了一下,与婆婆、小姑一起用饭,又给顾三娘挟了一块喜欢的糕点。
顾彝看了很是满意,这样一家子和睦才是好呢。
池春华也比较满意,只要这婆婆不作,她也就收起十八般武艺,跟婆家安生过日子呗。唔,过两天下厨,要做什么饭好呢?酒也要酿几坛子吧?
吃过早饭,就是认家仆,告知邺侯系的冢妇进门,招子都放亮一点儿。池春华也是大方人,婚前早与蒋家比较熟的,也打听过他们家的经济水平。比照着蒋家的月例,包了个比月例多的红包,挨个儿发下来,既不多了,也不少了。
又下厨做了几样拿手菜,她的拿手菜真就那么几样。比起郑琰这个穿来的吃货,她更精于“吃”而不是做。饶是如此,顾彝也挺满意的了,还拿她做教材,教导着女儿:“看看你大嫂,做事手脚勤快些、有分寸些,人人都会喜欢。”顾三娘经过祖父之丧,已过十岁,不久也要开始议婚,顾彝分外注意这些事儿上的教导。
顾三娘道:“是~”
顾彝见她脸上表情灵活,没好气地道:“你端庄些,做女儿与做媳妇可不一样。你这嫂子也是个爽快人,在娘家也是捧在手心的,新嫁娘尚且要收敛。你给我学着些。”
顾三娘想了想,问顾彝:“那……是嫁了之后就都要这样了吗?大嫂要不这样,阿娘是不是就不喜欢了?”
顾彝嗔她道:“你懂什么?刚进门儿,这般谨慎是为表对夫家尊重,是真心实意做一家人了的。识趣的夫家就不该为难新妇了,过了这一月半年的,什么规矩就都松了,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只要是为家里好就成。你不要犯傻,我自为你择良夫,若一时有不周之处,你也不要像面团儿一样被人揉来捏去了!你把礼数做到了,他们不对你好,你就不要再傻了,明白吗?”
谁特么脑子抽了才给亲儿子娶个儿媳妇儿进门儿,就为了摆婆婆威风、跟儿媳妇斗啊?这不有病么?还是脑子有病。如果一个人脑子有病,你就不要听精神病人的话了,你跟不上她那广阔的思维的,还是照凡人的程序来吧!
“哈?”顾三娘揉着衣角,不再说话了。刚才那话是大着胆子问的,现在说得有些露骨,她不好意思了。
顾彝道:“你慢慢想,其实与人相处就是那么个道理。脾气要好,笑影儿要多,脑子却是万万不能糊涂的!夫家的人,可以多让一让,吃亏是福,只别把自己给折了。”
同样的教程,大概脑筋比较清楚的母亲都会跟闺女说这些,不过用词略有偏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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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回门,池之因哭过一场了,很认命地受了蒋昭的礼,带着儿子们接见女婿,也没有过于严肃。
郑琰自与池春华说了些私房话,婚后生活等不必细说,又细问与夫家相处:“这世间男子,大多是抛不开父母兄弟的,他们家喜欢你,他就得供着你。”
池春华得意地道:“他也得喜欢我。”
“你就得瑟吧!”
阿肖从旁道:“大娘做得已经很好啦。”又把打探到的消息一一汇报了:“蒋家大家,礼仪甚周到。邺侯不常见,夫人倒是时常与大娘说笑,常是一处坐着。蒋郎君待大娘也好,小两口甜着呢。三娘也好,她们本就熟。二郎是小叔,见得不多,咱们大娘也备了纸笔书籍作见面礼。家里上下都说大娘周到呢。”
郑琰又用心问了蒋昭房内情况:“阿顾与我保证,再无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也使人打听过了,并无,你这几天,可看到有什么痕迹?”
阿肖摇头道:“这倒真没有。”
池春华冷了脸:“他才不会有!我可不是宫中娘子那般好性儿呢,做了娘子,还容他一二三四的往宫里带,切~”
“……”本土妹子,你熊的!
“你有父母长辈为你铺好了路,连婚后的事都筹划一二。娘子呢?除了个后位,旁的都要自己去争取,身旁还有一群女人跟她分丈夫、要生了孩子跟她的孩子分父亲!人家是没有退路磨练出来的!你岂能不知天高地厚地瞧人不起?”
池春华又堆起笑来:“我就是这么一说呀~谁嫁了人,把人当贼防呢?还过不过日子啦?”
郑琰没好气地道:“你知道就好。”又拉过来传授了些秘诀,什么平日里对下人好一些或可打听消息一类。又有掌握了蒋昭的行程安排,最重要的是,捏住了他的钱袋子等等。又有,一定一定不能放弃自己的上进与修养,千万不能自己往黄脸婆方面发展。
池春华把这一套学得很到位,虽然郑琰还是担心着,她却在郑琰的担心中在邺侯家站稳了脚。女人在夫家站稳的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生一个好儿子!郑琰直到此时,方体会到了当年杜氏的心情――她都想拜神去了!池春华不负众望,婚不到一年,就有了好消息,十月怀胎,顺顺当当生下儿子。
最难就是新婚妇,过了这一段儿,大事定矣!
池春华居然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生儿育女之后,还广泛地参与了社交活动。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她居然与世家女打成一片。郑琰眼镜都摔了个八瓣碎,抓着池之来问:“这是为什么呢?”
池之很奇怪地道:“什么为什么?池氏之女,蒋氏之媳,交游世家,有何不可?”
哦!原来您是世家了……郑琰个草根土鳖,压根就没这个意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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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昭很得意,有个漂亮又能干的媳妇儿,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地方之一。
一群蠢蛋说他惧内,他们懂什么?!我疼娘子我乐意!我娘子出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上孝父母、下抚子女,一双弟妹她都亲切友好。对二弟呢,是礼遇有加,分家还主张要“推财相与”。弟妹之出身并不如春华,她却一点也不以宰相女自傲,对小妹是视如亲妹。
对蒋家父母更不要说了,与婆婆好得简直就是母女了,两人天天你打扮我、我打扮你,互相吹捧对方。讨论着京中时尚,说着豪门八卦,磕着瓜子聊着天,弄得蒋睿父子要分别抢媳妇才好。
待下仆宽慈,家人都说她好,有时还会照顾一下世仆家的子孙,出钱为其看病。对待朋友也是痛快大方。蒋昭的朋友们也都说他娶了个好娘子,知情识趣的,急公好义,还挺会帮忙。
当然啦,偶尔小醋一下也是情趣嘛~醋一回,池青天如果觉得冤枉了蒋良民,也会有安慰的哟~小醋怡情啦!
你们不听媳妇儿的话,一定是因为你们媳妇儿不够好!我媳妇儿好啊,那我就听了呗~
瞧这孩子傻的……